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东淑听到这里, 垂头把店内的账簿简单的翻了一会儿, 总有些打不起精神。老管事的把最近收来的一个好东西, 黄公望的《水阁清幽图》给东淑看, 东淑才勉强瞧了一会儿,就叫好生收起来。

    老管事看出她心不在焉, 便陪笑道:“东家,这画不比别的东西,是难得的稀世珍品,留在这里……给那些人土匪似的来回,难保万全, 不如东家带了去妥当。”

    东淑听了才点头答应, 忙好生卷起来, 放进一个长的木匣之中,给了甘棠抱着。

    临出门, 东淑又吩咐管事道:“这阵子我大概不会常过来, 你们留神些照看,若是那些浑人闹得厉害, 就先把店面关上一阵子也罢了, 丢些银子东西没什么,只别伤着人。”

    老管事跟伙计们都满面感激,躬身送了东淑出门上车。

    东淑乘车往萧府而行,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甘棠道:“之前王姨娘去找我的时候, 说住在哪里?”

    甘棠道:“她嫁的那个宋大人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儿,他们那些武官都住在北城胡同那片。”

    东淑想了想,道:“宋起建还在五城兵马司?”

    甘棠笑答道:“姑娘,这个我哪里知道。不过我记得那个官爷像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多半该是还在。要不要打听打听?”

    东淑犹豫了会儿:“罢了,不必另外生事。”

    原来东淑心想,李持酒当初在京内的时候,结交了不少的“狐朋狗党”不说,也有许多的手下之人,他虽然给调了出京去了,这些人自然未必尽去,既然他们还留在京内,怎么如今镇远侯府给人欺负,他们竟然无动于衷?这也太过翻脸无情了吧。

    或者,是李持酒活该,交往的都是没义气的混账?!

    但是转念一想,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那些话都是管事跟伙计们听来的,也未必是真,还是算了。

    于是仍旧往萧府而行,不料走到半路,马车突然给拦住,有人急促地叫道:“车中的是不是江少奶奶?”

    东淑听到这声音暗暗称奇,原来竟正是昔日的王姨娘,之前她才想着此人,下一刻这人竟就出现了,可见这世间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甘棠早就掀起车帘看了出去,果然见车外站着的是王姨娘,看着有些神情仓皇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这车子。

    甘棠瞧了东淑一眼,便道:“王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王姨娘早看见了甘棠,既然见着她,自然等于见到东淑了,顿时眼前像是见了光明般的,便不顾一切地扑到车边上放声叫道:“少奶奶,求你救命啊!”

    东淑本来只听着甘棠跟她说话,闻言诧异,甘棠便替她问道:“王夫人,出了什么事了?”

    王姨娘流着眼泪,颤声说道:“我家夫君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会儿是在大街上,人多眼杂的不是说话地方,东淑便道:“叫她上来说话。”

    甘棠立刻领命,停车叫了王姨娘入内。

    王姨娘跟东淑照了面,二话不说先跪好了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才哭道:“少奶奶,求你救命!”

    东淑道:“别急,不要哭,出了什么事只管说。”

    王姨娘掏出手帕拭泪,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跟东淑想的并不一样,镇远侯当初奉调出京,之前跟随他的那些人里倒有一大半是愿意跟着他走的。只有像是宋起建这样在京城内有了家室的行动不便,才留了下来。

    也正因为有这些人留在京内,所以之前那些泼皮恶霸之类的才仍是不敢造次。

    谁知道镇远侯失踪的消息传回来,一时之间,跟李持酒交好的那些人中,又有一半儿因担心的缘故,十万火急地出京奔着北关去了!

