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他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东淑, 然后道:“是。老太太说的, 我会谨记在心, 不敢有违。”
周老夫人闻言,才扬首一笑, 道:“知道你疼她,不会叫我失望的。”
说话间便把东淑的手摁在李衾的手掌中,轻轻地拍了两下:“带她回去吧,你也是不易。”
李衾本来正心潮汹涌,突然听见说“你也是不易”几个字, 眼睛顿时酸胀潮润了起来。
他本是俯身着的, 此刻便左手一撩袍子跪了下去, 低头道:“老太太要保重身体,改日再、再带东宝儿回来看您。”
周老夫人笑道:“好好好, 你们都好好的, 我自然放心。”笑说着又看向东淑,格外叮嘱道:“跟着他去吧, 可不许再任性了。”
东淑甚窘, 更没想到李衾居然……做到这么一本正经的。
可她倒也能猜到李衾的心情,毕竟是不想让老太太操心。
于是也忙道:“知道了。”
但东淑心里却也有点难过的,毕竟她已经打算尽快离开京城了,若没有意外的话,以后只怕是见不着老太太了。
虽然只短短地相处了这几天,却如同半生似的, 东淑竟也有点儿想哭。
萧宪在旁边看呆了,本要说笑几句,看着这幅场景,胸中便也有些东西在酝酿鼓动,平日那么口灿莲花,此刻居然无一字。
直到李衾站起身来,仍是卧着东淑的手领着她后退几步,又向着老太太行了礼:“我们去了。”
周老夫人打量着两人,点头道:“去吧。宪儿送一送他们。”
萧宪这才领命,陪着两个人往外走,东淑且走且满心不舍,在将拐过屏风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又看向老太太,望着老人家慈眉善目的样子,那泪再也忍不住了。
东淑慌忙一笑,在眼泪流下之前仓促地转过身来。
就是这一回首的瞬间,泪已经刷地流了下来,东淑低着头,急忙抬手拭去。
旁边的李衾本是握着她的手的,此刻因为已经离开了老太太的视线,本要松开的,但是掌中的小手儿绵软温热,有一种难得的熨帖,也不知是不是给老太太说了那几句话的缘故,竟还透着些缱绻熟悉的不舍。
这会儿见东淑抬手拭泪,李衾一怔之下,才慢慢把手松开了。
当下三人出了老太太上房,正张夫人等在那里,已经等了很久了,见状便道:“要走了吗?”
萧宪道:“是,已经跟老太太道别过了。”
张夫人眼睁睁地看着东淑,眼神里也有浓浓的不舍,但是东淑住在府内这两天,老爷萧卓很是不快,背地里每每地跟张夫人说,叫她别跟老太太似的犯了糊涂,又让她多提醒萧宪赶紧把人送走了事。
所以这会儿见东淑要走,张夫人的心中水火交加,红着眼圈看东淑,少不得在心里劝自己别太当真了……毕竟虽然样貌性情再相似,到底也不是自己的女儿。
东淑因方才落泪,此刻眼中的泪光还在打转呢,此刻忙屈膝行礼:“这几日多谢太太的照料,我便要出府去了……以后,会替老太太跟太太祈福祝祷,愿老太太跟太太都多福多寿,长命百岁的。”
张夫人听了这两句,心头又颤,忙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其实早看见东淑眼中的泪了,这会儿也忍不住掉泪道:“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虽然咱们相处的日子短,我却也极喜欢你……以后若有机会、你便再来。”话虽这么说,可是老爷那里很不高兴,只怕这机会也再难得了。
东淑强笑道:“是。”
于是告别了太太,萧宪跟李衾陪着东淑一路往外。
到了大门口,萧宪亲自送了东淑上车,因为刚刚老太太的异样举止,他怕东淑不自在,便道:“老太太是神智有些糊涂的人,你别放在心上。”
东淑轻轻地摇头:“这是哪里话。”
萧宪扶着她登车,又走到车窗口上叮嘱道:“你自先回去,我得闲就过去。”
东淑忙道:“大哥向来事忙,不必特意前往……”
萧宪看着她带泪的眼睛,欲言又止,只道:“还有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件事,你且先不要忙,纵然要走,也得想妥当加安排好了。听见了吗?”
