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淑心血上冲, 忍无可忍, 一把将桌上的刀子攥在手中, 转身对着皇帝。
杨瑞大吃一惊, 愕然呆住。
他本以为面前的人纵然凭着一张脸得到了萧宪跟李衾的宠爱,实则仍是个柔弱的罪囚之女, 卑微如斯罢了,何况他如今是万人之上的天子,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如今见东淑握住刀子,刀刃对着自己,震惊之下竟后退了一步:“你、你干什么?”
东淑瞪着皇帝, 眼睛已经泛红, 握着刀子的手微微的发抖, 她的心跳的像是擂的狂乱的鼓点,快的让人呼吸都艰难。
战栗中只有一个念头极为强烈的, 她想立刻用这刀刃取了面前之人的性命。
皇帝身边本也有许多的太监宫女, 都在周围伺候着,本来安安静静, 突然听到皇帝断喝一声, 抬头见是这般情形,都惊呆了。
有两个近身太监反应最快,忙冲上来,一边叫道:“护驾,来人啊!护驾!”
这一声高声嚷起,外头的侍卫便听见了, 刹那间脚步声纷乱。
就在这时候,却又有个柔脆的声音喝道:“乱叫什么!都退下!”
与此同时另一个小太监仓促的叫道:“丽太妃到。”
皇帝诧异地转身,果然见丽太妃在一干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正走进内殿,在她身侧是那些闻讯而来的宫廷侍卫们,因给太妃娘娘呵斥,一时有些不知进退。
一瞬间皇帝忽然也回过神来,当下忙扬声道:“都退下!没什么事儿!”
侍卫们闻听,这才缓缓地退了下去。
皇帝又呵斥跟前的太监道:“没眼色的!再瞎叫乱嚷的朕砍了你的脑袋!”
那太监慌忙跪地请罪。
此时,丽太妃早走了过来,她径直来到东淑身前,有意无意地正挡住了皇帝的身形,她看着东淑,声音很是温和的说道:“这个东西可不是能拿着玩儿的,小心伤了手,来,快给我。”说话间伸出手来向着东淑。
东淑正是急怒难当的时候,本能地一撤手。
丽太妃动作僵了僵,旋即又笑道:“好了,闹着玩儿也要有个度,只别叫人担心才好,可知萧府的太太们还曾跟我说让我照看着你,免得你进宫没几次不知道规矩,生恐你犯了宫规呢。”
东淑听见“萧府的太太们”,眼神才总算清醒了几分。
丽太妃见状立刻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的将那把刀子顺了过来,丢给旁边自己的小太监,冷道:“是哪个糊涂奴才把这种东西放在这里的?好好查查,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娘娘凤体,如何了得?找出来给我立刻打死!”
先前因为那小太监一声喊,惊动了侍卫,可也把外头的皇后众人都惊着了,此刻皇后便带了人走了过来,正好听见这句,顿时变了脸色。
皇后只听见说“护驾”,进来的时候丽太妃正挡着东淑,因此她连东淑持刀都没看见,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儿,闻言忙道:“太妃娘娘息怒,这原本是我先前要了来切果子用的,大概他们一时忘了收起来。”
丽太妃回身笑道:“原本就是皇后娘娘太仁慈待下了,这些人才如此的不尽心,若没有个规矩只怕以后还闹出更大的事儿来呢。”
皇帝也镇定了下来,接口说道:“太妃言之有理,也该好好的约束约束这些人了!差点儿闹出大事。”
宋皇后只得讪讪地答应,凤栖宫的众太监宫女瑟瑟发抖。
皇帝深看了一眼太妃身后的东淑,却笑问道:“太妃怎么忽然来了?”
丽太妃道:“先前皇后特意去我那里请安,她既有我,我自然也肯过来看看她,听说各家夫人都去了,正好来看一看。”
说了这句,太妃回头看了看东淑:“不过既然江少奶奶在这里,倒也凑巧了,不如我带她去我那里略坐一坐,不知皇上跟皇后觉着如何?”
