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藏身在树后, 听得这女子的声音十分陌生,心知是认错了人, 再听她口中嘟囔的全不是好话,言辞之中更是牵扯到了“端王世子”那等贵人, 她自然不敢在此时现身,唯恐再惹上什么麻烦。
可耳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走到这棵树前来, 她眉头一跳, 连忙回头四处张望, 想要另寻一处藏身之所。
她这一回头, 可巧瞅见在她身后不远处,就坐落着一座四五丈宽两丈多高的巍峨假山,那假山之上怪石嶙峋, 正中有一道尺余宽的缝隙, 仿佛门户一般,黑黝黝十分深邃,刚巧是个现成的好去处。
她来不及多想, 便快步走了过去, 凭着娇小的身材, 轻轻松松就躲进了那山洞之中。
那来者不是别人, 正是被端王世子退了亲的柳家三小姐——柳珊珊!
柳三此前被端王世子退了婚,若是按寻常人的想法,该叫她老实在家安分些时日避避风头才是。
但身为御史中丞,常常与人唇枪舌剑, 柳赦一向硬气惯了,更是听夫人讲了那林大小姐身亡的真相,心中认定自家女儿是替别人背了黑锅,他又向来宠爱这个小女儿,所以并未将其禁足,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嘱托自己夫人多多带着女儿参加宴会,早日再为她寻一门好亲,才能算是将前事彻底盖过了!
今日乃是严首辅母亲严老夫人的寿宴,席上自然少不了各家的青年才俊,柳夫人拗不过他,只得携了小女儿前来赴宴。
怎料,这柳三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初时还记得谨言慎行,但偏生那端王世子亲自登台为严老夫人唱了一出麻姑献寿。他扮的那个麻姑,当真是一副好俊的扮相——一身水红洒金的戏袍,高耸的云鬓上金簪玉坠,身段窈窕眉目含情,哪儿看出是个男儿郎,分明就是个女娇娥!
原本她就心中怨怼那端王世子退了亲,令自己颜面尽失,如今见此情形哪儿还忍得住,不由就出言讥讽起来。
柳三虽不着调,柳夫人却是个精明的,一听她话音不对,立刻岔开了话题,又命她先回府去——这就是要避着对方的意思了。
柳三听了母亲的吩咐,脸上险些挂不住,但触及母亲严厉的眼神,她心中一颤,只好憋着一肚子的委屈点头称是,半途退席而去。
可等她一出了门,就越想越气,脚下的步子也越迈越大,仿佛是想要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气,口中也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她这边走得飞快,却叫比她晚了一步的丫鬟好一通追赶,只好坠在后面不停呼唤着自家小姐。柳三正在怒火中烧,听着那阵阵叫声更是心烦意乱,索性赌气捂起了耳朵。正巧见旁边一棵大树枝叶茂密,她心中突然起了促狭之意,回头见那丫鬟还没跟上,便转身到那棵树后蹲了下来,顺手还折了几根枝桠举在身侧掩饰身形。
那丫鬟果然中计,一路唤着小姐沿小道追了过去,完全没有发现自家小姐就近在咫尺。
柳三听见她走远了,这才撅着嘴道:“真是吵死人了!怎么连片刻的安宁都不肯给我,追的这么紧做什么?难道母亲还怕我去找那负心汉理论不成?也太看不起人了!当本小姐多稀罕他吗?”
她本是一时兴起藏到了树后,完全没注意周围的环境,此时猛的站起身来,只听见撕拉一声,却是她一不小心,一根枝桠勾住了她的长裙,竟一下子扯开了一个大洞。
“哎呀!”她吓得大叫一声,不知所措地看着裙子上那道大口子。
贵妇女眷们平日里出门做客,一般都会备上一套替换的衣物,防的就是发生意外。可此时,偏偏柳三刚躲开了自己的丫鬟,前后张望一番,入目的除了花木便是巨石,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她该上哪儿去找人传信儿呢?
而此时严老夫人寿宴正开席,她也不能就这样穿着这条破裙子,回去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呀!
