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白夜家。
夜。
“想什么呢?”胡允恒一幅少爷做派的叼着啤酒瓶凑到白夜近前。
白夜倚靠在栏杆上,俯视着城市里灯影闪烁,嘴唇轻轻抿着,舌尖品尝麦芽微微的苦涩味。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胡允恒一用力,啤酒罐被捏扁投进垃圾桶里,“人莫名其妙地跟你来,又一声不吭地偷偷走,揣什么心思你猜透了吗?”
说的是卫瑾曦。
白夜苦笑。
自从那天不冷不淡地回绝卫瑾曦的好意后,卫瑾曦也不多话,也不反问。
饭,两人照吃不误。
却没了交谈。
觉,卫瑾曦还借宿在她家。
她让出床,在沙发上将就了两晚上。
直到周六早晨醒来时,卫瑾曦已然带着她的行李箱消失在家里。如果不是她隐约能够闻到的淡香还能证明卫瑾曦来过,她怕是担心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香味不知为何,雪松一般的冷香,后调太过悠长,直到今天,她躺上床去还能闻见。
胡允恒恨铁不成钢地踹了白夜小腿一脚,“我说,你俩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人学姐可是在校友群里替你解了围,现在大大小小的同学都来找我八卦呢。”
喝下最后两口酒,白夜单眼阖上,手里啤酒罐试探着瞄准胡允恒不大不小的脑袋。
哐——
砸个正着。
胡允恒恼羞成怒,指着白夜,“白夜!你个小兔崽子。”
白夜又摸出一罐未开封的,笑了。
“别……别砸了!”胡允恒捂着脑袋,吃痛道:“哥还靠脸吃饭呢。”
白夜上下打量一转,“多久没睡过小帅哥了?”
冰着额头肿起的包块,胡允恒叹下口气,“行了,别跟我这儿呵呵乐。咱一报还一报,扯平了……真是个小混蛋,记仇。”
他算是看明白,今晚白夜叫他到家里喝酒,就是为了报那天朋友圈照片之仇。
宴是鸿门宴,酒是送行酒。
砸个包出来老疼了。
“下次记得别拿这种事开玩笑。”白夜隐去笑容,漠然道:“你应该懂。”
“我看学姐挺好的。”胡允恒摇头,“你总不能永远这样。”
白夜扭头,头顶暖色的橘灯笼罩着她,在脸庞落下阴影,眸子里藏着的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光。
胡允恒心里一凛,回避掉白夜渗人的双眼。这几年了,他还没能习惯坦然回视。
“没可能的,干嘛去害人。”白夜低声道。
“明天你一早去吗?”胡允恒叹气,“一转眼三年了。”
“阿姨去得早,我下午去。”白夜摇头,拎着啤酒罐摇摇晃晃地往里屋走去,不忘叮嘱:“记得收拾干净再走,不然下次还砸你。”
胡允恒低头看一眼地上狼藉的外卖盒和啤酒罐,怒道:“你个小混蛋!”碎骂完,胡允恒最终还是认命地蹲下身,一一捡起。
没有再提那个话题,对于他和白夜来说,短暂的提及已经不会再那般痛彻心扉。
心头只会闷闷的,不愿多聊。
翌日下午。
白夜捧着一束白色的雏菊来到城郊的墓园。
非清明时节,墓园里没什么人来往。一条水泥路直直地通向深处,两侧的树荫遮挡,头顶日头晒不到白夜身上,反倒是山间冷风不断吹过,惊起阵阵凉意。
再冷,不如心里冷。
白夜轻车熟路地找到墓碑,弯腰温柔地放下雏菊,一旁香炉里还堆着厚厚的香灰,红烛燃尽余下不过光秃的木签。
墓碑上有一张女孩的照片,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小雅,对不起。我还是没得到他的消息,辜负了你。”白夜黯然道,手帕擦拭着墓碑上落满的香灰。
三年过去了,白夜已经说不清楚心头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滋味。
懊悔?亦或是难过,心痛?
太复杂了,说不清道不明。
“小爱说,谢谢你。”一道声音从白夜身后传来,白夜瞬间僵直了身子。
片刻后,白夜勉强收敛情绪,转过身去,“阿姨,您怎么下午来了?”
白夜有些失神地望着女人,时间在容貌里藏下些许印记,眼角的皱纹比往年更深了些。回头瞥上一眼照片,再回过头,白夜道:“小雅和您真像。”
是真的像,两母女如同一个模子印刻出,眉目温柔,连眼角的泪痣都一模一样。
沈温宁,也就是小雅的母亲走到白夜身边站定,“中午来的,多说了两句话。绕路出去时,看见你的车,就想回来和你……聊两句。”
墓碑上刻着,小雅离世时不过才二十二岁,女孩最美好的岁月。
“你给小爱找的辅导老师很好,小爱很喜欢。”沈温宁神色不咸不淡,柔和目光只是注视着墓碑上自己女儿的照片。
白夜落下嘴角,眸子垂得很低,“凶手,还是没下落。”手里帕子攥得紧紧的,恨意弥漫出来,“三年了,什么线索都没有。”
沈温宁没有再开口,似乎那个说要和白夜聊两句的人不是她。
两人一直并肩站着,直到暮色降临,保安寻了过来,劝两人离开,他们要关园。
往外走的路上,白夜落后沈温宁两步,低声说:“以后……我再晚点来,如果阿姨不愿意见到我的话。”
闻言,沈温宁没有停下脚步,径直离开了。
背后冷汗涔涔,白夜苦笑一声,她这也算得上是自作自受。
靠坐在驾驶位上,白夜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例行点开邮件。按照时差计算,那边差不多是上午。
与此同时,市中心,咖啡馆。
胡允恒局促不安地坐着,手掌交叠在一起,紧张地不断揉搓。
“瑾曦学姐,真不行。我对小夜发过誓,那件事谁也不会说。”胡允恒视死如归地说道。
卫瑾曦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赶回加拿大交接工作,整个过程并无意外,高层见挽留未果便爽快地放行。短暂的分离,给了她充分的时间思考,她猜想,也许胡允恒知道些什么。
毕竟,当初她见到的白夜,和今日骨子里相差太远。
“真不行……”胡允恒缩了缩脖子,他被卫瑾曦约出来时还在纳闷,卫瑾曦不是回加拿大了吗?怎么又突然回来,奇奇怪怪。
“你是承认发生过一件事了?”卫瑾曦问。
胡允恒猛地闭嘴,不小心漏了话。
“不是,学姐。我就想不明白了,白夜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劳心费力地追?”又是车接车送,又是微信群护短,还千里迢迢回国,他以前没看出过端倪啊。
“我们以前见过的,不止一次。”卫瑾曦撇了下嘴,“她不记得而已。”
胡允恒抱着脑袋琢磨了下,小心问:“都是喝醉酒之后?”
