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太妃看着赤霄查到的消息, 边看边点头, 这些消息与之前得到的信息汇总在一起,慢慢印证了她的所有猜想。
靖王心急的在官帽椅上左右腾挪, 好像那缎面的垫子里包了炭火似的。
见温老太妃终于看完了那几本小册子,朝着赤霄笑道:“真是辛苦你了, 张家那边还要再盯一阵, 等忙过了这阵, 一定好好赏你!”
赤霄咧嘴笑了起来:“老太妃哪里的话, 这本就是奴婢应尽的本份, 怎么敢要什么额外的赏赐啊!”
“嘿哟, 小丫头,你可别急着高风亮节,等此事了结, 我可是准备给你们都记上一功的,到时候你们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只要我做得到的,都允了你们!”
“那, 奴婢就先谢过老太妃了!”
“哎哟,祖母!赏赐不赏赐的也等这事了结了再说吧!您老人家就快点跟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吧!您这是熬鹰呢?把我这火气都给急出来了!”
靖王自己可能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敢这样和祖母说话, 可见这恃宠而骄是人的通病, 被偏爱的终将有恃无恐啊!
温老太妃看他急的眼都红了,索性不再逗他,把手里的几个册子递了过去, 道:“喏,你先自己看看吧!”
靖王连忙接了过来,但打开一看就奇怪了:“工部侍郎冯知重?您老人家查他做什么?这张家的事,难道还能牵扯到他头上?”
靖王前几年修王府的时候,与工部打过几天交道,只不过他懒得管事,具体事物都丢给了吴连雍操持,但对这个工部右侍郎还是有点印象的。
他翻了两下,撇撇嘴道:“这个冯知重做人是有些刻板,他到工部还真是合衬,做事就跟拿尺子量过似的!”
接着,他又翻开了第二本,上面却是记载着一家陈姓人家的生平,他看着看着,不免叹气道:“哎呀!这个孩子也真是可怜,父亲早亡,母亲刚把她拉扯大些,也去世了,为了葬母卖身去了青楼,这是个孝顺孩子啊!”
直到再翻看第三册,他才认真了起来,抬头看向赤霄,问道:“赤霄姐姐,你给他们看的画像,就是咱们在张家见的那两个美人吗?”
赤霄点点头,揶揄道:“靖王殿下,您可是对那两个美人念念不忘啊?”
靖王理直气壮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有什么?”
说完,他也不再去看剩下的册子了,直接看向温老太妃:“祖母啊,您老人家就别卖关子了!快给我说说,您是怎么认出那个美人就是张万鑫外室的?这屋里难道有存着她的画像之类的吗?我怎么没瞅见啊!”
温老太妃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子,笑道:“你没发现,这屋里常年熏香,而那个美人身上,却正巧有这香味吗?”
“香味儿?”靖王吸了两下鼻子,点了点头,这香味的确特别。闻香识美人,原来如此!
接着,他又道:“然后呢?您还看出什么来了?为什么不让我去查那张寿的死因?他们若是不报官,把事情按下去,那可怎么办啊?”
温老太妃轻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起先,咱们得到的资料上确是说了那张家三子争产的事情。但是,咱们亲自去那张家一趟,你发现了没有?”
“发现什么啊?”靖王纳闷地问道。
“那张家三子真的在争产吗?他们各个有何依仗,是否真的如那一纸记录呢?其实,从见过那位张夫人,我心中就已经有了论断,等到了那张寿的院子,事情就更清楚了!
这位张夫人,为人软弱,她根本就没有能力,也不敢去与那张家的大郎争锋!你没发现吗?就在那张寿的院子里,挂着的是咱们送去的灯笼!那可是特殊的花帘纸所制,是从京城带来的,那张家就算富裕,可拿着银子也未必买的来这个啊!况且,张夫人所在的主院里都只挂着普通的灯笼,为何咱们送的礼品,却是出现在了张二爷的院子里呢?
由此可见,那张寿不但把持着外面的生意,恐怕张家的内院也叫他给把持住了!而那个张夫人,只是个泥塑的人儿罢了!