    宋起建本也要去的,只是王姨娘苦苦挽留,且又因为人走的差不多了,镇远侯府却有些势单力薄,所以他才勉强留了下来。

    果然,昔日给镇远侯打怕了的那些人里,因为听说镇远侯出事的消息,便死灰复燃起来,频频闹事,渐渐地闹到了镇远侯府。

    宋起建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留下来正是为提防这个,自然不会坐视,立刻带人先前制止。

    起初一两次倒也罢了,还能威吓那些歹人,谁知道竟从五城兵马司内部出了事,宋起建的顶头上司斥责他以权谋私,又说有人告他为非作歹之类,竟然问了他的罪,更贬了他的职。

    宋起建自然是聪明人,知道是因为护着镇远侯府的事情,本来这时侯该急流勇退的,但他因跟李持酒是生死之交,把李持酒当作是主子跟兄弟一样的人,哪肯理会这些。

    有一次那些恶人在侯府门外扔瓦片嬉笑作乐,给他遇见,冲上去一阵乱打,反而给闻讯而来的巡捕捉了个正着,不问青红皂白竟把他拿入了牢房。

    王姨娘是个低贱的出身,全靠李持酒一念之仁才能成为人家的正室夫人,可是京城内仍是毫无根基的,她又是个绵软的妇人,遇到这种事哪里还会有主意,早就慌了,听人的话用钱打点了两天,那钱进去一大半儿,宋起建仍是不曾出来。

    王姨娘求来告去,嘴唇都磨破了,眼泪也流光了,却没有别的好法子。

    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东淑,可东淑如今不住别院,萧府那门第岂是她能进的……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今日便鼓足勇气到萧府找人,谁知偏偏不在,半路上瞧见萧府的车驾,这才不顾一切跳出来碰碰运气。

    东淑听了这话,心中恼恨的很。

    就算当事人不是镇远侯,而是别的什么人,这样做也太过了。

    倘若镇远侯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如今落了难,这些人落井下石倒也罢了。

    可从管事跟小伙计嘴里听说,明明正好相反,如今这些歹人单纯的是小人得志便猖狂报复。

    原先东淑还疑惑,怎么镇远侯府遇到事情,李持酒昔日的那些人没有出头的,此刻才知道,不是没有出头的,只是给拿住了而已!

    不管是薛文礼还是宋起建,他们当然都是一身武功的好汉,可惜在京城之中,好汉实在是排不上什么坐席的。

    王姨娘说完之后,两只眼睛都哭肿了,她还不敢十分放肆,就小心地拉着东淑的裙摆一角,怯生生地哭求道:“少奶奶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夫君吧,我做牛做马也愿意的……”

    东淑便道:“你不用哭了,我既然知道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何况宋大人也算是个讲义气、两肋插刀的好人,我绝不会让他受这种冤屈。”

    王姨娘听她答应,喜出望外,泪珠却更加滚滚落下,便只俯身拼命的磕头:“多谢少奶奶!”

    说了两句,又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道:“我还以为我的命好的有限,好不容易得了个疼人的夫君又出了事,若是找不到人救命,我就打定主意要随着他去了,少奶奶若是肯救他,就是救了我们一家子了。”

    东淑听这话古怪,便道:“你说什么一家子?”

    王姨娘脸色一窘,终于红着脸说道:“我不敢瞒着少奶奶,我、我已经有了身孕了。”

    东淑大惊,旁边甘棠更忍不住道:“真的吗?”

    王姨娘点了点头:“我也是才知道的……还不足月呢……”

    甘棠瞪着王姨娘看了半晌,忽然说道:“真没想到,明明在侯府那么多年都没……”

    东淑反应过来,便咳嗽了声,甘棠才忙停了下来。

    东淑派了一个随车的小厮,叫快去找萧宪。谁知萧宪偏偏进了宫,她没了法子,想了想,便又叫去寻李衾。

    虽然派了人去,可东淑觉着李衾事务繁忙,就算在兵部,也未必有空露面,当下就只叫人先到御史察院。

    因为宋起建还担着五城兵马司的官职,拿他的罪名又是假公济私,故而人如今羁押在御史察院里,等待发落。

    马车在察院门口停下,即刻有侍卫过来喝问,陪同东淑的自然是萧家的人,便上前喝道:“不得无礼,看清楚,这是我们江夫人。”

