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润好听的声音响起,唐乐渝陡然悬起的心也跟着落回原地。
——是殿下。
谢衍的力度轻重有缓,没有推得很高,只推了一小会儿就松开手,站在一旁等着唐乐渝从秋千上下来。
唐乐渝身子转了个圈,仰起小脸望他,待看清谢衍今日着装时眸底不由划过惊艳。
往常所见都是月白色或浅色衣裳,可今日不同,殿下穿着一身墨色流纹锦袍,腰束黑色织锦带,黑色的长发仅以一根玉簪攒住,收敛了身上的淡漠冷清,多了几分温文尔雅。
“殿下真好看。”唐乐渝由衷赞道。
谢衍“嗯”了声,俯身,修长手指隔着布料捏住唐乐渝皓腕,将秋千上系着的软绳从她手心抽离,淡声道:“外面天冷,玩一会就好。”
“哦。”唐乐渝当即见好就收,从秋千上下来,谢衍也从容松开手。
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唐乐渝便向谢衍询问那日送来的梅花粥是哪家师傅做的。交谈期间不知说了些什么,谢衍嘴角轻勾了抹弧度,很浅,却也很真。
两人之间仿若自有气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似乎隐隐排斥着周围其他人,形成了一方小小天地。谢妙誉练完剑正擦着额角细汗,无意间往这处一瞥,瞪大眼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皇叔才回皇都没多久,酥酥又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想着,他走过去,道:“皇叔,你们在说什么呢?”
谢衍罕见地顿了一下,正琢磨着要如何开口,唐乐渝先他一步转过身,扯着谢妙誉袖子就往离此最近的寝殿走去,哼道:“说你酒量真差,那晚没过几杯就倒地不省人事,丢人。”
谢妙誉愣了愣,待回过神龇牙咧嘴道:“呸,那是朕深明大义,不与他们计较。还有,朕的袖子岂是你能拽的,放手!”
“要你管。”
离此最近的地方是书房。
如今坐在殿内的都是亲信之人,也没有所谓的什么避讳不避讳。况且,如谢妙誉这般,身为皇帝却坐在桌前赤手吃水晶肘子,让臣子翻阅奏折的恐怕也是史书上第一人。
他吃的香,看的唐乐渝也饿,便随手拿了块瓷碟里的糕点,咬了小半口就皱着小脸放在一旁。
太淡了,一点都不甜。
不好吃。
那边,谢衍随手抽出几本,看完后又放回到桌上,道:“这些问题你处理的很好,往后我不会再频繁入宫。若是有事,派人到王府传话即可。”
谢妙誉动作一顿,将肘子放到一旁,敛眉道:“可是有人私下诽谤皇叔?”
也难怪他会下意识做这般想。他是皇帝,谢衍是摄政王,血缘中虽是叔侄,可放置于朝廷,自古君臣有别,臣子篡位称帝的也不少,事事都应该提防才对。在这之前,确实也有心腹提过此事,可他最不喜听到的就是这种话将人大骂一顿后赶出了皇宫。这是他做出的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牵扯到谢衍身上。
谢衍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的决定。”
谢妙誉愣住,“皇叔?”
“我可以披荆斩棘,征战沙场,却唯独教不会一个人该如何做稳九五之尊的位置。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道理,应该看得比常人更透彻才对。”说完,不等回应,踱步往书房外走去。
有些事,他该放手了。
“皇叔,”从旁经过时,谢妙誉拦住他,目光灼灼,神色坚定道,“我会是一个好皇帝。”
谢衍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皇叔信你。还有,吃完记得擦手。”
谢妙誉:“……”
在旁看热闹的唐乐渝听到这话,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见谢妙誉狠狠瞪她,连忙捂住嘴,系上披风也跟着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就见谢衍站在前面。
唐乐渝放慢脚步,清了清嗓子,道:“不知殿下在此做何?”
谢衍瞧着她故端仪态的样子,眼底染了淡淡笑意,“等人。”
唐乐渝轻“哦”一声,又往前走了两步,眨眨眼问道:“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是位美人儿?”
“是个小姑娘。”
唐乐渝怔了怔,待回味过话中意思,刹那间白皙小脸染了红晕。她抬起手,柔嫩洁白的手指轻拍了拍脸颊,衬的手指剔透,嗔怒道:“我哪儿小了?”
