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金玉不知外面那两人在说话, 他一时也想不到那去, 关上门之后, 僵站在屋里,脑中一片混沌, 好半晌才有些想法。
沈无疾与他亲了……亲了……洛金玉甚至没法儿将后面那个字给想出来,脸已红透了热透了。
素日里, 沈无疾虽也胡闹过, 却没闹到这份上。
可, 今日这事儿,甚至还说不上是沈无疾闹的。平日里自己都严词厉色地训斥了沈无疾, 若让沈无疾得逞, 也是沈无疾使些手段, 并且那时的沈无疾都故作荒唐,叫他只顾着嫌恶去了,可今日……今日……
洛金玉也不知今日怎么了, 总之就是哪儿都不对劲!
他左思右想,低头看手上的信件, 忽然露出沉痛模样。这东西必然要立刻拿给沈无疾看的,省得迟则生变。东西如此要紧,最好不经他人手,倒也并非不信任来福他们,只是能少一事算一事……
刚刚发生了那尴尬的事,我现在又要见他?!
洛金玉无限懊恼,怎么忘了让师哥带给沈无疾……也不行, 师哥若见了他,难免又要因我起争执,他二人皆是动口不如动手的……等等!
洛金玉今日的脑子实在是乱且迟钝,这才想起他师哥没在门外,怎么就不能自行去找沈无疾算账了?
想到这里,他一惊,忙转身开门去看。
其实门开那一刻,洛金玉又兀的觉得不妥,可既已动手,也不再扭捏。
他开了门,一眼望向沈无疾所住偏屋那边,一怔,与沈无疾四目相对。
明庐本也非生性刻薄之人,他刚刚说了那番话,见沈无疾那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何况沈无疾生得貌美,明庐虽不好男色,却也难免有些怜香惜玉之心,思来想去,不多说了,先回别院,继续看着宋凌。
而沈无疾则一直站在那,沉默地望着洛金玉的屋子。他倒也没敢奢望洛金玉再理自己,自己利用他的亲近信任,做了这事,洛金玉固然不会真杀了他,可居然也没当场走人,已是顾全他的颜面。
如今,路也差不多为洛金玉铺好了,洛金玉不再需要他,若是换了个“聪明”的人,就该以此为借口,仗着沈无疾心虚没理,伺机离开这儿,去奔喻阁老。
可洛金玉没这么干。
自然,在洛金玉心中,又怎么会有过河拆桥的事呢。
这个小书呆子……
沈无疾正想着,就见那门打开了,他与洛金玉遥遥望着,都是一愣。
互相沉默一阵,沈无疾总之是忽然哑了,什么也不敢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洛金玉强作镇定,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朝他这边走来。
!
沈无疾一怔,愣愣地看着洛金玉一步步走来,比刚刚面对明庐时慌多了,眼见人就要到眼前,他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扶着门,半边身子藏在门后屋里,一副惊惧模样。
洛金玉:“……”
他停在门口,有所顾虑,不敢轻易和沈无疾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只道,“有东西给你。”
因沈无疾在他说话间又往屋里藏了藏,如今只剩一颗头探在那,身子全不见了,两人隔得越来越远,而宋凌身怀邙山幕后人员来往书信的事儿又事关重大,洛金玉恐隔墙有耳,不便说得太大声——隔这么远,怎么小声说?
再者说了,沈无疾如今这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堂堂司礼监掌印,平日里走出去威风八面,谁人不暗地里说他一声嚣张跋扈、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沈无疾沈公公,如今灰溜溜地藏在门后,尾巴也不翘了,牢牢夹在股间,低眉顺眼的,好似洛金玉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一口吞了他似的。
洛金玉想了想,道:“你出来。”
沈无疾犹豫一下,抱紧了门,不动,道:“什么事?”