    对这些侍卫而言,江夫人是何人,自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府,何况又听说过萧府认了义女、且又将嫁入李府的事情,自然就是这位江夫人了,这般举足轻重,于是忙入内通禀。

    这边东淑下了车,她还是男装打扮,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当下也不管这些。

    那些侍卫看见是个“男子”,但细看却见身姿袅娜,便知道是“江夫人”了,又见她的丽容秀色,虽是男装,却更妩媚风流,别有一番动人之处,他们竟无法直视,纷纷低头行礼。

    才进了门,里头的侍御史听了消息,很是惊疑,便迎了出来。

    两下相见,侍御史打量东淑装扮,眉头微蹙,却定神笑道:“江夫人忽然来到,不知何事?”

    东淑淡淡道:“我来告状的,不知这里接不接状子。”

    侍御史大惊:“呃……夫人要告的是谁?”

    东淑道:“我告的人有点儿多,有些是地痞无赖,也有些是公卿大夫。”

    侍御史一愣:“这、这从何说起?”

    说话间,两人已经将到了御史察院的大堂,因也有不少人听说了消息,都出来探头看热闹。

    东淑见人多,索性站在门口,便不疾不徐说道:“我在太白街上有一家店铺,之前太平无事,最近却屡屡有人前去滋扰,收取子虚乌有的苛捐杂税,另有地痞恶霸,动辄抢掠,听说御史察院是整个京城里消息最灵通、也最能主持公道的地方,不知此事,御史台的众位大人可知晓吗?”

    “这……”那侍御史迟疑:“竟有此事?”

    “原来你不知道,”东淑冷笑道:“好极了,我第二个要告的,就是如大人一样的吃着朝廷俸禄,却一无是处,轻狂渎职之人。”

    侍御史张了张口,终于半是冷笑地说道:“夫人这话……更叫人无从答言了,难不成,夫人是告整个御史台的人?”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嘲讽,同时环顾周围同僚众人。

    那些围观的人听到这里,就也不由笑了出声,都觉着这话有些可笑,而东淑有些自不量力。

    不料东淑坦坦荡荡的,道:“我今日就告了,又如何?”

    众人听说,刹那间鸦雀无声,继而又交头接耳,嗡嗡不已。

    侍御史把东淑从头到脚打量了眼,越发冷笑道:“夫人原来是来无理取闹的,你一介妇人,本就不该轻易抛头露面,今日更来御史台口出狂言,难道仗着是萧府的义女,或者将士李府的新妇,就如此目空一切吗?”

    甘棠跟在东淑身后,闻言很紧张。

    东淑却不紧不慢,同样冷笑道:“我当然有所依仗,但我所仗的不是萧府,也不是李府,而是京城里的百姓!你们御史台不是号称消息最为灵通,也最敢说的吗?如今怎么都聋了瞎了,听不见百姓们说什么,听不见百姓们怨什么。却成了那助纣为虐之人,甘心的为虎作伥!”

    “夫人!”侍御史又惊又怒,“请你慎言,这里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我今日不想慎言,你若说撒泼,那就撒吧,”东淑昂然道:“我问你,镇远侯当初在京内的时候是不是也得罪了御史台的某位大人,才纵容的你们黑白不分?如今镇远侯为国远赴边疆,驱除胡狄,于国于民,都是大义!反观你们呢?缩在这京城之中,方寸之地,蝇营狗苟,对于有人欺辱镇远侯府的行径视而不见,对于肯为镇远侯鸣不平的人却加以毒手,是谁让你们这样颠倒黑白,冤屈良善的?我一个妇人还敢仗义执言,你身为公卿却当缩头乌龟,你还敢跟我面前叫嚣,你到底有什么脸面?”

    东淑说完这一番话,那侍御史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你、你……放肆!”

    “是你们给我放肆机会的,”东淑逼视着他,继续说道:“宋起建是怎么进来的,你们心知肚明,何必我多说?哼!你们以为镇远侯就陷在了北关回不来了所以为所欲为,也许你们还仗着背后的人势大所以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你们都错想了,到镇远侯重又进京的那一日,你们哭都没有地方哭去,我今日来,是给你们寻了一条退路,是迷途知返还是一条道走到黑,你们自己选!”