再说那位张大郎,在嫡母面前没有一丝尊重,也可见一斑。还有那个张三郎,他早到了那里,却连屋门都进不去,跟一群下人站在院子里巴巴张望,这像是争产争的不可开交的样子吗?”
“咦,就是啊!咱们光想着礼法上,张夫人占着张家主母的名头,身份是他们的嫡母就高出一等。但其实,纵然是亲生儿子,也有那不孝子忤逆长辈的,更何况这还不是亲生的呢?”靖王点点头,但立刻又道:“祖母,您都给我绕进去了,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莫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温老太妃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继续道:“再说那个张二郎,就连那个外室都出现了,却没有见到他,你们觉得他在那家里,又有什么地位呢?”
“对啊!都忘了,还有个张二郎!”
“那张二郎有没有经商的天份,其实对他没有一丝帮助,他的优势在三人之中其实是最弱的!因为他所依仗的,只有他姨娘的受宠和他爹的偏爱罢了,但现在张万鑫已死,那份偏爱就如同泡沫,即刻消散。倘若他愿意安分倒也罢了,若是不安分,恐怕祸不远矣!你怎么不想想看,为何那张大郎,偏偏漏下了他不去通知呢?
所以,你的担心没有必要,无论那张寿是怎么死的,张大郎势必要利用此事,一举上位!他一定会去告官的!恐怕,由头就是那张二郎勾结张寿害死父亲,如今又杀了张寿灭口!”
靖王细细想来,觉得祖母说的很对,但他还是忍不住杠上一杠:“祖母,难道那张寿就不会是真的自尽?再说了,那张大郎也有可能是凶手嘛!假如他是凶手,那他肯定会隐瞒此事的啊!”
“一个刚刚没下了咱们厚礼的人,会舍得自杀?”温老太妃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道:“按理说,张大郎的确有可能是凶手,因为根据情况来看,张家因所谓的‘夺产’风波,迟迟定不下家主,恐怕只因那张寿不愿交权才从中作梗,往外面打出的幌子。但是,假如还有另外一个人,比他更有理由杀人呢?”
“谁啊?是那个张二郎吗?”靖王问道。
“不,是她!”温老太妃拿起一张画像,朝着靖王展示了一下。
“什么?她不是那个丫鬟吗?她为什么要杀张寿?!”
“先别急,我来问你,咱们住这院子不大,你也转过几圈了,你说说看,这几间房里都住过什么人?”
“您别说,这院子是有点小。除了你这间主屋,也就只有两间厢房住着人,那个外室子住一间,另外一间小的,许是丫鬟住的?其余的人都得住到了外院去,听说外院的客房里都是光光一张土床,连个褥子都没有!您还别说,这些人跟着咱们也真是辛苦了,回去不光您赏他们,我也得赏呢!”
见他又开始跑题了,温老太妃连忙把话题扯回来:“没错!这内院之中,只有三个屋子住过人,且那个丫鬟住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床铺!我又派人拿了画像去找邻居打听,果然没错,这个院子十几年来,就只有一个丫鬟!就是那个矮胖一些的!那个粉衣的美貌丫鬟,邻居们根本就不认识!
那么这就很有意思了!那个凭空冒出来的美貌丫鬟究竟是谁,那外室为何会撒谎说她是从小就在的呢?”
“对啊!那个粉衣丫鬟究竟是谁?她和美人又有什么关系呢?”靖王也在奇怪。
“之前只是猜想,但我令赤霄拿了她的画像去问过青楼的人,就确定下了她的身份,她就是官府遍寻不着的那个花魁——蓝蝶姑娘!”
“什么?怎么会是她?!她又怎么会去张家,嘿呀!这不就是灯下黑吗?”靖王大叫一声,又忍不住问道:“祖母,可是那个外室为什么要帮她隐藏身份呢?难道说,是她派这蓝蝶杀了自己夫君?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啊?虽然那个张万鑫比她年长,但看给她置办的屋子,应该对她也不薄啊!还有,两个人不是还生了个孩子吗?这都要把我搞糊涂了!”