皇帝笑道:“她是萧府的干女儿,又将是小舅舅的过门夫人了,太妃跟她亲近亲近自然是正理,又何必再问。”
皇后也道:“娘娘自便就是了。”
丽太妃便对东淑道:“你跟我走吧。”似乎担心东淑不肯,便伸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搭。
东淑听说要去丽太妃那里,心中忍不住又生出一股恶感,但是这凤栖宫自然是留不得了,再看着皇帝的脸,自己指不定又做出什么来。
当下微微屈膝,顺势把手从丽太妃的手底抽了回来,对皇帝皇后道:“妾身告退。”
等丽太妃带了东淑离开了凤栖宫,皇后才问杨瑞道:“皇上,刚刚是怎么了?”
皇帝想着方才东淑持刀而向的样子,眉头微微一皱,却道:“没什么,误会而已。”
说了这句,突然想起这样一闹,指不定又生出什么风雨来,尤其是刚刚不少侍卫进来也都看见了,萧宪跟李衾那里听说,不知又会怎么样。
本来以为是悄无声息的,无人可知,如今却又闹大!
杨瑞心中一阵烦恼,便呵斥道:“这宫内的人你也的确该好好约束了,没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到底是谁放的那刀子?”
方才太监已经喝问出来,原来是个小宫女,哆哆嗦嗦的求饶。
杨瑞道:“拉出去立刻打死,以儆效尤,看看以后谁还敢这样粗心!”
众人见皇帝动怒,皆都噤若寒蝉,那小宫女却给拉了出去。
皇帝见拉了人出去,心里的怒意才稍微减了些,又想到丽太妃把东淑带了去,她自然有法子安抚……当下才暂且放下此事。
正要先行离开,外头有太监道:“公主殿下到了。”
说话间燕语公主急冲冲地走了进来,见了皇帝,忙止步行礼。
皇帝道:“你满脸着急的做什么来?”
燕语公主道:“臣妹在外头听说有人行刺皇上,不知怎么样,所以赶着来看看,皇上没事儿吗?”
皇帝皱眉道:“是谁这般胡说?”回头叫了太监来,下旨:“出去告诉他们,不许胡说,谁敢再继续造谣生事,一概不饶!”
太监急忙前去。
燕语公主不敢多嘴,只道:“原来无事吗,臣妹只是担心皇上才特跑开看看的。”
皇帝道:“不过是个小误会,却传的什么似的。”
燕语往往内看了眼,小声道:“原先是江雪在的?她人呢?”
皇后走来道:“刚刚丽太妃带她去了,公主没遇到吗?”
燕语道:“多半是走岔路了。”
因见皇帝要走开,燕语便赶着跟上:“皇兄,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有没有放在心上啊。”
皇帝瞥她道:“什么事?”
燕语瞪着眼睛道:“你真的忘了?”
皇帝笑了声:“你已经干等了这三四年光景,都没半分进展,难道朕就能做成了?”
“你是皇上啊,你下一道旨意赐婚,难道不成吗?”燕语着急地说。
皇帝道:“你说的轻巧,今儿进宫的江雪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朕给你跟子宁赐婚,她算什么?子宁看中的可是她。”
燕语听了这个便咬了咬唇,嘀咕道:“李三哥真是鬼迷心窍了。”
皇帝哼道:“是啊,谁叫你没有一张跟萧东淑一模一样的脸呢。子宁要娶的是她,你堂堂公主总不能去当妾,所以还是死了心吧。”
燕语不高兴地跺了跺脚:“真是的!父皇之前在的时候不能替我做主,如今皇兄当了皇帝,还是不能替我做主,怎么两个皇帝都不能让他听话呢!皇帝当的竟不如一个朝臣……”
皇帝皱眉道:“胡说!”
燕语知道自己失言了,忙捂住嘴,却又小声道:“话虽不对,但我也没说错……”
“你还敢说?”皇帝瞪向她。
燕语低下头不敢说了。皇帝道:“天底下的男人多的是,不必只盯着他!倒像是你嫁不出去了似的!”
