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歉疚之意及不想到嘴的金主从飞走的心思,白夜并拢双脚摆正双手端正地坐在卫瑾曦对面,一副比幼儿园乖巧小班学生还听话的模样。
卫瑾曦误打误撞地了解到参宿七,对她来说便不再是无关世界里的无关人,她再也做不到那般冰冷的模样。
装潢雅致的日料店里,一扇纸门挡去屋外假山处潺潺流水声,也隔绝厅堂内孩童喧哗打闹嬉戏声。店家贴心隔绝出的二人私密空间内,白夜讷讷地抬头,想要说什么打破寂静。
“想说什么?”卫瑾曦端着茶杯抿上一口麦茶,冲手足无措的白夜微微笑。
白夜愣了神。她见过卫瑾曦对她柔媚的笑,嗔怪的笑,甚至还瞥见过被她冷言刺伤自嘲的冷笑。却从未见过这般头疼,又带着宠溺怜爱的微笑。
这种笑蕴藏着包容的暖意,有她参不透的无奈。
笑太过真挚,像被撕掉面具的成年人用血肉拼命护住的那颗真心,小心翼翼地捧到你跟前。
“我……”白夜顿了顿,收起不正经的嬉笑,艰难地开口道:“瑾曦……姐。”
卫瑾曦一蹙眉,怎么这小家伙又来了?
白夜深吸一口气,“为什么是我?但凡是正常人的标准,你的条件都是最好的,为什么偏偏看上我这么个一事无成的人?”
问题堵在白夜心中很长一段时间了,只差个时机问出口而已。
卫瑾曦,加拿大私人网络安全公司总监级别的人物,独立多金貌美聪慧,放到各大公园相亲角去,绝对是大叔大妈们争抢的目标。不说寻个良人,至少不会挑中她。
一个蜗居在两居室里,整日玩自闭当缩头乌龟的失败者。
“因为她们都没你够混蛋。”卫瑾曦短促地笑了一下,“还记得我说过,我们不止见过一次么?”
白夜脸上笑容瞬间凝滞,又是可怕的回忆部分,对这段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毫不知情的故事,她有本能的抗拒。
卫瑾曦没理她,自顾自地划开手机屏幕,翻找出一张照片,递到白夜眼前,“三年前,春节的当晚,有印象了吗?”
白夜眯着眼努力回忆着,她在英国只有短暂的一年时间,自然也就只过了一个春节。
似乎想到了什么,白夜捧起手机。
照片很模糊,估计拍照人很有帕金森的潜质。朦朦胧胧的场景里,白夜除了几个红红绿绿的光斑外,就能在周遭很拥挤的人群中辨认出两个女人,站在照片中心,被众人簇拥着。
“那晚是学校华人春晚,演出结束后去了……”白夜挣扎了一下,闭住嘴。
Club.
国外生活里总会有一部分难以避免的纸醉金迷,毕竟在腐国,光临Club聚会喝酒是合理社交中的一种,推脱不得。
不少海边城市更是荒唐,工作日中约定俗成的某一天,大家都会抛下烦恼的工作和学业,尽情释放自己。就算第二天早课迟到,逼不得已旷工旷课,也不会有人责怪。
毕竟,老板和教授可能睡得比你还死。
“想起来了?”卫瑾曦揶揄道。
白夜羞愧地埋下头,莫名开始懊悔,为什么在卫瑾曦的记忆里,她都醉得不省人事。
“还记得那个游戏吗?”卫瑾曦忽然问道,“变异的狼人杀。”
狼人杀,一个在学校内很是风靡的推理游戏,凑齐人数围坐一圈,大家领自己的身份牌各归阵营。狼夜里刀人和神,好人要在白天抿出狼人的身份。
本来是普通的益智游戏,在白夜手中却换了玩法翻出花来。
过于天秀的玩法。
狼要装好人,注定是要撒谎隐藏自己身份。不巧的是,白夜博士选修的第一个科目,便是科里负责教导的微表情辨别。
一道娱乐的,都是平日里相熟的朋友。白夜对他们说人话时该有的面部常规表情十分熟捻,毕竟平日里观察朋友什么时候下压眼角,什么时候眼皮跳动也算是乐趣之一。所以,当他们睁眼说瞎话时,白夜一眼便能洞穿。白夜当狼,第一轮发言就能辨认出真假预言家和女巫,夜里一波手势利落带走。白夜是好人,那不好意思,白天里裸点七狼是她创下的记录,无一错漏。
好好的娱乐却被开了天眼,白夜引发众怒自此被游戏除名。
春节那晚,白夜喝醉了酒,便是被人起哄再玩这个游戏,算是庆祝白夜成功通过参宿七的第一轮考核。游戏简单化,不过每人抽上一张身份卡片,白夜则一一对视,当即猜出那人的身份。人是半醉半醒,需要人小心搀扶,眯着眼睛才能勉强聚焦看清面容。
白夜对后来的事情便记不清了。
卫瑾曦瞧着白夜迷糊的模样,‘慈眉善目’地笑道:“一夜风流传下佳话,真不记得了?”