“要紧事。”洛金玉道。
沈无疾再犹豫片刻,缓慢地往外挪了挪,再挪了挪,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洛金玉的神色,心里又惦记着明庐那一番话,哪儿还有先前在洛金玉屋子里那一番色壮人心的气魄。
洛金玉不知沈无疾与明庐的交谈,见沈无疾如此,倒也见怪不怪,总之沈无疾一时嚣张一时柔弱,阴晴不定,变幻多端。这么想着,见沈无疾露出比自己更尴尬的样子,洛金玉反而一时之间没那么尴尬了,眼见沈无疾比蚂蚁挪得还慢,便自己又上前一步,跨进门槛,打算将信件递给他,就在门口低声说宋凌的事。
不料沈无疾见他居然前进一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目露惊恐,转身就往屋子里面跑了,先跑到衣柜前,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五颜六色,便转身往床边跑,靴也不脱,往床上扑通上去,掀起被子往自己头上一盖,将自己埋在其中。
洛金玉:“……”
这间偏屋不大,家具也不多,站在门口就能轻易望到底,他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啼笑皆非。
两人又各自沉默一阵,洛金玉道:“我有正事和你说,别闹了。”
“别闹”……“别闹”!在他眼中,都是我在胡闹,而我又何尝不是在胡闹?在他眼中,在世人眼中,我对他一片再诚挚不过的爱意,只是一场令人发笑的闹局,而事实上,又何尝不是如此?沈无疾无限悲戚地想着,不禁在被子里落下泪来。
洛金玉:“……”
他神色有些怪异微妙,看着那团隆起的被子抖抖索索,还有一声高过一声的抽噎声,间或还打嗝,心情十分复杂。
明、明明是你——怎么好似我轻薄了你似的?!
洛金玉有些恼羞成怒,本来不想先前那事了,这时候又历历在目,口干舌燥,本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猛地想起沈无疾也——顿时动作一僵,好容易恢复的正常面色又红得滴血了。
“你——”洛金玉恼羞道,“你别哭了!”
被子里的沈无疾正自顾自地想到了洛金玉日后顺理成章做了喻阁老门生、说不定以他才貌,喻阁老立刻就要将家中孙女儿许配给他,听闻喻阁老家中有好几位妙龄孙女儿,皆是知书达理、闭月羞花、贤惠识礼的大家闺秀,也都算着到说亲事的年纪了,在世人眼里,喻阁老先为洛金玉翻案,又将孙女儿嫁给他,岂不是一桩美谈?
哪比自己这样……不过是一桩丑闻!笑话!
沈无疾想到洛金玉一身红衣,与喻阁老的孙女儿共牵一条红绸,含着笑在热闹中、在众目睽睽下走进喜堂的样子,悲从中来,情不自禁“嗷”了一声,哭得更难自已。
洛金玉:“……”
他目瞪口呆地听着那被子里传来一声赛过一声的幽怨哀啼声,看着好容易那被子略掀开了一点,却只是从中探出一只手来,紧紧握着拳,使劲儿捶打到床栏边上。
洛金玉:“…………”
成了亲,就该洞房了……沈无疾猛地一蹬腿,趴在被子里,使劲捶打床板,嚎叫道:“你杀了我吧!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洛金玉:“……………………”
来福:“……”
曹御医:“……”
来福也被夫人先前那模样给吓着了,因此哪肯轻易去找市井大夫来,他径直跑去曹府,听人说曹御医今日当值,恐刚出宫,还没到家,便又一路奔去宫门口,多番打听,好容易逮着了回家途中在路边看胡人耍把戏的曹御医,将人给拽……啊不,请了过来。
可两人风风火火地一跑进中院,刚就听到偏屋里传来砰砰的声音,两人好奇望去,见着那本该是病人的洛公子正站在偏屋门口里,一脸茫然又茫然的样子,盯着屋里看。
接着,屋里又传来一声哭嚎,伴随着砰砰的敲击声:“我不活了!不活了!活着做什么,我不如死了!”
来福:“……”
曹御医:“……”
洛金玉没察觉外头有人来,被沈无疾这一通搅和胡闹,心也乱了,不知所措道:“忽然的,又怎么了?”
沈无疾听到这话,又使劲锤了几下床栏,嚎哭道:“你问什么问!咱家死了,你就自在了!”
洛金玉蹙眉道:“你胡说什么!”
沈无疾却越发来劲:“你还凶!你怎么不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你怎么又来这一套!”洛金玉急道,“你上次就——”
“你都要娶喻皎皎了!还不许我哭吗!”沈无疾哭泣道,“咱家也忒命苦了……”
洛金玉一怔,问:“喻皎皎是谁?”