“天底下男人虽多,哪个比他更好?”燕语道。
“朕看你也不知羞耻了,”皇帝哼了一声,想了想,笑道:“有了,别人虽不能跟子宁相比,却有一个人可以。”
“是谁?”燕语忙问。
皇帝道:“你难道不知道?除了萧宪,还有谁?”
“萧宪?!”燕语吃了一惊,想了想萧宪的确是丰神俊朗,神仙一般的人物,可是……“皇兄,你也不能乱点鸳鸯谱,我还是喜欢李三哥。”
皇帝本是随口一说的,此刻突然间触动了心事,他看了看燕语,眼神变了几变,笑着低声道:“朕怎么没想到呢,这倒是个法子。”
“什么法子?”燕语还在问。
皇帝已经迈步走开,且走且说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朕会考量的。”
燕语无奈,只能先离开了凤栖宫,本是要回后宫去的,远远地却看到有几个人快步走来,她对其中一人最是熟悉,当下眼前一亮,立刻迎了上去!
且说丽太妃带了东淑离开凤栖宫,起驾往翊坤宫而去。
走到半路东淑道:“娘娘,本来是皇后娘娘留我有话,是我一时失态,承蒙娘娘解围,皇上开恩,如今我且出宫去吧,免得不知体统又闹出笑话。”
丽太妃打量着她的脸色神情,微笑道:“真是奇怪,明知道你不是东淑,怎么越看越像,几乎要把两个人混淆了。”
东淑的心猛然一揪:“娘娘说笑了,委实当不起。”
丽太妃道:“你说当不起,可对萧宪、甚至子宁来说,你可很当得起啊。”
东淑闻言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丽太妃看着面前这双眼睛,眼圈儿上的红还没有退,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泪渍的原因,双眸如水,略带几分寒意,令人心悸。
她想了想,笑问:“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东淑道:“这是从何说起,难道是我哪里得罪了娘娘?”
丽太妃笑说:“这话倒是我该问你——我还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呢,可是我又统共没见过你几次。”
宫内生活的女子,哪个不是洞察入微心细如发的,东淑下意识的种种抵触,比如先前在凤栖宫避开她的手,她自然清楚。
东淑见她这样机警,不敢再疏忽大意,便勉强一笑:“所以是娘娘多心了。”
丽太妃道:“但愿是我多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翊坤宫,丽太妃在前,带了东淑入内,同她到中殿坐了,宫女送了茶上来。
东淑看着那青白釉的三才盖碗,只拿手碰了碰,并不去喝。
丽太妃淡淡地看了眼,道:“怎么,你怕这茶水里有毒?”
东淑没想到她非但看出来,更直接便说了出来。
正要回答,丽太妃又道:“你既然这样谨慎小心,那么方才在皇后宫内,又是怎么样?”
东淑更加怔住了。丽太妃把茶盏放下,望着她道:“我当时不过是给你解围,也是给皇上解围,你总不会以为我真的没看出来吧?你到底为什么竟想要行刺皇上?”
