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门外，胡允恒已是在焦急地踱步了。大老远瞧见白夜的身影，就赶忙迎了上来。
“小夜，你听我说……”胡允恒难得敛去嬉笑，认真道：“一会儿进去，把剧本交给李导，就找机会溜走吧。剩下的尾款，我负责帮你要。”
白夜微微攥紧手头的剧本，直视胡允恒闪躲的双眼。
胡允恒叹下口气，“唉……王志在屋里，不知道嗅到什么味儿寻过来的，还带了几个小演员和两个投资方。”
白夜越过胡允恒肩头看向包间房门，一个干瘦干瘦的中年男人已然出现在那里，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的双眼。
王志轻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白编剧让我们好等啊……今晚说不得，得多喝几杯了。”说完，也不等白夜应声，扭头走进包厢。
白夜拍了拍胡允恒的肩，淡然地走入包厢。
她和王志那点小纠葛，还难不倒她。
屋内，导演一行人早已喝得脸颊通红，端着白酒盅四下走动着，和几位投资方聊得风生水起。
“小夜啊……你可算是到了，我还以为你要带着剧本跑路呢。”李导喝多了酒，舌头含混不清道，“小王还跟我说，怕你这么短时间完不成这么大的工作量。我看他就是小肚鸡肠，嫉妒你比他能写……是不是啊，小王？”
被李导胳膊肘碰着，王志勉强扯出笑容，“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会耽误摄制进度，毕竟一天下去亏损就六位数。”
“这就是你不对了。”李导厚实的巴掌拍在王志肩头，压得他身体猛地矮了一截，“人小夜在犯罪剧本方面就是专业，那个情节曲折离奇诡异，不说观众了，就连我大半夜看完剧本都瘆得慌。耽误两天算什么？”
喝醉酒说胡话，白夜见李导连眼神都飘忽不定，干脆寻了处角落里的位置安静坐下。
李导身旁，一个斯文男人揽过李导，笑着替王志解围道：“李导，你这话说的，我都开始担心我的钱了。”
“没事儿~”李导大手一挥，“你放心，沈总。我保证你的投资每分每角都用在刀刃上，绝对不会被小人钻了空子。”
胡允恒不知什么时候也凑到白夜身边小声解释，“那是沈威，新加入的投资方，占了四个数。”
白夜把视线投向沈威，男人没有像李导一般大肚翩翩，身形反倒十分匀称，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眼里不时闪过一道精光。
“既然白编剧已经到了，王志你多交流交流。毕竟接下来你是驻组编剧，有了沟通，方便调整剧情。”沈威笑道。
闻言，王志端起酒杯走到白夜近前，“恭喜你，接下里就不劳你费心了。”王志刻意给白夜倒满白酒，想要泄去心头愤懑。
毕竟，若是白夜没能按时拿出完稿剧本，他就有机会把整个项目吃下来。不至于编剧稿费要生生分给白夜三分之二，更不要说他这一年受过的所有窝囊气。
白夜逗乐了，“希望你的改编功底，不像你原创一样烂。”
她和王志结下仇恨说起来还与她上一个交给胡允恒的剧本有关。当时胡允恒相熟的一个导演准备开新戏，给熟悉的几位编剧发出邀稿。只是收来的稿件多多少少都有点差强人意，王志的剧本就是其中之一。
王志听到风声后，便找了个小投资方，注资导演的新戏，要求用他的剧本。
没成想，谈好的生意被导演和胡允恒的一顿饭搅黄。
胡允恒当时手里有她刚完稿的新剧，正打印出来准备去注册版权。结果还没来得及去版权局，剧本就落入导演手里。
最后导演一脚踹掉王志和小投资方，自己搭班子拍戏去了。
用的，是她的剧本。
往事回忆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喜感，白夜盯着满脸怒容的王志，笑着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剧组各方大佬都在，白夜这第一杯酒怎么都是要喝的。
李导那厢和几个投资人谈笑风生，瞥见白夜不卑不亢地下了王志的面子，满意地嘬了两口小酒。
接下来的饭局，与白夜便没有多大关系。无非是投资人想在资金外多添几名小角色，亦或是额外多加几场不痛不痒的文戏，投资人热络地招呼着，小演员们陪着笑饮酒。李导穿梭其中，如鱼入水般自在。
呆在角落里，除了王志时不时投来阴狠的眼神之外，白夜还算落得轻松，心思渐渐活跃起来。
先前卫瑾曦送她到楼下时，只说结束去个电话，会来接她。
却没说，这几个小时的时间，该怎么熬过去。
会所离家快一个小时的车程，又正值下班高峰期，来回折腾也好，找地方枯等也罢，都是种折磨。
