丹陛之上,不过八、九岁年纪的大汉天子穿着全套朝服规规矩矩端坐在正中,两边丈许高低的鹤形香炉中散着凉州盛行的茵犀香。
香炉左近,一张硕大的长案连带着案后的高壮人影几乎将天子遮的严严实实。其人剑履不卸,佩相国印、侯印,方脸长须,正是如今在洛阳城里一手遮天的董卓董仲颖。
正是大朝会,文武百官分列坐于丹陛之下,大殿里却只有董卓一个人的声音。
“今日所议仍是一件事,关东诸贼近日势盛,为朝廷上下着想,我欲请陛下与诸位同僚东迁长安,诸位可有意见?”
掷下话音,董卓等了片刻,一一扫视过底下默不作声的人头,嘴边露出一丝森然笑意。
他算是懂这帮所谓士人的臭脾气了,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非得抓几个人下大狱才能杀住他们的气性,把敢出头的、不识好歹的全抓了,剩下的才能知道听话两个字怎么……
“侯爷,臣有异议。”
“侯爷,臣觉得迁都之事在眼下不妥。”
先后两个声音响起,董卓看着开口的两人,一瞬间脸色黑如锅底:“……两位校尉,有何异议?若还是像昨日杨彪和黄琬那两老匹夫说的几个理由,那就不用再议了!”
“请侯爷听下臣一言。”伍琼和另一个开口的周毖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起身出列。侯爷看上去似乎是铁了心要朝廷东迁,昨天甚至为此直接将黄太尉和杨司徒下狱,可如今实在不是什么东迁的好时机。
深吸一口气,伍琼以自己打好的腹稿婉劝:“关东叛军来势汹汹,又有河东作战不利,朝廷东迁势在必行。然,长安久做陪都,不比洛阳繁华,臣以为可以先迁一部分百姓过去修整宫殿,充实籍口,而后再安排两宫和诸臣的东迁事宜。关东叛军其势虽盛,群龙无首,酸枣、河内、鲁阳等地所屯兵马旬月不见动静,朝廷可以……”
劝的认认真真的伍琼没有注意到一旁周毖拼命打的眼色,也没有看到上头董卓越来越冷的笑容,直到他的话终于被传自丹陛之上的一声暴喝打断。
“左右来人!”
一听到伍琼还在为关东军辩护,董卓立刻想起年前就是他和周毖在他耳边不断提议给袁绍迁封的渤海太守,以至如今,那袁绍小儿竟召集起那么多路人马迫近洛阳!
新恨旧账相加,董卓的眼睛都有刹那泛红。不愿见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继续到处得意,他把腰间的佩剑丢到台下,直接命心腹亲卫将两人斩杀当场!
几声短暂的挣扎惨叫过去,殿中死一般的沉默,四周侍立的宫人们像鹌鹑似的一个个紧低着脑袋,只恨自己不能立刻消失。
两颗头颅骨碌碌掉在地上滚开几尺,腥红的液体像泉涌一般溅满大片地面,董卓有些惬意的闻着熟悉的血腥味,无趣的看着下面这些家伙各自作态,越发想要找些事情做做。
丹陛之上、万万人之上的这个位子是很好,但坐久了也就这么回事,还总有些家伙爱蹦出来碍他的眼,有时候还不如在凉州的时候痛快,他费尽心思站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再看人脸色的!
想了想,董卓看向兵败河东退回来的女婿牛辅。偶尔一次在战场上受挫不要紧,凉州铁骑的兵锋血气必须给他养回来。
“刚才伍琼说的也有点道理,统领百姓迁都之事就交给牛辅。我再划一万兵马给你,无论你用什么手段,半个月之内,我要看到洛阳城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出发前往长安。”说完,董卓一敲面前的案几,长身而起,“今日朝会就到这里,陛下先回去休息吧。李儒到后殿来见我。”
在董卓大踏步离开的咚咚脚步中,随侍御前的小黄门面容麻木的上前一步,提起嗓子宣布朝会结束。
满堂衣冠尽散。
昔日肃穆的德阳殿如今早已成为董卓的地盘,周围侍立之人皆是心腹。李儒从侧间小心翼翼进入殿内,还未看到人影便听到了董卓甚为开怀的拍桌大笑之声,心底立时一松。
悄声走近几步,他弯了弯腰,视线避开正跪在董卓身后给他捶背的侍女。做的是侍女的活计,但对方身上的衣饰打扮无一不是公主才能有的待遇。
“相国?”