东淑的心又跳了起来,迎着丽太妃审视的眼神,她终于站起身来,低头说道:“请娘娘恕罪,的确是我那会儿冲动了,原因是皇上当时不知为何……同我说了些奇怪的话,我一时就想起当初在徐州给那些恶霸欺辱的事情,所以才失态了,多亏了娘娘及时赶到。”
这个理由甚是合理。丽太妃想了一会儿,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这倒也算是情有可原,不过你大概是误会了皇上,毕竟你是要嫁给子宁的,他绝对不会对你怎么样。”
“是。”东淑简短的回答。
丽太妃道:“你坐吧,不要见外,很快你也是李家的人了,正因这个,我今儿才肯帮你。不过借着这件事,我正好儿也多跟你说几句,以后千万别再有如今日这样冲动的情形,你一个人不算什么,总要想想你身后的那些人,萧家,李家,甚至你江家……明白吗?很容易在你一时冲动下害了千千万万的人。”
“娘娘的话,我记住了。”东淑垂头。
类似的话东淑好像听过,但是这时,她不能反驳,因为她也觉着丽太妃说的对,也正因她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故而在皇后宫中才会及时收敛。
丽太妃见她答应,微微一笑:“我相信子宁看中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虽然有些不足,自然可以学。”她凝视着东淑,心中却有种奇怪的感觉,细细品了许久却说不上来,终于只道:“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记在心里最好。”
东淑复起身告退。
自有翊坤宫的人来领了她出去。
才从月华门出来,拐过已经修缮起来的西暖阁,往前才走不多远,就见在凤栖宫外的栏杆底下有两个人站着。
东淑已经看出其中一个正是李衾,在他身前的却是个女子,瞧那打扮,自然是燕语公主无疑了。
东淑才看了一眼,就见燕语跳起来扑在了李衾的怀中,紧紧地将他抱住了,东淑乍见这幕,双眼不由睁大了几分。
这会儿功夫,李衾却也看见了她,只是燕语发狠抱着她,像极了无赖,李衾心中微恼,只能冷静道:“殿下,您再这样无状,以后怕是不能跟您照面儿了。”
燕语铁了心,抱着他不放:“先前你也不想跟我照面的!”
李衾忍无可忍,本不想对女孩子动粗的,见她实在放肆,且又当着东淑的面儿,于是悄然下了狠手,抬手在燕语的肩头轻轻一捏!
他本是习武的手劲儿,略用三分力气,就如铁钳一般,燕语本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有意撒泼,吃定了李衾奈何不了自己,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
她疼的“嗷”地叫了声,觉着骨头都断了,本能地松开了手。
李衾这才不紧不慢地后退了一步,把衣袖稍微一整理,淡淡地瞥了一眼燕语,便迎着东淑走了过去。
这会儿彼此间只相隔四五步了,李衾走了几步挥手示意带路的太监退下,自己对东淑道:“你怎么样?”
东淑听他问,就知道他大概听说了什么:“你怎么在宫内?”
李衾道:“在中书省的值房……”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无碍,才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
这会儿燕语反应过来,便又凑上来:“李子宁!她就那么好?你的眼里只有她?就因为她的这张脸跟萧东淑一样你就疯了?!还以为你只对萧东淑深情一往呢,可既然你能对她动心,为什么就不理我?”
东淑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便道:“我先回去了,稍后再说。”
李衾握住她的手:“先跟我说。你同我说了,我去找皇上。”
东淑一震。
不料燕语公主见李衾公然就握住了东淑的手,竟当自己的话如耳旁风,她更加恼怒:“李子宁!”又看东淑,真是越看越气,便道:“早知道这样,上次就该划花你的脸!”
李衾听了这句蓦地回头,眼神竟极为凌厉,他毕竟也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带兵之将,身上自有一股煞气,只是平时藏而不露罢了。
燕语给他一瞪,吓得踉跄后退两步,不知为何,又怕又惊,眼泪便刷刷地流了出来。
东淑见状,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便推开了李衾的手:“何苦吓唬小姑娘。”说完后便仍往外走去。
李衾皱皱眉,仍是跟着她走开,只留下燕语一个在原地,良久,才终于捂住脸哭了起来。
原来李衾在值房听说凤栖宫出事,一打听,东淑正在那里,那些宫中侍卫颇为尊敬他,有个相识的便把所知道的告诉了,只说东淑持刀对着皇帝。
这样一句就够了。
李衾心中只最担心东淑,往内来的时候才听说是丽太妃领了她去了,他的心稍微安定了几分,可仍是想先见到她。
东淑见他跟着自己,才又停步:“我没事,你只管跟着做什么?你既然在值房里,自然有要紧事情,何必为私事耽搁了。”
李衾道:“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今日到底是为什么?”他当然很清楚杨瑞的性子,但是却不信皇帝会真的对东淑如何,可又想不出东淑持刀的其他缘故。
东淑对上李衾的目光,刹那间前尘旧事交错在心中掠过。
她微微一笑:“其实没什么事,你何必紧张。只是一时误会而已——我看着桌上有把切果子的刀子无意中拿了起来,正皇上走进来,旁边的太监错会了意就叫了起来。只是这样罢了。”
李衾狐疑道:“真的?”