“嘿嘿,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先来问你,那个外室生的如何啊?”
“美!大美人!令人一见忘俗!”
“那个张万鑫已经娶了三个妾室,他那个正妻又是个软弱的,而且,他们家人早就知道这个外室的存在。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个大美人为何不进张家门呢?这到底是进不了张家门,还是她自己不愿进张家门呢?”
“这个,我哪儿知道啊!”靖王无奈地摊手。
温老太妃轻笑了一声,继续道:“这件事啊,还要从十二年前说起。你问我为何会查那冯知重吗?因为十二年前,这判了那张顾两家官司的青淮知府就是他啊!
人们总是会习惯性同情弱者,就如同这两件官司,从人们口中说出,怎么看都是那张万鑫勾结知府害人夺产,哪怕没有证据,人心却已经给他定了罪!
但是,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了解冯知重的人就会知道,这个人行事很有原则,丁是丁卯是卯,他不会因为那孤儿寡妇可怜,就把那确凿的证据作废,也不会因为没有实证就断定张万鑫下毒害人!
所以,如果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来看,那顾长安的确是欠下了张万鑫巨债。至于那张万鑫为何要立刻上门逼债呢?此处我不得不做一个假设,比如,假如他才是受害者呢?”
“什么?您的意思是说,下毒之人其实是那顾长安?”靖王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嗯,只能说这是一种合理的猜想。因为顾长安欠下巨债,无力偿还,他又不想还债,那么,如果毒死了张万鑫,是不是就没有人知道这笔债务了呢?以之后的情形推断,可能还真会如此!毕竟,张万鑫拿出借条,众人震惊,皆以为这是阴谋,不就证实了这一点吗?可见这笔巨债,是两人私下的约定,并未向他人言及。
不知道张万鑫是否在席间发现了端倪,总之,最后死的人变成了那顾长安。可是,假如你被人毒害,难道因为他因害人变成害己,就不会心生怨气了吗?恐怕很多人都不会如此大度吧?
只怕那顾长安死的越惨,那张万鑫心中就越恨。所以,他才会立刻登门讨债,也是为了自己出口恶气!一个生意做的十分圆滑的人,如果不是气急了,怎么会不懂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呢?”
“这样说来,怎么那个张万鑫倒成了个好人了!”靖王咂巴咂巴嘴,感觉有点不是滋味儿。
“我说的这些之前只是一种猜想,但猜想能否成立,最终还是要看证据。所以,我又让赤霄把那个外室的画像给了那顾家的旧识,终于证明了这个猜想。那个外室,其实就是顾长安之妻,齐氏!”
“什么!她,她不是还去告过那张万鑫吗?祖母,您该不会是搞错了吧?”靖王不可置信地问道。
“只不过过了十二年,那个齐氏你不是也见了?美貌依旧,不见风霜。顾家的旧识怎么会认不出她呢?所以,这也说明了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齐氏事后得知真相,心中有愧,她又失去了依仗。所以,当张万鑫见色起意,要纳了她时,她也就顺水推舟从了对方。
只是,人言可畏,尽管她心中知道了实情,又怎么好意思直接入张家的门呢?她宁愿做个偷偷摸摸的外室,也不想被人说三道四,说她亡夫尸骨未寒,就和杀夫仇人同床共枕了!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住在这金屋内,也如在樊篱之中。甚至多年只用一个丫鬟伺候,不敢大肆呼奴唤婢,恐怕也是有此考虑。”
靖王点点头,不免道:“难怪我见那美人眉间微颦,含怨带愁的。这样的尴尬身份,倒是也不奇怪!对了,那个顾长安不是还有个女儿吗?那个孩子又如何了?”
“哎,说起来,这件事情最是难查。那个顾长安家里人丁单薄,三代单传,父母也已过世,当时,假如那个齐氏孤身一人,带着个小小孩子,是怎么去府衙击鼓鸣怨的呢?后来,她又输了官司,少不了在牢里呆上几夜,尽管如今看来,那个张万鑫应该没有反告她诬告,可能还帮她打点了一番,保了她出来。可当时,她身边肯定要有人帮衬着照料孩子,不然,她如何能去做这么些事情呢?”