白夜装傻,东张西望不答卫瑾曦的话。
她醉倒细节记不清,她的好朋友可没忘。那夜后,白夜多了个新称号:一夜十次狼。这个称号太有歧义,还没能流传出胡允恒的宿舍,就被她扼杀在萌芽中,顺道往上钉了个棺材板,以防诈尸。
那时候初初学习犯罪学,里面各式酷炫新奇的知识让她学起来欲罢不能。至于年轻那点显摆得瑟的小心思,谁都曾有过,就是回首往事觉得异常害臊。
白夜涎着脸,端起茶杯喝水。
卫瑾曦见她不见棺材不落泪,直接伸手划过屏幕,照片翻动后,是一段视频。
手机里忽然传来众人尖叫起哄的声音:“Kiss!Kiss!Kiss!”
白夜一口水梗在喉咙,脸颊涨红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视频还在播放,只听到白夜带着醉意又略显青涩的嗓音从扬声器中传出:“你!作弊,我都没见过你……不算数不算数……”
一身闷骚西装打扮的胡允恒窜到镜头前,一把拉住要摔倒的白夜,起哄道:“夜,大家都看着呢,愿赌服输,亲一个。”
胡允恒提议的荒唐惩罚,女生就亲一个,男生就两人多喝一杯酒。
“不算……”喝醉的白夜摇头晃脑,指着周围参与游戏的朋友们,小声嘟囔道:“她是谁我都不认识,你们还给她发狼牌,都欺负我呢。”
卫瑾曦清冷的声线传出:“不认识,就看不透吗?”
白夜委屈道:“看不透,辨别表情需要先设立基准,再判断……”
强行止住咳嗽,白夜捂着脸不敢看视频,内心深处又对这段缺失的记忆生出好奇。指缝微微透出缝隙,白夜掩耳盗铃地看向手机。
手机里的白夜忽地站直身子,大步走向卫瑾曦,“你自己作弊的,可怪不得我。”说着,白夜便揽住卫瑾曦盈盈一握的腰肢,低头吻了下去。
白夜‘啪’的一掌拍在手机上,迅速按掉电源,屏幕顷刻间陷入一片漆黑中,整个包厢内瞬间安静。
瞧着白夜手足无措地坐在对面,卫瑾曦心头憋着笑意,面上不动神色道:“怎么不看了?”调戏着白夜,卫瑾曦自己的耳垂也渐渐染红,如鲜血欲滴。
那夜里,她不过是旅行途中与朋友放松玩乐,没想会遇到一群中国学生围着卡座游戏打闹。玩得新奇刺激,朋友没忍住,拉着她参与进去。
而她早便在瞧清立于桌上那人面庞时,出了神。
黑暗里,那双眸子漆黑幽深,泛着少年人耀眼璀璨的光芒。
卫瑾曦当时想,星河中最夺目的那颗星,莫过于此。
至于那个略显唐突的吻,在她的记忆里,白夜温软的唇夹杂着威士忌醇厚的气息,舌尖灵动地划过她紧闭的唇缝,浅尝辄止并未得寸进尺。唇分时,随着那丝混合雪松的泥煤气息烙印在她骨髓深处。
“……”
白夜躲闪着卫瑾曦灼灼的视线,很想解释,醉酒后的行为当不得真。
暧昧的氛围在一瞬间破灭,白夜恨不得钻进桌下去的局促不安刺伤卫瑾曦捧着的那颗心。
卫瑾曦自嘲一笑。
油盐不进的白夜面前,她再多手段也无用。动心的是自己,被当众夺了吻的是自己,没推开白夜的人也是自己。如今陷入进去,无法自拔的依旧是自己。
空活三十岁,没想到会在白夜手上栽得这么疼。