那是少有的女儿家羞态。
谢衍一愣。
虽说那夜两人谈心会意过,可这层关系毕竟浅淡微妙,面上只有薄薄一层,至于能维持多久,连谢衍自己都说不清能够走到何时。可就在刚才见了唐乐渝那般娇羞模样,他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唐乐渝的存在。
谢衍年少成名,又身处宫闱,心智开窍及为人处世与同龄人相比自是要成熟一些。他见识过后宫妃嫔一厢情愿却得不到夫君回应后失魂落魄、郁郁而终的样子,那种落寞自卑,宛若股无影无形的力量,将人的意识一点一点的摧毁掉,直至堕入深渊。
唐乐渝的仰慕之情昭昭可见,可他却在迷茫的摇摆不定,那夜在王府说出决定后,所以他才会将问题挑明,试着慢慢去接触,去尝试他心中渴望却从来不敢做的事情。
之前,他一直觉得唐乐渝是个晚辈,聪明伶俐,心地单纯,私下里又有些小心思,甚是招人喜欢。正是因此,他才生了认唐乐渝做妹妹的念头。即便是有时冒犯身份做些小打小闹,他也一并包容了她,就像是大人包容小孩子撒娇耍闹一样。可就在刚才,他忽地意识到,唐乐渝已经行过及笄礼,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只是,一想到两人若是没有未来,唐乐渝在其他男子面前娇笑可人的样子,心底莫名升起烦躁,这股烦躁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要吃点东西吗?”他收敛心思,换了话题问道。
唐乐渝愣了下,下意识接话道:“要。”
等话音落下,她反倒是暗自自责竟是答应如此之快。
未免太不矜持。
谢衍点点头,转身贴着连廊一旁往外走,唐乐渝紧跟上,同他紧挨。
等上了马车,谢衍才道:“做梅花粥的师傅住在东街杨柳湖湖畔,位置偏僻,屋舍破败,你还要去吗?”
唐乐渝抬手压了压鬓发,笑道:“殿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谢衍没作声,望着马车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下了马车,果真如谢衍说的那样,是在杨柳湖湖畔搭了间苟且能够遮风避雨的屋子,外面支了间棚子,还有几张桌子凳子。虽然看着陈旧,桌面却干净的很,没有一丝灰尘。
毕竟是在湖边,又是寒冬,冷风卷过结冰的湖面愈发冷冽,吹过时唐乐渝不可抑制的打了个哆嗦,小手冰凉。
菘蓝连忙上前替她拢了拢披风。
她们出来的急,想着只是去趟皇宫后接着回来,故而马车上也没带着汤婆子之类暖手的物什。
正担忧着,谢衍走了过来。
“殿下?”
在唐乐渝不解外加错愕的目光中,一如在皇宫时那样,捏起她的手腕塞进了袖子里。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唐乐渝甚至能够清楚感受到谢衍身上的温度,连带着脸面上也燥热起来。
他道:“里面暖和些。”
唐乐渝吸了吸冰凉的鼻尖,歪头笑了。
“酥酥听殿下的。”说着,从容的将另一只手也塞进了谢衍袖子里,鼓的满满当当。
两人距离自然而然的拉进了些。
谢衍走一步,她就走一步;谢衍停下,她就停下。
心中乐的欢喜。
“一碗梅花粥,一碟杏酪,一碟百果糕。”谢衍道。
这儿开店铺的是对老夫妻,两年前受地痞流氓欺负,正好被经过的谢衍相救,便在此支了间屋子,偶尔得了空闲谢衍也会常来坐坐。
出来招待的是个婆婆,听到要求时也愣了愣,待看到跟在谢衍身后的唐乐渝时,会心的笑了笑,道:“殿下稍等,这就去。”
百果糕她吃过,什锦阁里大师傅也会,可这杏酪是什么?杏仁吗?那可是很苦的。
唐乐渝往谢衍身后又缩了缩。
她最怕苦了,记得每次喝药时身上都会泛起一层小疙瘩,难受。
谢衍感受到她身子抖了抖,只当是她还冷。皱了皱眉,对一旁的封石吩咐道:“你在这里等着。”说完,就带着唐乐渝回了马车。
直到两人上去,封石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宛若石化。菘蓝瞧着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什么呢?”
封石搓了搓胳膊,吸着凉气道:“之前心里天天念叨着王爷能有个伴陪着,后来觉得啊,你家小姐就挺好的。可真等到两个人一块儿去,怎么、怎么就感觉那啥那啥呢……哎呀,反正感觉不一样。”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词来。
“般配吗?”菘蓝又道。
封石拼命点头:“般配,当然般配!”
菘蓝道:“般配就行了,考虑其他的作甚。”
封石猛然惊醒。
对了,是腻歪。
不对,可两人才明明刚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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