“喻怀良的孙女儿!”沈无疾厉声道。
“……”喻怀良是谁,他知道,只不过……“你在胡说什么,我何时要娶……”他避开喻家小姐名讳,脸色由红转青,道,“我何时要娶她了?我都不认识她。你休得胡言乱语,辱姑娘家闺中清誉!”
“还不认识呢,就这么关心她了!”沈无疾又“嗷”了一声,蹬腿道,“咱家死了!咱家死了!咱家死了!”
洛金玉一时间已全不记得沈无疾与他亲了嘴儿这等隐秘难堪的事了,他脑子里就只有沈无疾在这无理取闹,实在令人愤怒,当下火冒三丈,走过去,伸手拉扯沈无疾的被子,横眉怒斥:“闹够了没有?!”
沈无疾也不料他竟会来拉扯自己的被子,一时不防,被他拉开,再度四目相对,见着洛金玉薄怒模样,沈无疾下意识不嚎了,咬了咬嫣红嘴唇,从喉咙间发出“呜”的一声幽怨,眉头紧蹙,头与两颊都哭得红红的。
两人又对着沉默了一阵,沈无疾在洛金玉冷冷的目光中缓缓爬起来,乖巧地跪坐在床上,低着头,委屈地抹眼泪。
洛金玉:“……”
他虽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可也不知怎的,见沈无疾如此,本能放缓了声儿,耐心问道:“你又怎么了?”
沈无疾抽噎着告状:“你师哥说咱家配不上你,让咱家离你远些。”
洛金玉:“……”
沈无疾的声儿越发哀怨:“他怪我不能为你传宗接代。”
洛金玉:“………………”
沈无疾说着说着,捂住脸,呜呜地哭泣:“喻皎皎自然是比咱家哪儿都好的……”
“……”洛金玉艰难地道,“你不要再提喻小姐,我根本不认识她,也根本没有这种事,你……你先别哭了。”
沈无疾却越哭越来劲,倒在床上,捂着脸哭道:“咱家不信!不信!你发誓,发誓有朝一日喻怀良给你说他孙女儿的亲,你不要!”
“……”洛金玉莫名地看着他,觉得他这人当真脑髓抱疾。
见他不肯发誓,沈无疾“嗷”的一声,正要继续哭,终于听到洛金玉道,“我发誓,你就不哭,肯好好听我说正事了?”
沈无疾瞬间收了哭腔,仰着脸看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洛金玉:“……”
他甚至怀疑这又是沈无疾的阴谋!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沈无疾哭闹起来,实在令人心烦意乱,头疼得很。
洛金玉蹙眉道:“我发誓,有朝一日喻阁老给我说他孙女儿的亲,我不要。”说完,他又低声道,“你也休得再提这本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省得污了姑娘家闺誉。”
沈无疾得了他的誓,犹不高兴,又抽噎了一声,委委屈屈道:“你是十分委屈为难吗?这般不情愿的模样。倒像是咱家逼着你放弃了这么一个做喻家乘龙快婿的好机会。”
洛金玉:“……”可不就是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我发誓吗?!
他深深呼吸,不与沈无疾计较,道,“誓我也发了,我们该说正事了。”
沈无疾轻轻地哼了一声,不满道:“可见你是随口敷衍咱家……”
“沈无疾!”洛金玉终于不耐烦了,喝道,“你见好就收!”
沈无疾背脊一僵,讪讪地抬眼看他,目光闪烁一番,默默收回来,片刻,又悄悄打量洛金玉神色,被洛金玉一蹬,又闪烁着收回去,如此反复。
洛金玉一时间是又好气,竟又觉得有几分好笑,最终无可奈何,只得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正要开口说宋凌与那几封信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曹御医的声音。
曹御医在院子里,神色十分郑重地对来福说:“沈公公我当真治不好。”略停了一下,他深呼吸,视死如归道,“他杀了我,我也治不好,你还是另请高明。”
来福:“……”
洛金玉:“……”
作者有话要说:明庐:淦!
喻皎皎:删掉,让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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