东淑道:“不然呢?你总不会以为皇上对我怎么样吧?”
李衾的喉头一动。
东淑端详着他的神色变化,心里有一句话很想当面问他:“子宁……”
“嗯?”
“假如……”东淑才说了这两个字,又忙收住,摇头笑道:“没什么,我先出宫了。”
李衾上前拉住她:“假如什么?”
东淑道:“说了没什么,假如的事情有什么有趣的,不如别说。”
“你本意是要说什么?”李衾的眼神渐渐地变了。
东淑忽然有些害怕:“你放手,这是宫内,多少只眼睛暗中看着,别辱没了你的身份。”
李衾喝道:“你说完了我自然放手。”
东淑给他逼的泪都要流出来了:“你干什么!”
两人正在这时,却见宫门口有个人也急匆匆地正冲了进来,远远地看到他们两人,便加快了步子。
李衾看见那正是萧宪,只怕他也得到了消息才赶了来的,他看看东淑,又看看萧宪,终于慢慢地把手松开了。
东淑的手臂上一松,回头正是萧宪到了,当下飞扑过去,撞入了萧宪怀中。
萧宪将她抱了个正着:“怎么了,怎么了?”
东淑忍了这半天,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埋首在萧宪怀中,咬着唇哭了起来,她虽然不肯放声哭出来,但浑身颤抖的样子,却都落在了两个人的眼中。
李衾的眼神变了又变,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萧宪抚着东淑的肩,低低道:“东宝儿,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见东淑不答,便看向李衾:“李子宁,你、你说话!”
李衾的脸色如雪,并不做声。
萧宪气急了,若不是抱着东淑,怕要冲过去揪住他。
正在不知如何的时候,东淑忍着哽咽道:“哥哥,我累了,你带我回去我跟你说。”
萧宪忙答应了声,又看李衾。
东淑定了定神,回头看了眼李衾,缓缓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去忙正经事要紧。”
说完后便转身,萧宪陪着她往午门外走去。
李衾目送他们兄妹离开,才转身又往内宫而行,还没到武德殿,忽然有翊坤宫的太监来到拦着他,笑说:“李大人,丽太妃娘娘那里有请。”
李衾道:“什么事?”
太监说道:“娘娘有急事请大人过去说话。”
李衾淡淡道:“不用了,我正要去面圣,你回去吧。”
太监诧异:“大人……”
李衾却不再睬他,径直往前而去。这太监眼见拦不住的,只得急忙先行回去禀告。
武德殿门口的太监看见李衾,便笑着躬身道:“皇上才问李尚书在哪里呢,可巧就来了。”
李衾迈步走了进内,却见皇帝坐在一张金丝楠木大方桌边上,桌上的水晶碗内放着若干瓜果,见李衾到了,皇帝笑道:“子宁快来,这里是进贡的南山蜜瓜,果然清甜,你也来尝尝。”
李衾走到桌边上行了礼,才道:“臣听闻凤栖宫有行刺之事,特来探问。”
皇帝擎着一片瓜,闻言笑说:“怎么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朕已经传令下去不许造谣生事的,怎么还有人跟你耳报?”
李衾道:“不知到底是怎么样?”
皇帝道:“当时皇后在召见江雪,那桌上不知谁放的一把刀子,江雪就拿了……恰好朕走到跟前儿,那多嘴的奴才见状就乱叫起来,竟引得一干人惊慌。怎么,朕听说江雪从丽太妃那儿走了,你没见到她?”