白夜垂头苦笑，最难消受美人恩，她不是块木头，能感受到卫瑾曦的心。只是，她心底有道过不去的障碍，她不敢，也不愿耽误卫瑾曦。
“想什么呢？”胡允恒春风满面地坐回白夜身边，一轮觥筹交错下来，他已经得到导演的承诺，担任B组的摄影师，算是圆了心愿。
胡允恒压低声音，问：“又想起那些事了？”
没来由的，白夜周身渗出寒气，冷得胡允恒身子颤栗。
“快到日子，替我带束花去。”酒意被寒意驱散，胡允恒的眸子都清明几分，坐直身子轻声道：“没事，有问题哥给你撑着。”
眼前的酒桌在视野里模糊地变形，幻化成一座孤零零的墓碑。墓碑上的照片反射着弧光，晃得她睁不开眼。伸手触摸去，掌心却是冰凉彻骨。
耳畔传来现实里酒杯交错的声响，喧闹声将她拉了回来。
“去你的，占什么便宜？”白夜碎骂道。真论年岁，胡允恒还要比她小上两个月，只是在北京漂着，遭受过生活的毒打，迅速褪去少年人的稚气，一口一个哥称呼着。
胡允恒见白夜恢复正常，脸上瞬间闪现资本主义笑容，迎着导演又凑了上去。
“我能在你这里坐坐吗？”身侧忽然传来央求声，女孩脸上透着苍白的笑，“就坐一会儿。”
是投资人领来的一群小演员中的一个，脸上的妆很淡，算不得美人，眉骨却十分清秀，透着股稚嫩的学生气。
“才入行？”白夜轻声问，深怕惊着她。
女孩点了点头。
“坐这儿吧，不过没什么保证。”
参加这种酒局的人，大多是自己主动自愿造成，谈不上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白夜没有丝毫打听女孩姓名的意思。
女孩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对不远处发生的场景十分惧怕，眼眶里含着泪，是要哭的征兆。
白夜端过一杯茶水抿上两口，微微摇头，她不认为女孩躲到她身边就能躲得过去。
果不其然，沈威站起身来冲女孩一招手。
女孩脸色顿时白的骇人，捏着餐布的手攥得紧紧的。
“李导，给你介绍个好苗子，说不定将来就是您□□出来的影后。”沈威望着女孩，“我新签的小艺人，才十七岁呢。”
白夜眸子上下扫视一圈，根据女孩的大致穿着姿态心里有了谱。
不出奇的故事，高中辍学出来混社会，大概率还有家庭要养。因为相貌被沈威瞧上，签在公司里。眼下流行艺人出道和直播行业，无论是进哪一行沈威都不会亏。
沈威的目光压迫着，女孩先前煞白的脸泛出不正常的红晕，额头甚至冒出汗滴。
“不来敬李导一杯酒吗？”沈威动了怒，面子上挂不住。
女孩哆嗦着起身，端着酒杯踉踉跄跄地慢慢挪步。
白夜缓缓叹下口气，隔着卫衣用手掌顶了顶自己的胃，起身来：“李导，小朋友发烧，这顿酒就免了吧。”
扬起手，指尖夹着的是女孩外包里找出来的头孢药盒。
胡允恒站在李导身边，焦急地冲白夜摇头。
女孩死死地咬紧牙关，目光像猎豹一样盯住白夜，这是她最后的稻草。
“头孢配酒，会死的。”白夜伸手在女孩头上摸了摸，视线越过肩头，看向沈威，“沈总，这杯酒我替她喝。”
白夜腰背站得笔直，与沈威相对的双眸没有半点闪躲。
一个小时后，胡允恒搀扶着踉跄的白夜小心翼翼地下楼。
“我没事，就是胃有点难受。”会所门口，白夜撑着石台勉强站直身子，向外张望。
不该掺和的事，卷进去自然没那么容易脱身。
几个投资人和王志，前前后后敬了她三轮，最后还是李导发话，胡允恒才得空扶她离开。
“把她给我。”
声音是从白夜背后传来的，透着怒意。
胡允恒瞧清来人模样，仿佛受到了惊吓般连忙后退两步，让出位置。
卫瑾曦揽过白夜紧致的腰，往日里泛着温柔水光的桃花眼透着凉意，手掌扣在胯骨上，牢牢地扶稳。
“你回去吧。”卫瑾曦发话。
胡允恒咽喉动了动，借着头顶月色确认自己没有分辨错来人的模样。
是卫瑾曦。
眼珠子轮转一圈，胡允恒彻底发挥损友功效，一溜烟便消失在两人眼前，干脆利落地抛下白夜不管。
倒不是他不想管，而是卫瑾曦此时的气场过于强大，容不得他辩驳。
身旁换了道温柔的气息，白夜强撑的意志疲软下来，连带身子都靠上去，阖上了眼。
卫瑾曦收紧手臂，把白夜圈得更紧了。
好在白夜闭了眼，意识还算清醒，没有一头栽倒在地。卫瑾曦扶着她，一路稳妥地把人扔进车里。
窝在宽大舒适的座椅上，白夜先前紧闭的眸子蓦地睁开。
两眼珠在黑夜透亮透亮的，眨巴几下，最后落在卫瑾曦小腹周围。
醉酒后的白夜似乎把卫瑾曦认了出来，蜷缩下手指，嘴角勾出坏笑：“学姐，还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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