东淑只得答应。
萧宪这才又回头看向李衾,两个男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中的滋味都可以用一个词形容——一言难尽。
终于李衾道:“这儿的事已经完了,我便先去了。”
萧宪道:“知道是为难你了,多谢吧。”
李衾道:“没什么……你先回去吧。告辞了。”
两个人抱拳作揖,李衾上马,一行队伍便往街外而去。
出了尚书街,东淑掀起车帘往外看去,见李衾仍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会儿又不用在老太太跟前演戏了,他又是个忙人,自然不必再这样,又想他或许是不好意思立刻就走,所以勉强留着。
东淑打量了一眼,见跟随萧宪的小厮留春在前头,便让甘棠叫了他过来。
留春忙跑过来,哈腰问:“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东淑道:“你去跟李大人说一声,叫他有事情只管去忙,别耽误了他的正经事。”
留春笑着答应了,便跑过去跟李衾说了。
不多会儿留春跑了回来,道:“李大人说这是顺路,到了前头他自然就去了。”
东淑扬眉:这却是她白担心事了。
一直到了太华街,李衾的小厮金鱼儿才特跑了过来,隔着车窗说道:“江夫人,我们大人说他便去兵部了,就此告辞。”
东淑道:“请李大人自便,恕我无礼就不下车相送了。”
金鱼儿笑道:“您客气。”
于是两下才分开了,还好此处距离萧宪那别院不远,又走了两刻钟左右便到了。
进了府中,洗漱了一通,又换了衣裳,这两天在萧府里她每天一套新衣,有的是萧宪给的,有的却是张夫人给的。
如今竟都也带了回来,除了这些外,几个丫鬟又相继拿了好些包袱匣子进来,打开看时,除了衣衫裙子等,还有些珠宝首饰,精致糕点,并一些人参燕窝、以及各色调补药丸等,一应俱全。
东淑竟不知道,也没有人跟她说过。
甘棠瞪着眼睛问:“这、这是谁给的?是萧大人吗?”
也许是萧宪,也许是张夫人,更或者是周老太太……东淑看着满屋子的东西,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甘棠又问要如何处置这些东西,东淑才定了定神,让丫头都好好的收拾起来。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京城了,之前萧宪给的一千两银子还有一大半,只要不去大手大脚,一辈子也够用的了,何况萧宪之前也给了两样价值连城的首饰,那两样东淑倒是想留着,可现在这些珠宝,东淑却不敢要。
因为她猜到,多半是张夫人的心意,毕竟只有她这么心细,对自己又好……可她之所以这样厚待,不过是把自己当做“萧东淑”罢了。
一想到这个,东淑便觉着这些东西烫手,因为这都是一个母亲想念女儿的心意。
而她……受之有愧。
才洗了的脸又给泪打湿了,东淑只得又洗了一遍,这才到里头稍作休息。
她这一觉竟睡过了中午,甘棠见她醒了才送了中饭进来,东淑略吃了一点儿,问道:“明值没回来?”
甘棠道:“小公子中午是在学塾里的,只怕他也不知道姑娘回来了,若知道,应该早巴不得跑回来看呢。”
下午时候,东淑叫甘棠又把他们自个儿的东西整理了一遍,又在心中筹划如何出城,如何找居所之类的……又想到萧宪的叮嘱,倒也妥当,若是萧宪能助她一臂之力,那就更好了。
不知不觉日影偏斜,算计着明值也该回来了,谁知派去接的小厮回来,道:“学堂里的人说,明值公子午时之前就走了。还以为是回来了呢。”
东淑闻言大惊:“什么?”
这小厮是萧府的人,向来伶俐的,便又道:“小人又打听了一番,听闻明值公子今儿在学堂里,跟几个学生起了争执,才赌气走了的。”
东淑的心慌了什么,明值跟人吵架了?或者还动了手吗?那他有没有吃亏?本来他该回来的,这时候还没回是去了哪里?
当下忙吩咐小厮道:“快去打听他人在何处,多派些人去!”
小厮道:“少奶奶放心,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又叫了一些人出去找寻了,未必有事,毕竟小公子身边儿也是跟着人的,不如想想京城里还有哪些亲戚之类,兴许他就去了呢?不然的话满大街找也是难的。”
东淑皱眉,她在京内哪里还有什么亲戚,连认识的人都屈指可数,若说有交际的,除了萧府,应该就是……镇远侯府?!
可是转念一想,他们是才从镇远侯府出来的,就算是明值受了委屈,他也绝对不会回到那里去。
为防万一,东淑就叫小厮悄悄地到镇远侯府那里打听打听。
不多久,去找人跟打听消息的都回来了,竟是一无所获,学堂那边只说早走了,不知情,镇远侯府据说也风平浪静,问了一个门口的仆从,说是没见过什么小公子回来。
东淑急的色变,竭力沉下心来又想,便道:“既然是因为在学堂里吵架才先走了的,那有没有问那几个跟明值起争执的?又是为了什么?”
萧府的人道:“原先本想问的,可是这会儿学堂都放学了,那些人也都走了,倒是不好去找。”
除了这个原因,另外还有个原因小厮没敢说出来。
原来今儿跟明值吵架的几个小学生,都是高门子弟,很有些来头的,小厮去学堂询问的时候,一个老师说:“跟那两人无关,是那个江明值太过顽劣了,一言不合竟动手打人,我们训斥了他几句,他就跑了,还以为他回家了呢。”
小厮不说,是清楚东淑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反而更加担心。谁知东淑看他有犹豫之色,便问道:“你这话含糊,倒像是有什么内情一样!如今明值不见了,你还有什么话隐瞒我,若是出了大事,我可要拿你是问。”
小厮闻言吓得脸色一变,这才忙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明值先动手?”东淑听罢,神色顿时冷了下来:“这是什么话,又是哪个老师,明值岂是那种会无事生非的……”
她心思聪明,立刻想到此中必有缘故。
忽然想起,当初镇远侯落难,她先求李衾后求萧宪,两人都不肯援手,那会儿她想镇远侯因在京城无权无势没有靠山,才落得凄凉地步。
可是现在,她跟镇远侯和离,比之先前的“凄凉”,更加不如了。
那些学堂里的学生们,一个个非富即贵,都是眼高于顶的,若是因为这个而欺负明值……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东淑想通了这个,一时心凉屏息,便喝问:“到底是哪个老师!争执的又是哪两个?”