    侍御史额头上冷汗涔涔:“你……”却是又惊又怕又恼,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候,另有个声音道:“呵,江夫人特特地跑来御史台大放厥词,原来是为了镇远侯出头,真不愧是跟镇远侯夫妻一场……只是夫人即将是李府的新妇了,又何必贸然做这种明显会招人非议的事情呢?你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要顾及萧府跟李府……李大人的脸面啊。”

    原来这出声的,正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比侍御史要高上两级的。

    东淑双眼微微眯起。

    她正要开口,却听到有个声音从背后响起道:“哦,是在说我李某人的脸面吗?”

    众人听见这声音,忙都转身,见到来人的时候却都色变,慌忙退避行礼。

    原来这及时现身的来人,正是李衾。

    李衾一身大红色官袍,端方雅正,缓步而入。

    看似波澜不惊的目光淡淡的掠过在场之人,特意在那发声的御史中丞面上停了停。

    那人硬着头皮退后三步,躬身行礼:“参见李尚书。”

    “赵大人很在意我的脸面,多谢了。”李衾走到他跟前,淡声说道。

    那人的嘴角微动,勉强挤出了一抹笑:“这……”

    “只是,你未免操心太甚了,”李衾的语气冷了几分:“且你若真的在意我的脸面,那就该知道我是最护短的,你若是不给我的人脸,就是不给我脸,知道吗?”

    他是公然在说“江雪”是他的人了。

    那御史中丞却偏不敢还言,只深深地低了头,勉强道:“是……是下官一时失言了,请大人见谅!”

    李衾看了看东淑,却转而温声道:“怎么性子这么着急的,不等着我到就先来了?平白受这种气?”

    东淑本没期望他到,见他来得及时,又说的狠话,啼笑皆非:“一时冒昧,给李大人添麻烦了。”

    李衾瞥了她一眼:“是添了麻烦,不过我乐意。”

    东淑实在想不到他竟当着人的面儿这样,脸上竟微微的有些发热。

    想不理他,可是事情还要说清楚,到底怕他不知道,所以便假装没听见的,说道:“宋起建……”

    李衾抬手。

    东淑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了,当下噤声。

    李衾仍温和道:“你先出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说了这句,见东淑眼带愕然地看着自己,他便一笑道:“保你满意如何?”

    东淑实在受不得这种公然亲密的论调,便屈膝行礼道:“先告退了。”

    当下便带了甘棠跟萧府的人先行退了出来。

    李衾才下车进门,御史台的头儿、御史大夫郑大人已经知道了,急忙出来接了。

    大家进了厅内,李衾说道:“郑大人该很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郑御史道:“这、 李大人果然也是为了江夫人所说的事来的?”

    李衾垂着眼皮儿,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郑大人你心里自然怪她今日来此闹这一场,但是,大人你该庆幸有今日这一场,你只当捉一个区区的兵马司差役不算什么,想必当吏部的人是死的?”

    郑御史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李大人是什么意思?”

    李衾抻了抻微皱的袖子,淡然道:“你们这些人自以为耳聪目明,口舌厉害,无人敢碰。岂不知吏部当家的人是谁?你们的所作所为岂能瞒过萧宪的眼睛,只不过他的脾气是一击则中,所以还未发难,若真等萧宪动起手来,他连多骂你一句都不会,就叫你这御史察院天翻地覆。”

    郑御史如在梦中,屏息问:“李大人是说,萧大人想要对我御史台动手?”

