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金玉被他闹腾的次数多了, 生气的时候倒越来越短, 更多是啼笑皆非。此刻见着沈无疾这期期艾艾的小样子, 在心中道,和这样的人气什么呢?
沈无疾惯会察言观色的人, 察觉到他的好金玉没什么气儿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伸手抓住洛金玉的衣角, 委屈又乖顺地仰脸看他。
洛金玉:“……”
他道, “松手。”
沈无疾默默松手,挪到床头, 仍跪坐着, 双手抱住床头雕花柱子, 藏一半脸看他。
洛金玉无视他这卖乖模样,将怀中信件递给他,很低声地道:“这是我师哥刚刚给我的, 是宋老夫人给宋凌的。”
沈无疾这才正经起来,打开匆匆看过去, 看完了不惊奇,照原样叠好,道:“放我这。这东西暂时先别拿出来,待有时机再用。我有密格好藏。”
洛金玉点头。
沈无疾暂且将信件收在怀中,忽又腼腆一笑,道:“其实也不想瞒你,你若想知道咱家的密格在——”
“不想。”洛金玉断然道。
沈无疾嘴角一抽, 悻悻然地“嗐”了一声。
事儿说完了,洛金玉不欲多留,正要告辞回屋,又被沈无疾抓住了衣角:“金玉!”
洛金玉平静地看着他。
沈无疾的心中又是难过,又是一股狠意,眼又红了,低低道:“你师哥说那些话,虽伤咱家的心,他却也是对你一片好意,况且,他说得也没错,你别为了咱家去和他闹。”
洛金玉耿直道:“公公多虑,我并未打算这么做。”
沈无疾:“……………………”
他恨!恨这块没心的石头!嗐!
洛金玉想了想,补道:“师哥性情耿直,口无遮拦,且他……他生性厌恶朝廷中人,对你失礼之处,我向你道歉。”
“他说得又没有错。”沈无疾黯然道。
因这事儿的症结根本尴尬,洛金玉安慰沈无疾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只得沉默。
沈无疾倒是又飞快转换心思,关切道:“一闹倒将你的事给忘了,你之前那是怎么回事?心绞痛?可将咱家吓死了。”
洛金玉不愿谈及此事,避而道:“没什么大碍,过会儿就没事了,惊吓到你,抱歉。”
沈无疾敏锐道:“你常常发作?”
洛金玉垂眸道:“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你为什么要瞒着咱家?”沈无疾拉着他的衣角不让走。
洛金玉淡淡道:“没有说的必要。”
他虽非大夫,却也知道,心病难医,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沈无疾见他不肯说,也没追问,只道:“刚刚似乎听见曹御医的声音了,人家好歹是位御医,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一趟,多不容易,还是给他看看吧。”
洛金玉默然叹息,道:“千里迢迢与跋山涉水不是这么用的。”
沈无疾咳嗽一声:“总之,来一趟不容易。”
说着,他从床上下来,略整理了一下,朝外走去,脸上又挂起了再热切不过的笑容,“曹兄!又劳烦你跑这一趟了,嗳,刚下值吧?用了饭否?”
他越亲切,曹御医心中越忐忑,干笑道:“还没,先给洛公子看看吧。”
“奉茶,备膳。”沈无疾对来福吩咐,“曹兄是大夫,爱吃清淡少油盐,最善养生不过,又不早了,别弄些大鱼大肉。茶也不要太浓,放一颗红枣,几颗枸杞。”他想了想,又问曹御医,“曹兄,咱家是记得曹老大人过午不食,你似乎不是如此,咱家没记错吧?”