“臣已经见过了。”
“那……她没跟你说吗?”皇帝笑容不改。
李衾道:“她也说了。”
皇帝看着李衾沉静如海的双眸,嗤地笑了:“她怎么说的?你这副脸色,总不会是她……”
“她说的跟皇上所说一样。”李衾回答。
皇帝扬眉:“哦……朕就说嘛,总是那些人无事生非。差点儿闹出笑话。”
李衾行礼道:“臣特来就是为了此事,想替她向皇上请罪,毕竟她没进过几次宫内,不知规矩冲撞了皇上也是有的,请皇上见谅。”
“这是什么话,朕又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何况本就是误会一场,你又特特来请罪,倒是多此一举了。”
李衾道:“皇上圣明,微臣铭感五内。”
皇帝笑起来:“行了吧,人还没有过门呢,你就先把她看成自己人了?唉,你可真叫朕刮目相看啊小舅舅。罢了,大热的天儿别说这些没意思的,尝尝这瓜吧!另外,朕还有一件事儿要跟你商议呢!”
李衾便问何事,皇帝道:“你知道的,燕语向来心系于你,只不过你要娶那江雪,她最近就缠着朕胡闹的厉害。”
听说是这件,又想到方才燕语公主痴缠的劲头,李衾便不言语。
皇帝看着他脸色,道:“她这么喜欢你,无非是因为你是天底下难得的,所以只要再找个更难得的配她自然就罢了。”
李衾听到这里才问:“哦,皇上的意思是有了人选?”
皇帝笑道:“的确,按理说萧宪本该婚配了的,如今还只是孤家寡人,若是他,自然不比你差。”
李衾听他把主意打到萧宪身上,便摇头道:“话虽如此,不过萧宪未必肯尚公主。”
杨瑞便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呢?燕语还抱怨说先帝无法左右你,朕也无法左右你,朕当然也承认如此,可现在难道连萧宪也不能吗?”
李衾想了想:“那皇上不如亲自问萧宪罢了。”
杨瑞道:“你同他关系亲近,你替朕先把这意思跟他说说如何?”
李衾道:“皇上错了,萧宪心里指不定多讨厌我呢,这件事我去说,只会给他又骂一顿。”
皇帝听了这句才笑道:“那好吧,就让朕跟他说就是了。”
李衾说了此事,才又道:“另外有一件事也要禀告皇上。北关最新传回来的消息,镇远侯带兵跟狄人正面交锋,打了个胜仗。”
“这话是真?”皇帝大喜。
李衾道:“是刚刚才传回来的,消息无误。”
“镇远侯果然不错,”杨瑞欣喜:“派他去还真派对了。若他真有本事靖平了北关就好了,朕就可以放心收拾南边儿了。”
自打新帝登基,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事情,如今总算有了一件喜事,皇帝有意让天下皆知,于是大张旗鼓的下旨嘉奖镇远侯府,封了苏夫人为四品诰命夫人,又赏赐了若干东西。
一时之间消息传开,满城内官宦侯爵之家的女眷,纷纷前去镇远侯府恭贺,门口车马络绎不绝。
东淑也听说了这件事,想起铺子里老管事跟小伙计所说的,竟给他们说中了,虽然她不在铺子中,可也能想象那几个人兴高采烈的样子。
想到镇远侯那恶劣的脾气,又想到他终于可以一展所长,倒是物尽其用,也替他高兴。
自打从宫内出来后,萧宪问她发生了什么,东淑只字不提,也只说是一个误会,至于为什么哭,也说不过是一时害怕罢了。
萧宪似信非信,可也没有过分逼问她。
因为婚期将至,东淑就搬回了萧家,连日里并不出门。
因为江成福回来了,东淑有意让明值跟父亲多相处,故而让他父子两人仍留在了别院。她这里除了每天跟老太太和太太们相处的时光,多半时候东淑就待在自个儿的房中。
本来跟李衾重归于好,对东淑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除了那不该有的记忆重又出现。
萧宪跟李衾都没跟她提过广恩寺的事,彩胜因不知她就是东淑自然也不会说,但东淑本性聪明,追根究底的一想,有些蛛丝马迹便清晰可见了。
比如她曾经百思不解的岁寒庵里太子被杀之事,为什么谨慎如李衾会贸然插手。
当时萧宪失言也曾跟她说过,李衾差点儿害死她。
太子那张脸一直在她眼前晃动,以及他当时对自己说的话。
东淑的记忆就像是给封存在一张薄薄的茧内,挣扎着露出些雏形,她又害怕,又想急欲知道。
当“广恩寺”三个字出现后,所有记忆如同那天的大雨倾盆而至,几乎将她摧毁。
她记得那个人粗喘的声音,所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那种感觉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
起初她以为是太子,但是随着记忆一点点清晰,那人狰狞的脸,跟当初在翊坤宫看到的那张脸合二为一。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里。
早知道是这样,宁肯就浑浑噩噩的这辈子也就罢了。
所以在皇帝碰到她的时候,东淑的反应才会那样大。
她只想把面前的这个人碎尸万段,又仿佛就算杀了他都不能解除心头之恨。
但是这些话她不能告诉李衾,更加不能告诉萧宪。
她知道萧宪若是知道真相,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而李衾……他已经为她干过一次惊世骇俗的事了。
而如今的仇人竟然是皇帝,若是说了出来,叫他们两个如何抉择?