    李衾道:“百姓怨声载道,御史台难道真的一点不知?镇远侯府给人为难,除了一些昔日跟李持酒有仇在拍手称快外,可知多少勋贵之家也感同深受,敢怒不敢言,都憋着一口气,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御史台居然为虎作伥的拿了李持酒的人,好大的胆子啊,看样子郑大人你实在是官儿做的太久了,连本能的居安思危都忘了。”

    郑御史脸色煞白,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李尚书,这、我本是不想多事,但是皇太后那边的人来过几次……”

    李衾眉眼不抬,但那如画的儒雅眉眼之中却是不怒自威:“皇太后因何针对李持酒,不过是岁寒庵太子遇难之事,但是郑大人,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皇上跟我可也在呢,我就问你,你碍不过皇太后的情面,就可以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吗?这样没眼色,活该你丢官罢职,我今日这番话也是多余了。”

    郑御史战战兢兢,几乎跪了下去:“李大人!我绝无此意啊!”

    李衾漠然看着他道:“我今日来,是因为江雪在这里,不然这番话也不会跟你说。既然说了,郑大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那宋起建我即刻就放了!”郑御史流着汗说。

    李衾道:“除此之外呢?”

    “这……”

    李衾说道:“御史是朝廷的喉舌,如今这喉舌却成了权贵私用,百姓叫苦连天的时候,本该为民发生的御史台反而成了向百姓狺狺狂吠的帮凶恶犬,郑大人,我要是你,就会把江雪之前说的那些话好好想想,不要到民怨沸腾,无可收拾的地步才知道悔改。”说完之后,李衾起身,拂袖往外而去。

    李衾出了御史台,见东淑的车还靠边停着。

    他走到旁边,帘子微微掀开,东淑问道:“事情如何了?”

    李衾说道:“放心,人很快就会放出来。”

    东淑停了停:“子宁,多谢你今日拔刀相助。”

    李衾听她唤自己的名字,不由一笑,听到“拔刀相助”,却又摇头说道:“若不是因为镇远侯的事情,我会刚高兴些。”

    东淑听了这句,便道:“镇远侯又怎样?路不平有人踩罢了。”

    李衾笑看着她:“只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东淑问了这句又觉着后悔。

    李衾道:“我放心,你不是因为私情而来御史察院的。”

    “呸!”东淑即刻啐了口,把帘子甩下来,“告辞了。”

    李衾含笑看着那车在面前缓缓启动,往前去了。

    这两日,东淑足不出萧府,却听小厮打听回来说,宋起建已经给御史察院无罪释放,御史台反而拿下了五城兵马司的北城指挥使,并且有言官弹劾兵部的袁侍郎纵容家奴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等等。

    因袁侍郎是皇太后的娘家人,此事闹得满城哗然,皇帝不得不申饬了袁大人,但碍于皇太后的颜面,到底并未重罚。

    可因为这件事,京城内原本有些颓坏的治安,重又有转好之势头,一是御史台的弹劾,二是吏部开始整肃官制,不管是兵马司还是都司衙门,相继下了几个声名狼藉的官儿,也把那些横行于野的恶霸们拿了几个,打了板子,罚了家产,判了流放。

    两日后,王姨娘大胆来到萧府,递了帖子拜会东淑。

    萧府的人虽看着目空一切,可听闻是来寻东淑的,倒也不敢耽误,立刻入内通禀,不多会儿就请了她进内。

    王姨娘松了口气,随着到里间,给请到了东淑的闺房里。

    才进门见了东淑,王姨娘便跪在地上:“我给少奶奶磕头了!”

    东淑忙叫人快扶她起来,又道:“糊涂东西,你有身孕了,别这样冒冒失失的!”

    王姨娘窘迫道:“我、我见了少奶奶就忘了……只想磕头。”

    东淑叫她在桌边坐了,微笑道:“御史察院放了人吗?”

    王姨娘满面激动:“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多亏了少奶奶,我们一家三口的命才保住了。”

    东淑忍不住笑了:“我也没做什么,误打误撞而已。”

    王姨娘眼圈红红的,说道:“我们宋郎知道是少奶奶救的,都差点落泪呢!还说少奶奶的恩德不知怎么才能报答。”

    东淑道:“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们一家子合合乐乐的,比什么都强。”

    王姨娘这才抿嘴一笑:“多谢少奶奶,您这样菩萨心肠,将来跟李大人一定也和和美美,谁也比不上的!”