“算了,回去吧……”卫瑾曦叹气,蹙着眉头起身,转身之际,脸上又挂出笑容,“我去买单。”
只是那笑容,太虚假,太刻意,没能藏住卫瑾曦的心事。
蓦地,白夜心像被狠狠揪紧,压得她无法呼吸。屋外走廊上的木板踩得嘎吱作响,像踏在白夜胡乱跳动的心脏上,一重一轻,失了方寸。
卫瑾曦手指缠上纸门的木绳就要拉开时,白夜忽地起身挡住纸门,站在卫瑾曦身后。
“你等等……”白夜道。
卫瑾曦沉默着。
“别回头,让我慢慢说,”徐徐喘着气,白夜低声道。
短短的几天认识,卫瑾曦待她太好,好到睁眼便有不真切的梦幻感。叶晓雅的死压在她心头三年,当初发誓一天未能找到真凶,她便一天不会踏出这个圈,往前迈步。寻常的情侣关系,谁能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心里揣着这么沉的心事,还要肩负别人母亲和妹妹的学业生活开销。
她本是想落下句号后,再作它想。
如今看来,卫瑾曦等不得,她也……不忍再瞧见失落的神色再次出现在卫瑾曦脸上。
卫瑾曦僵着身子,垂低的眸子凝视着眼前的木门,她在等,等白夜的一个回答。
半晌后,白夜松开拦住纸门的手掌,寻上卫瑾曦缠绕在木绳上的手指,轻轻覆盖上去,掌心滚烫泄了心绪。
缓缓地包住卫瑾曦冰凉的手掌,握在掌心暖着,白夜低声开口:“这条路,风景会很不一样的。将来……会后悔吗?”
卫瑾曦给了回答。
身子向后靠着,贴在白夜怀中,由着她抱住自己,收在腰间的手臂愈发紧了。
白夜把头埋进卫瑾曦微微卷曲的发间,嗅着香味气息,鼻腔带着一点哭意,“不能后悔的。”骤然解开心上的枷锁,积压的情绪蓦地冲撞进脑海,白夜没能控制住。
卫瑾曦噙着泪笑着想,这是委屈几年在撒孩子气了。
借着科里和玛希的出现,她总算是在白夜冰封的内心融化出柔软的一角。寻常的几次碰面间,她度过的却是数年时光,在失眠的夜里,把短暂的记忆拆分成一分一秒,细细品着。
岁月蹉跎,她再也忍不下虚度时光的奢侈,贪心地想拥住今后的每时每刻。
松开怀抱,白夜仍牵着卫瑾曦的手,心里是惴惴不安的。
“我会好好对你。”白夜道。既然要开始,那便不能再混账,得认真对她。
卫瑾曦瞥她一眼,便明白过来,“谈恋爱又不是谁亏欠着谁,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你帮我一下,我还你个人情。不是的,你该问问自己的心。”手指轻点着白夜心脏的位置,“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
白夜喃喃地重复道:“来日方长……”
她忽然觉着,黯无天光的时日里,燃起了一粒火星,正化作熊熊火焰,烧去压在她头顶的星盘,解开蚀骨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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