难道真的要为了她,去造反吗?!
对于萧宪,东淑只想用自己的能力保护他,那就是别给他找事儿。
但是对于李衾,东淑的心情很复杂,爱是一定爱他的,也很想到他身边去——当初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是这么单纯的渴望着的。
可因为广恩寺的事情,就像是身心都压了一块巨石,让她无法喘气。
她只想要远远地逃离,避开这一切!
因此,这个即将来到的成亲的日子,对她而说,实在是煎熬,她一会儿觉着惶惑喜悦,一会儿又觉着痛苦难当。
这段日子,东淑做的最多的就是对着那张《太湖春晓图》发愣。
她一看能看上半天,似乎在看着这张图的时候,她好像就回到了当初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少女时候,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
但是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她在这光怪陆离的生涯中,也给尘世的污浊染的变了色。
六月下旬,缠绵了几天的雨。
一匹马飞奔进京城,马上的人冒着大雨冲到兵部,送达一个紧急军情。
因上次大败狄人,狄人反扑,镇远侯率军出战,竟孤军深入,逐渐脱离了北关大军。
事后找寻良久也没有找到人,茫茫大漠,无处可寻。
消息传回了镇远侯府,苏夫人闻听消息,很快病倒了。
之前那些纷至沓来之人,如今却鲜少露面,连朱家的人也只偶尔过来看望,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殷勤。
顺义侯夫人回娘家的时候,提起此事,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何况时过境迁也不必在乎,就对东淑说道:“我们侯爷也说了,镇远侯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他是个能人,就这样去了倒是可惜,这夫人嘛,虽无见识,但母子生死分离也是可怜。”
这日,东淑因许久没回别院了,回去跟江先生和明值见了一面儿,顺路又去铺子打量。
老管事跟伙计们见了她,忙迎了入内。东淑见店中仿佛少了好些东西,还以为是卖了,便问起来。
老管事跟伙计对视一眼后才忙诉苦:“东家许久不来因而不知道,最近店里来了好些要账的。”
“要什么账?咱们哪里欠过人账目?”东淑诧异。
老管事苦笑道:“哪里是正经账目,是那些地头蛇、还有官府的人,过来掠夺打秋风罢了。”
东淑更加吃惊:“什么?可……不是说他们不敢的吗?”
“那是在以前,您难道没听说镇远侯出了事,只怕回不来的?所以那些人就又变本加厉起来了。”
东淑听了这话心头一凉,没来由生气的很:“是些什么人这么放肆?”
“什么恶人都浮出来了,”小伙计摇头,脸带悲戚地说道:“这可真的是人走茶凉呢,东家,别说是咱们铺子,周围哪一家不是跟给蝗虫过境了似的都在叫苦呢,对了,其实最遭殃的不是咱们这些门铺,最倒霉的数镇远侯府了,听说每天都有人去骚扰,明目张胆的欺负,就为当初小侯爷镇压了他们,唉!听说侯府老太太好像都不行了,哪儿还禁得住他们这样……真真是没有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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