此时,柳三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踌躇了半晌,到底还是没胆子这样走回席间,索性又悄悄缩了回去,心说:那傻丫头走到头都看不见我,肯定得回来再寻我,我就在这儿等着,等她回来时叫住她便好了!
柳三躲在年年原本藏身的树下,另一边年年却是被她结结实实堵在假山的山洞之中。她站在洞中,透过那山石间的缝隙朝外观望,却见那位大小姐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竟是又重新躲了回去。
年年苦笑一声,心道,看来这下是彻底误了给老夫人的献曲,遂了那闻笙的心愿了,只不过既然她前头躲了,此时更是不好现身,这位大小姐可不像是省油的灯,她也只能尽力忍耐,盼着那丫鬟早日回来解救她俩了!
就这样过了半晌,柳三觉得自己的腿都蹲得麻了,忽然听见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柳三还以为是自己的丫鬟回来了,正准备现身,突然又觉得不对,那脚步声听着怎么像是两人的?而且,那脚步声听起来十分沉重,分明是两个大男人的脚步声!
柳三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这衣衫不整地叫两个外男看见,可就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了,怕是不知要被编排成什么呢!
她也顾不得脏,整个人仿佛努力缩小起来,举着方才挡在身侧的树枝遮住头脸,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只盼着那两人千万别发现她!
只听其中一个男子道:“祥哥儿,我今日唱的这出戏如何?可让老夫人开怀了?”
听到这个声音,柳三的呼吸便急促了几分,就连面皮都憋的红了——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万万没想到,来人竟是端王世子姜葆!
那被唤作祥哥儿的男子答道:“自然是极好的,媚而不妖,清丽脱俗,真真是仙人之姿!”
姜葆听到对方的夸奖,心里甜得跟吃了蜜似的,掩口吃吃笑了两声,娇嗔道:“你惯会哄我,你又何曾见过仙人,就知道了?”
祥哥的声音十分淡定,虽然说的都是恭维话,却不见丝毫轻浮,仿佛十分真心一般:“严某本就不羡仙,何必见她们呢?”
“只羡鸳鸯不羡仙,”姜葆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正在心动甜蜜间,却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失了神,叹了口气道:“唉,只怕我过不了几日便又要定亲了!”
“哦?是哪家的姑娘?”
“还能有谁,就是那林英家的二小姐林晴儿呗!”姜葆撇撇嘴,不满道:“不过是个小妇养的庶女,听说是个没嘴的葫芦。我父王也是太过小心,才想着给我娶个性子软和的好拿捏。”
闻言,严祥也点头附和道:“王爷想的周全,找个这样的女子,也是为了你好。你总归,也是要成亲的啊!”
见对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姜葆却是眼睛都要红了:“祥哥儿,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吗?若是可以,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就是这世子我不做也罢!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我可以舍弃现在的一切呀!”
“……”听到对方这番剖白,严祥却是沉默了起来,半晌,他才道:“葆儿呀!你唱戏唱得痴了,又总是醉生梦死,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你以为这现世之中,能和那戏文一样,只讲风花雪月吗?”
“呵,我醉生梦死?”姜葆闻言,苦笑了一声,却也无可辩驳,只能凄凄然一笑:“对,如我这样的怪物,现世也是容不下的,索性早就该死了才好!”
严祥闻言叹了口气,转身将他揽入怀中,轻声道:“莫要这样说,你这样说,叫我心中难过。”
姜葆依在他胸前,轻轻抽泣了几下,忽然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道:“其实,就算成亲也没什么。像那种寒门小户的女子,进了我们王府还不是跟个猫儿狗儿一般,若她是个识趣也就罢了,若她不识趣,也不过就是一场‘大病’的事儿嘛!”
树后,柳珊珊的双眼赤红,好似要滴出血来,她全身都在止不住颤抖,就连手中握着的树枝刺破了手掌心都没有察觉。
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也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她自己不冲出去大骂一场。
撞破对方奸、情的尴尬难堪,听闻他竟然要娶晴儿时的酸涩苦楚,却都比不上最后听到的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令她心神巨震——这个畜生,他,他竟然要对晴儿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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