“说的也是,那顾家之前也是大户,兴许有个忠仆什么的,况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家就算把码头、房产都抵了债,难道还能没有一点现银积蓄吗?”靖王点头附和。
“没错,传闻中说那顾家母女二人,事后就没有了踪影。其实,细细追查,才发现,这两人并非同时失去踪迹的,早在齐氏去状告张万鑫时,那个顾家的‘忠仆’就卷了顾家余下的家财,带着自家的小姐一起跑了!所以,齐氏后来才会走投无路,在得知了真相后,投靠了张万鑫!”
“原来是这样!难道,那个蓝蝶就是她的女儿吗?她不知道真相,回来为她父亲报仇?这样说来,那齐氏要维护她,也不奇怪了!唉,毕竟母女连心,就算是她杀了自己夫君,恐怕她也不忍心去告发她吧?”靖王终于捋清了前因后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见祖母看着他促狭一笑,他猛的一呛,忍不住道:“怎么?难道我猜的不对?”
温老太妃叹口气道:“我早就说过,人们总是会习惯性忽略事情。你刚刚才看过的情报,难道就不记得了吗?”
“什么啊?”靖王拧眉思考了一下,忽然道:“卖身入青楼?难道,是那姓陈的?可是他们又与那顾张两家有什么关系啊?”
“之前许多证据印证了我的推测,那么十二年前的案子,其中最委屈的,根本不是齐氏,也不是顾家的女儿,因为那笔债款本就是真的,他们迟早要还!而张万鑫得了顾家的码头,又抱得美人归,也不算委屈。真正蒙冤的,是他们吃饭的那家酒楼啊!
当时事发,张万鑫就报官封了他们的酒楼!后来未曾查到有人特意投毒,饭菜也没有问题,可最后这家酒楼,只能担下了饭菜吃死了人的罪名!哪怕没有实证,最后他们这酒楼还开得下去吗?事后,又有谁会去替他解释一二呢?顾家会吗?张万鑫会吗?
这酒楼的老板,才是此事之中最冤枉的那个!他就是那个姓陈的可怜人!”
靖王双掌一合,啪啪拍了两下,口中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全明白了!回来复仇的原来是那酒楼陈老板的女儿!她原本生活无忧,却因那张顾二家落得家业尽没,父亲早早病故,母亲身死后只能卖身青楼,当她看到张万鑫出现,自然要借机报仇!
她家也是本地人,又与此事相关。所以,她自然也知道那顾家老仆带走顾家小主人远走之事。当她报完仇后,索性就假装成那顾家的女儿,寻到了那齐氏,求她救自己脱险!
齐氏是为了帮她隐瞒身份才回的张家!因为,众人在寻找她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躲进了张家!等张万鑫之死定作自杀,她没有了危险,才好脱身而去!但是,您为什么会说,她更有理由杀张寿呢?”
温老太妃道:“一来,因为当年去报官的人,就是那个张寿!
二来,别忘记了,张万鑫暴毙之时,那个张寿已经身在京城,与那客栈老板签下了赁下仓库的契书!说明他当时就已经为火、药外运之事开始安排!也说明,他当时就知道,张万鑫马上就会身死!
假设,蓝蝶只知有人也想置张万鑫于死地,所以,她为了复仇,甘愿为刀!当杀死仇人之后,她又混进了张家。这才发现,原来她的第二个仇人,正好就是那雇她杀人之人,那么为了复仇,也为了灭口,她是不是更有理由杀人了呢?
当然,这些全部都是假设。那张寿背后之人,是否也与这蓝蝶有关?
而且,那张万鑫之死已被定为自杀,蓝蝶连这个罪名都已经洗脱了!我们即便去捉拿她,也没有任何理由。所以,接下来,我们能否找出张寿身后之人,就看她会如何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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