    她毕竟没什么见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说了这句又讪讪地说道:“虽然侯爷是可惜了……但、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东淑见她又口没遮拦,却也不以为忤,只道:“你有孕在身,又受了惊吓,本该在家里好生保养,何必又特意跑出来?以后若是有事,你只派人来告诉我一声便罢了,我能帮的也不会袖手旁观。”

    王姨娘道:“我自己想亲自给少奶奶磕头,我们家宋郎也是这么想的。另外……”

    “另外什么?”

    王姨娘迟疑了会儿,说道:“少奶奶,其实之前我去过侯府的,太太她、她有点儿不大好呢。”

    东淑愣住:“什么话?”

    王姨娘脸色很为难,道:“有些古怪,太太、起初是病着,后来、后来就开始胡言乱语的,好几个大夫看过,都说……像是失心疯。”

    东淑脊背发凉:“什么?!”

    王姨娘道:“我私下里见了赵姨娘,她也是这么说的,太太大概是太想念侯爷了,时常疯疯癫癫的,有时候甚至把小厮当成侯爷,把赵姨娘当成……”

    王姨娘没说下去,只是把眼睛看着东淑。

    东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必然是苏夫人把赵姨娘当成自己了。她便道:“那大夫可能医治吗?”

    王姨娘皱着眉头道:“药倒是开了不少,可总没见好,还变本加厉的,说了许多、古古怪怪的话。”

    甘棠在旁边听到这里便问道:“什么古古怪怪的话?”

    王姨娘看了看里屋没有别人,便为难地小声道:“太太说……少奶奶已经不是少奶奶了,还说要来索她的命了……之类,我也不敢都说。”

    甘棠张大了嘴巴:“这、这真是疯了。”

    可话虽如此说,心里却也突突的跳,只看东淑的反应。

    却见东淑脸色淡淡的,道:“应该找些更中用在行的大夫给太太看一看才好。”

    王姨娘见她反应平淡不以为然,这才松了口气,便立即跟着附和道:“奶奶说的是!都怪他们找的大夫太差劲了!多半是去骗钱害人的。”又略坐了会儿,毕竟不敢多留,便起身告退了。

    人去后,东淑坐了半晌,叫人打听着萧宪的消息,等萧宪一回来,即刻请了过来。

    把从王姨娘口中所知的情形跟萧宪说了一遍,东淑道:“哥哥,你说苏夫人……是因失心疯说了些胡话才歪打正着吗?”

    萧宪眉头微蹙,想了会儿说道:“按理说她不会知道的,何况你一早就离开了侯府。多半是病糊涂了。”

    东淑道:“我只是有点儿担心,若是这流言传了出去,会不会有什么妨碍?”

    萧宪笑道:“难道会真有人相信什么起死回生,借尸还魂这种荒谬说法?若真的这种论调儿很容易给人相信,当初我跟李衾就不至于跟你相见几次都不相识,如此大费周章了。”

    他说了这句,又哼了声笑道:“其实要真的这样容易让人接受反而好,至少我们不用怕吓坏了太太而瞒着她了。”

    东淑闻言低头道:“哥哥,我有点儿不放心。”

    萧宪立刻明白:“你想去镇远侯府看看吗?”

    东淑沉默片刻,一点头。

    萧宪笑道:“上次你为了镇远侯的事情,独自跑去御史台大闹,难得李子宁没有大动肝火,反而帮着你……这次你还去镇远侯家里,就不怕他吃醋吗?”

    东淑道:“怕什么呢,镇远侯又不在家。”本能地说了这句又觉着不妥,便道:“子宁不是那种爱拈酸吃醋的人。”

    “哈,”萧宪道:“这你就错了,他是背地里喝醋,不叫你知道罢了。”

    东淑耸了耸鼻头,问道:“哥哥,我知道自己有些贸然,你若不答应我就不去了。”

    萧宪对上她的眸子,思忖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道:“既然已经起了意,何必拘泥于别人的看法,去就去,我陪着你便是了。”

    东淑喜出望外,扑上来靠在他肩上:“还是哥哥最好!”