卫瑾曦没答,不过眉梢间的郁闷也泄露的差不多了。
“不是,这……几回啊……”能念念不忘成这样。后半句胡允恒咽回肚子,没够胆说出来。
卫瑾曦不置可否,她可不像胡允恒转头就去告诉白夜,他毫不犹豫出卖损友的事情她还没忘呢。
“学姐,我这真不能说。你要是想追白夜,我一万个赞同。但是这故事吧,你得自己去问她。”胡允恒这会儿还是很有骨气的,他不会承认是额头肿起的包在提醒他。
端起咖啡,卫瑾曦轻飘飘来一句:“没事,我一会儿拍张你的照片发朋友圈。”
“你要干什么?”胡允恒瞬间抱住自己,警惕道:“想图谋不轨啊。”
“李旭约我吃饭来着……”
“停!”胡允恒这下是真吓坏了,哭丧着脸。李旭是他男友,也是大学校友,在首都认识的。前段时间才完成一个项目,好不容易凑出假期马上要来探班,他不想继续无一无靠。
“卫学姐,瑾曦姐,你是好人,你是天大的好人。”胡允恒央求。
“我不用你给我发好人卡,性别不对。”卫瑾曦莞尔。
胡允恒缓缓松下紧抱自己的双臂,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儿般低声道:“我就说一句,就一句,多了小夜非扒了我皮。”
“说。”
“叶晓雅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但是她死了。三年前死的,在英国,在白夜身边。”胡允恒眼睛一闭,嘴一张。
卫瑾曦哑然,脑海里空白一片。
胡允恒沉着脸,“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小夜不想人知道。再多,就不能说了,你也别问,深挖她伤口,得把她逼疯不可。”
胡允恒站起身来,犹豫道:“我不知道你对小夜是个什么想法,但是……你要是没想清楚,就不要去接近她,对你不好,对她也残忍。”
顿了顿,胡允恒暗叹口气,索性把话说透:“白夜这性子很招人,淡然随性,对人瞎烂好心,全然不顾自己。答应的事,就算把自己逼死也要帮你做到。说句好听的,她人好;说句不好听的,中央空调,很渣。昨儿帮小姑娘挡酒,小姑娘今天就跑来找我要微信。”
“可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她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她能给的,就是你能看见的躯壳上的这些假象,内里早就……早就死了。”
直到胡允恒离开,卫瑾曦都没回神。
叶晓雅是白夜大学时的女友,后来毕业,两人便分手了。
她以为,白夜是受了情伤,这几年才始终单身。
未曾想,白夜体会的……竟然是生死。
是生死。
谁能轻言,自己能敌过生死呢?卫瑾曦觉得无力,疲倦如潮水般袭来,压得她胸口喘不得气。垂低眼眸看向咖啡水面,颓丧的自己像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连半点精神都凝聚不了。
轻念着胡允恒的话,一个个疑问萦绕在卫瑾曦心头,没有答案。
叶晓雅死了,怎么死的?两人分明大学毕业就分手,为什么和白夜有关?
缠绕的结,需要有心人来解,也需要时间。
匆忙逃离咖啡馆的胡允恒回头望了一眼,握住手机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咬咬牙放下。
说不定,白夜这死马,真能被卫瑾曦医治好。
瞧着当年意气风发的犯罪学天才如今浑浑度日,他这心里,也不好过。
在街边踉跄踱步许久,胡允恒才后知后觉道,“哎呀……忘问见过几回了。”反正都说出去了,早知道就多挖些八卦,不能做便宜买卖。
胡允恒心想:吃亏啊……吃亏,太吃亏了。
从墓园回来的白夜恹恹的,邮件里依然没有她想要得到的消息,走入单元门时,全然没留意到,一道白色身影悄然出现在身后。
拎着行李箱,脚下鞋跟轻踏着地面,卫瑾曦先前的混乱被压在心底,目光依旧温柔地注视着白夜的背影。
受过的苦多些,只令她更加心疼。
白夜低头踏进电梯间,摁下楼层。
熟悉的淡香袭来,引得白夜皱了眉头。
她觉得自己似乎又幻觉了,频繁地臆想起卫瑾曦。
又嗅了嗅,很真实。
她抬起头来。
惊讶,错愕。
晃晃头,人没有消失,不是幻觉。
“你……怎么来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