曹御医忙道:“没错,沈公公有心了。”
饶是常常被沈无疾闹得头皮发麻,曹御医也不得不承认,沈无疾确也有他出世来往的一套本事,难怪年纪轻轻便爬到了今日的位置,据说沈无疾只要和人吃过一顿饭,便能将这人席间吃过哪些菜、没吃哪些菜、爱吃哪些菜、不能吃哪些菜,通通记在脑中,下一回再吃饭,他必将特意关怀叮嘱。这事儿说来容易,可若要记的人多了,也极为难得。
沈无疾吩咐完来福,便引着曹御医往里走,道:“您赶紧给他看看,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心绞痛了,满身满脸的冷汗,人都恍惚了,叫也不应……”
曹御医进了屋,和屋里的洛金玉相互见了礼,洛金玉十分歉意道:“给曹大人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其实早也该过来看看后续,这段时候宫里事儿忙,我给忘了。”曹御医忙道,“洛公子请坐。”
洛金玉坐下后,丫鬟已端了水进来,曹御医净过手,扭头一看,沈无疾亲自为他托了干棉巾在旁,忙道了句“不敢”,客气接过来,擦了擦手,还给丫鬟。
曹御医先例行给洛金玉察看了一番眼白、舌苔之类,又为洛金玉诊了诊脉,问了些日常作息与膳食之类,道:“洛公子身子大好了,先前那帖药服完,就无需再抓。”
沈无疾忙道:“这个咱家知道,咱家日日叮嘱着呢。”
曹御医又查问起洛金玉的手来,得知他手日渐多了力气,便让他这个药继续敷用,此外又吩咐他平日里多揉揉手上几处穴道。
沈无疾站在一旁看着,暗暗将曹御医的话记在心中,又急着提醒道:“他心绞痛那事儿要紧。”
身为大夫,最厌烦这种在一旁指指点点的病人家属。你若能看,你自己去看!
可曹御医的病人家属非富即贵,一个也得罪不起,因此早养成了一面腹诽一面顺从的脾性,道:“是。”
倒是洛金玉也觉得沈无疾干扰大夫不好,便转头看了一眼沈无疾。
沈无疾忙略弓着腰,关怀问:“怎么?”
当着曹御医的面,洛金玉也不便直说沈无疾太吵,省得沈无疾万一觉得又在外人面前没了面子,万一又蹬腿说他死了,那可真是……真是丢人。
沈无疾见他不说话,追问:“渴了?还是冷?”
说话间,恰好丫鬟进来奉送茶水,沈无疾忙过去接过来,亲手端到桌上,将茶一一分好:“曹兄,你的茶先放在这儿了。”又道,“金玉,喝吗?”
洛金玉委婉道:“沈兄你喝吧。”
沈无疾忙道:“咱家不渴。”
“想必你该渴了。”洛金玉望着他,坚持道,“你喝吧。”
沈无疾一怔,转瞬“想明白了”,心中道,金玉莫非是见咱家刚刚哭得狠了,因此这样关怀咱家,叮嘱咱家多喝些水?一定是这样了。嗳!这块石头也会关心人了!
他美滋滋的,哪里还有多话,忙端着茶,仍站在那,就这样喝起来。
洛金玉和曹御医却都望着他。
沈无疾察觉到他俩的目光,端着茶盏,问:“怎么?”
洛金玉欲言又止,曹御医却忽地笑出了声,一面笑,一面轻轻摇着头,心中实在是觉得一言难尽。谁能想到这位沈公公当真用情如此挚诚,待这位洛公子真是……他都有些动容了。
见着曹御医笑,洛金玉也不知为何,自个儿面皮一热,有些尴尬,低声道:“沈兄不妨坐着喝茶。”
“没事,你别管我。”沈无疾忙道,“你专心答曹兄的提问。”这么说着,他仍是依洛金玉所言,从旁拖了凳子出来,坐了下去,继续喝茶,可心思却显然不在茶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两人。
曹御医心中更觉喜感,却又很快收了戏谑心思,继续专心为病人诊断。他问道:“洛公子发作时,有哪些感受?”说完,他抢在沈无疾开口前道,“公公,还是请洛公子自行回答,他自己最清楚,也便于我诊断。”
沈无疾讪讪地将张开的嘴闭上,继续喝茶。
洛金玉一一将感受说出,只是略去了想要寻死之念。
曹御医又问:“最初是何时有这样的症状?”