    萧宪嗤地一笑:“什么时候哥哥不是最好的?哼……只怕他说几句甜言蜜语的时候你就忘了哥哥了。”

    东淑脸颊微热:“什么啊,又瞎说了。”

    萧宪看着她流露出来的娇憨之态,心里欢喜之余却有淡淡的感伤,倒是宁愿这样相处的时光多一些,再多一些。

    这天,萧宪特意抽空,陪着东淑来到了镇远侯府。

    侯府已然是门可罗雀,门上见是萧府的马车,慌忙开门相迎,又看是萧宪陪着东淑下车,一个个更是惊呆了,有一些侯府的老人看到东淑重又出现,不由感怀于心,红了眼眶,一个个垂手躬身恭敬地叫:“少奶奶。”

    萧宪陪着东淑向内而行,二门上丫鬟叶红带了小丫头迎了他们,叶红也是百感交集地,看着东淑行礼道:“真的是少奶奶回来了!”

    东淑道:“我是来探望太太的,可好些了吗?”

    叶红轻轻地摇了摇头:“少奶奶入内见了便知道。”

    于是一路引着他们进了内宅,到了太太上房,掀开帘子,好大的一股药气。

    萧宪有些受不了,掏出手帕捂着鼻子,随东淑入内。

    到了里间儿,早已经有丫鬟扶着太太起来了,苏夫人靠在床边上,双眼合着,形容枯槁,比先前瘦了一半儿!

    东淑一看,心头便先一震。

    萧宪毕竟是男子,看了眼后就对东淑道:“我在门边等你。若有事你便叫我一声。”

    东淑点头,目送萧宪退出。

    萧宪去后,叶红引着东淑靠前,才唤了声“太太”,苏夫人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谁叫我?”

    叶红小心翼翼道:“太太,是少奶奶来探太太的病。”

    苏夫人睁大眼睛,哆嗦着说道:“江雪吗?她又来了?快,快把符咒贴起来,叫和尚道士来念经,打散她!别叫她来害我!”

    东淑见状,便道:“太太不必惊慌,没有人想要害您。”

    苏夫人听到声响转头,看见东淑的瞬间尖叫了声,向床榻内部躲闪。

    东淑见她这样反常,便不再靠前,榻上苏夫人发着抖,给叶红扶着安抚,勉强又看了东淑几眼,忽然诧异地:“咦,是你啊……”竟不再似先前般惧怕。

    东淑还未开口,苏夫人笑道:“我可没欠你啊,你来干什么?”

    “听说太太病了,我来瞧一瞧。”

    苏夫人道:“呵,你来探病,我看你是想我死的。”

    “太太这话从何说起?”

    苏夫人道:“你、你是个煞星,几次三番的害酒儿,好不容易你走了,我以为要好了,可没想到竟变本加厉了……”

    东淑听她只管胡言乱语,却有些后悔贸然前来了,正想托辞离开,苏夫人忽然扑到床边,盯着东淑道:“你把江雪藏到哪里去了?你快把她还回来!你害了我的儿媳妇!你这个妖精!”

    东淑大惊,苏夫人却抬手比划着说道:“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快把这个妖精捉了去,她不是我儿媳妇,她附了江雪的身……江雪呢?快叫江雪来伺候我!把江雪还回来!”

    叶红毕竟是看惯了的,并不觉着惊讶,只怕东淑不高兴,便摁着苏夫人的肩膀,只是劝慰。

    此时此刻,东淑盯着面前半是疯癫的苏夫人,竟猜不透这个人是真疯了,还是从疯癫中窥得了什么天机。

    只可惜,她口中的江雪只怕再也回不来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时江雪在的时候她若是能够善待,也未必会让江雪走到那一地步。

    东淑猜不透,也不想再猜,毕竟跟一个疯子是永远说不清的。

    她后退一步,正要转身,不料苏夫人忽然挣扎着从榻上跳了下来,上前抓住东淑:“你别走,你把江雪还回来!”