小厮道:“那是、是国子监的一位老先生……姓伍的,打架的,据说是抚宁伯府的小公子,还有一个是兵部李尚书大人家的亲戚。”说着就又偷偷瞥了东淑一眼。
东淑闻言,在愕然之余不由了然的苦笑:原来都是熟人。
可这也更说得通了,一个是背靠英国公府的抚宁伯,一个是李家,这伍老师有意偏袒竟是理所当然了。
“你去……”东淑顿了顿,道:“去叫上那位伍老先生,请他陪着去询问那两个孩子,务必要查问到明值的下落,若是还找不到人,或者出什么事儿,我便要去大理寺告官!告他个徇私舞弊,渎职失责之过!”
小厮一惊:“少奶奶……”
东淑道:“快去!怎么,莫非你也怕了抚宁伯跟李家的势力?还是不想去招惹这伍先生?你若是怕了只管说,我不用你去,我自个儿去!”
萧宪对待东淑是如何,这些下人们看的一清二楚,哪里敢得罪她。
其实今日若出事的是萧家的孩子,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就这么回来禀告,只怕非要揪着老师问个子丑寅卯。
之所以不肯在学堂里闹出来,因为毕竟是姓江的,隔着很多层呢。
而且他们又不清楚东淑的脾性,若她是个想息事宁人的,他们反而在学堂闹出来,岂不是多事了?
二来,又何必为了一个外人,贸然给萧宪惹事呢?所以他们才只中规中矩的。
如今见东淑竟是个雷厉风行的,又说到这个地步,哪里还敢怠慢,当即飞奔出去。
这一去,却是不多久就回来了。
这一次小厮的脸色有些古怪,进内跪地,上气不接下气道:“奶奶,已经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东淑着急问,“是明值吗?”
“是、是!还有那个伍老先生,以及抚宁伯家里的那个小公子、还有……”
东淑微睁双眸:“他们在一起?到底在哪儿?”
小厮苦笑道:“少奶奶,小人有点儿不敢说啊。”
东淑见他言语蹊跷,拧眉道:“快说!我没工夫跟你绕弯儿!”
小厮鼓足勇气,终于道:“他们,他们在、在花楼上!”
“什么?”东淑简直不信自己的耳朵。
这所谓“花楼”,自然是青楼风尘之地,那个伍老先生显然是个年纪大了的,然而抚宁伯府的小公子却该是跟明值差不多年纪,这一老两小的是个什么绝世奇葩组合,居然还去逛花楼?
这一番忙碌,夜幕正悄悄地开始降临。
东淑的车轿在金谷园外停下的时候,耳畔就听见莺声燕语,令人心荡神驰。
这边儿还没有下车呢,就听到有个人道:“侯爷、侯爷老朽知错了,请您高抬贵手,放了老朽吧……”
声调虚弱苍老,还带些颤巍巍的。
然后,另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响起:“这么快就知错了?这也太没有趣儿了,刚刚带你来的时候,你不是还挺硬气的嘛?”
那苍老的声音拧着一股苦涩,颤声道:“不、不敢……之前是老朽无知……”
“什么不敢,”那人顽劣的笑说道:“又不是要杀了你,这里这么多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不要钱陪着你玩儿,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侯爷!不要再这样了,斯文扫地……你是要逼死老朽吗?!”
“谁逼你了,你刚刚玩儿的明明挺乐在其中的,别提起裤子就不认人啊。”
这一声说完,便有许多女子的笑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侯爷!”像是已经给逼上绝路,羞愤交加。
东淑在车中听了这几句,简直匪夷所思,恨不得立刻叫人赶紧离开。
却正在这时候,那顽劣之人又道:“咦,怎么有一辆车停在这儿,姐姐们赶紧去看看,是不是又有恩客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女子娇声答应。
东淑的脸上早就红透了,正有些心乱,却依稀听见孩子的熟悉叫声,仿佛在喊“姐姐”。
一惊之下东淑顾不得多想,忙掀起车帘循声看去。
淡淡的夜色之中,金谷园的二楼上红色的灯笼高悬。
而此时此刻,在二楼的栏杆处,有个人正斜倚在那里。
颀长的身段儿,身上松松垮垮的披着一件紫色的锦袍,风撩着袍摆微微舞动,好像随时都要从他肩头上飞落。
两个人的目光在瞬间撞在一起,东淑看见镇远侯嚣张的眸子,夜影里兀自带有些许烈阳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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