洛金玉沉默片刻,垂眸道:“我入狱后,得知母亲死讯。”
沈无疾抱着茶盏的手指一紧,也垂下眼眸,望着茶水里倒映出的自己冰冷的眼神。那时洛金玉险些因这事儿丧命!君亓……他若不将君家这些混账的皮都给剥了,他都没脸面对洛金玉!
听到这话,曹御医也很是同情唏嘘,低声道了句“抱歉”。凡听过洛金玉才名的人,必然也会同时听人赞他孝顺之名,也自然知道他与他母亲相依为命的身世。
洛金玉摇了摇头:“无妨。”
曹御医又问了些事,终了,心中有了定论,叹了声气,道:“这是心结,心病难医,我可为你开些顺气宁神的药物,却只是辅助之用,根本症结,还是得靠洛公子自己想开。虽然无礼,我也仍要劝一句,人死不能复生,时光不能倒流,已经发生了的事,再为此耿耿于怀,不过是伤自个儿身子,还是该想开些。洛公子至孝,那就该想想,若老夫人泉下有知,也绝不愿意你如此。”
说是这么说,他也知道这些话说来容易做来难。
可若不说这些话,又能说什么呢?
洛金玉又沉默一阵,才低低道:“多谢曹大人。”
这一看就是敷衍的客气话,曹御医欲言又止,叹了声气,看了一眼沈无疾,轻轻地摇了摇头,振作精神,微笑道:“我为洛公子开药吧。”
沈无疾忙放下茶盏,起身去书桌上取来笔墨纸砚,殷勤侍候着曹御医写药方。
曹御医有意让氛围轻松些,不至于如此凝重,一面写药房,一面“告状”:“有件事,洛公子可得为我做主。”
洛金玉一怔,听他道,“沈公公找我闹过不少次,光是说这药苦,就说了不下十次,这不是为难我吗,良药苦口啊,他非得说是我学艺不精。洛公子,你来评评理。”
洛金玉:“……”
沈无疾本就是人精,一眼看出曹御医的本意,便也不急着反驳,很配和地“哼”了一声。
洛金玉觉得自个儿也是很奇怪了,怎么到处替人道歉,刚不久替师哥和沈无疾道歉,如今又被曹御医找上门来说沈无疾的不是。但仔细想想,确实又都是因他而起。
他只好恳切道:“抱歉。”说完,看向满脸写着“咱家就爱无理取闹,谁能奈咱家何”的沈无疾,投去暗中指责的眼神,又对曹御医道,“沈兄口无遮拦,有时候词不达意,此事因我而起,我向曹大人道歉,以后他不会了。”又讪讪解释,“是我的错,我……”他有些羞涩,略停了停,不好意思道,“我有些畏苦。”
洛金玉想来想去,想一定是因为自个儿在沈无疾面前喝药时露出了痛苦神色,这才叫沈无疾去找曹御医闹,心中越发抱歉,再三道,“实在抱歉。”
曹御医本也只想缓和氛围,见洛金玉当真了,忙道:“说笑的,说笑的,洛公子别放在心上。”
洛金玉仍觉得十分歉意,起身朝曹御医行礼又道了声歉。
曹御医:“……”这洛金玉可真较真!嗐!
……我怎么也跟着说嗐了!
他忙回了个礼:“洛公子,你可千万别这样,否则沈公公又要寻我闹了!”
洛金玉:“……”
沈无疾本来乐见曹御医说些笑话逗洛金玉换换心情,眼见成效不好,立刻翻脸,嫌曹御医话多还瞎,嫌弃地瞪着曹御医,一副“等会儿再找你算账”的样。
曹御医:“……”
这什么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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