    苏夫人的力气极大,紧紧地攥住东淑的肩膀,竟有些疼。

    东淑给她突兀的举止惊呆了,竟并未反抗,就在此刻门口的萧宪听见动静奔了进来,见状生怕苏夫人伤到东淑,便上前拉住东淑,一边抬手去推她:“放开!”

    不料这一推,苏夫人身形趔趄往后倒去,后脑勺竟不偏不倚的撞在床柱上,她闷哼了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东淑给这变故惊呆了,见叶红急忙上前扶起苏夫人,大叫“太太”,她一愣之下也忙上前,先试了苏夫人的鼻息,还好有些气息,只是眼见的叶红探向她的脑后的手掌心多了一抹血渍!

    事出突然,苏夫人受伤跌倒,东淑不便就这样离开,直等到太医到了查看过后,说道:“虽然受了外伤,幸而没什么大碍,只是病人体质虚弱,心智失常,最好不要越发刺激了她,否则就不好说了。”

    本来是想看过就走的,这样一耽误,已经黄昏。

    萧宪毕竟日理万机的,忙中偷闲陪着东淑过来已经难得,在镇远侯府这一阵儿,外头时不时有人来找。

    萧宪只是不放心东淑,催着要她跟自己一起离开。

    东淑听太医说了苏夫人的情形,知道外伤无大碍才放心,便跟叶红叮嘱道:“好好照看着太太,将来侯爷回来,自然知道。”

    叶红含着泪道:“少奶奶,太太糊涂了,你别在意……其实我从来都知道少奶奶的好,就说侯爷出事,能来这儿的除了之前顺义侯府的萧夫人,就只有您了,还听王姨娘说是您出面儿救了宋起建,也解了咱们侯府的围。我索性跟您说了吧,太太这病时好时歹,有那清醒的时候说起来,太太不免有后悔的意思……”

    东淑忙打住:“别说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说无益。”

    当下便要走,不料就在这时候,榻上的苏夫人道:“是江雪吗?”

    叶红忙上前告诉,苏夫人道:“她来了?你叫她过来。”

    东淑略微迟疑,终于走到近前。

    帐内光线幽淡,苏夫人盯着东淑,忽然道:“你来做什么?”

    东淑道:“听闻您病了,特来探望。”

    苏夫人道:“跟你非亲非故的,你倒是情长。”

    东淑微惊,叶红只当太太又糊涂了,可见她并无那种狂态,倒也罢了,便走开去拿药。

    苏夫人对东淑道:“你扶我起来。”

    东淑上前,慢慢扶着她起身。

    苏夫人吁了口气,仔细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是萧东淑?”

    东淑这一惊差点儿扔开苏夫人后退,一时忍不住脸上也露出些愕然的表情。

    苏夫人看着她,露出了了然的微笑:“果然啊,果然,我还以为那是我迷糊中做了梦呢。”

    东淑咬了咬唇:“太太说什么梦?”

    苏夫人微微蹙眉道:“哦,我梦见江雪来找我了,她说、叫我快跟她走,还说……别叫我连累了酒儿。”

    东淑的心猛然一颤,双眼蓦地睁大。

    苏夫人转头看向她:“所以那个梦是真的,她是真的来找我呢。”

    东淑口干舌燥:“太太……”

    苏夫人的脸色却有些平静,她打量着东淑的眉眼:“其实我早该看出来的,嗯对了,酒儿也知道的,是不是?所以才死不肯放手。为了你,把若兰都扔了不管。”

    东淑的心跳又开始乱了:“不,不是……”

    这时侯叶红进来送汤药,苏夫人抬手道:“我不喝这个。你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跟少奶奶说。”

    叶红见她一反常态的平静,很疑惑,看了看东淑,到底听命退下。

    面对这样的苏夫人,东淑的心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她想离开,但苏夫人似乎看出她的心意,慢慢地攥住她的手腕:“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要记住。”

    东淑只得问道:“不知是什么?”

    苏夫人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淡然,她轻声道:“这话,我这辈子只对一个人说过,而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是第二个,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就算我不在了,我也想这世间有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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