“看看这个,徐中郎真为吾之良将也!”那么多天终于有了个好消息,董卓先前的阴沉面色一扫而空,满是喜色,“那袁绍小儿想派酸枣一路的兵马偷袭旋门关,结果被徐中郎提前发现,尽数击破!连领头的那几个小贼都被杀了七七八八!可教袁绍小儿能掂掂自己的斤两!”
“恭喜相国!相国慧眼识人,稳坐中枢,袁绍之辈不过一、二跳梁小丑……”
“行了,叫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个事的。”董卓一皱眉,挥手打断李儒的话。
“迁都长安之前,我要你给我办好两件事。”说到这里,董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身后的少女扯的一个踉跄,示意侍卫先把她拖出去。直到殿内再无旁人,他才继续道:“第一,把那个废物刘辩给我解决了。”
“相国的意思是……”在董卓冷冰冰的目光中,李儒强撑镇定,浑身紧绷的连连点头。
“很好,事成之前,你的行动不要让多余的人知道。第二点……”
*
汴水滔滔。当年楚汉相争之时划界而治,这条汴水据传就是当年的界线之一。
营内兵马几乎尽数出征,张易这两天的日程里大半都是空闲时间,不知不觉就养成了每天去水边溜达一圈的习惯。冬日草木荒芜,鱼虾尽潜,水边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避开空荡荡的营内,多少能稳定一些情绪。
已是出征第四日,张易例行算了算曹老板他们今天的行程,思绪飘到今早从各处传来的文书上。袁绍、王匡手下的将领已经厉兵秣马准备好出发,袁术那方也派出了孙坚自鲁阳北上,如果攻城破关一路顺利,董卓在洛阳抵抗不了多久。
无论如何,是时候该考虑讨董之后的事了。张易记得历史上讨董联军得到的成果并不算好,可他们曹营既占首倡讨董之义,又是几路人马中第一支兵发洛阳的队伍,这两项功劳怎么着也足够让曹老板换一块自己的地盘……
远眺汴水上游,张易正默默盘点着眼下天下十三州的各地势力,却发现几道黑线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远远看过去人马相随。
这时候从洛阳方向大批而来的,会是什么队伍?
张易脑海里闪过几种可能,无论哪种都让人心头一紧。
匆匆赶回营地,张易就见营里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不止他们,就连东面张邈军的营地中也连连奔出几匹快马。
“子恒。”看到张易回来,站在帐前的夏侯渊眉头紧锁,“东边来人,我已经派了两支小队过去查探。对方的动静看上去不像大军调动,但以防万一,若到时候势有不好,还请子恒暂时跟着卫队去刘刺史那里待上一阵。”
“既然不是大军,流民百姓的可能性也不大……”张易语气一顿,脸色难看下来,扭头吩咐胡黑去叫伙房里的人多烧点热水。
帐外一时沉默,两人在沉默中难耐的等了片刻,终于等到了探马仓皇来报的确切消息——四天前的出征队伍大败而回,主将尽皆负伤,兵士死伤近半!
虽然先前已经有所预感,但张易仍是为这个消息脑袋空白了一瞬。眼见夏侯渊正急急准备带人去迎,他立马喊了一声:“我去带人设伤兵营,妙才你一会儿直接把人送到北营!”
“是!”
有袁绍和鲍信这一大一小两壕时不时的资助,营地里的各项物资相当充足。张易带着几个卫兵赶到北营由一溜粗布帐篷草建成的通铺兵舍中,换稻草的换稻草,铺白布的铺白布,洒石灰水的洒石灰水……
在这种野外简陋的条件下,伤病房的布置好像永远都不能令人满意。而不待张易准备完全,一批批灰尘血迹满身的伤兵残将便被陆续送了过来。一见到张易,打头护送的卫兵连行礼都顾不得:“主簿,将军和鲍太守也都受伤了。将军腰腹中箭,已经被送至中帐,都尉唤您急去!”
“知道了,将军人可还清醒?”
“将军一开始醒着,不过后来好像睡了。”
睡了?张易神经一跳,随手拉了个眼熟的军医学徒在临时伤兵营里暂顶,揣起医包大步朝中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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