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 88 章

    萧宪虽陪着东淑前来, 但他讨厌那浓烈的药气, 加上对于苏夫人此人不甚待见, 就只等在门边上。

    本来萧宪预备着苏夫人会说些什么不中听的, 或者再如之前一样动手,自己好及时进去搭救。

    不料在门口静静地等了半晌, 并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异样动静。

    正在等的不耐烦想要催一催,却见东淑慢慢地走了出来。

    萧宪忙迎着她道:“怎么样?说完了吗?”

    还未问完,就见东淑的脸色肃然如霜雪,眼神也怔怔直直的。

    萧宪关心情切,忙握住东淑的手腕:“怎么了, 是不是她又出言不逊?”

    东淑听了这句忙摇头道:“哥哥, 不是的, 太太没有。”

    萧宪一愣,仔细打量东淑:“那又是如何?”

    东淑抬起双眸, 定定看了萧宪半晌, 道:“哥哥,咱们、先回去吧。”

    萧宪忙便答应, 当下陪着东淑往外而行, 才出了苏夫人上房,就见到门口上有两个人站着。

    原来正是孙姨娘跟小阮两个人,像是等了许久。

    看到东淑出来,孙姨娘惊喜交加,先忙行礼:“少奶奶!”

    小阮也跟着屈膝:“见过少奶奶,萧大人。”

    萧宪瞥了她两个一眼, 不置可否。东淑点点头:“你们怎么在这儿?”

    孙姨娘忙道:“我们听说少奶奶回来,本来想来给您请安的,可又怕太唐突了……所以只能等在这里。”

    东淑道:“没什么,我也是来探望夫人的病的。你们也各自安好就是了。”

    小阮道:“终究是许久不见,多谢奶奶还惦记着我们……”

    才说了一句,孙姨娘就迫不及待地问:不知道奶奶是否知道侯爷如今怎么样了?”

    东淑微怔,继而道:“这个我并不知情。”

    萧宪在旁已经不愿再等:“走吧,天儿不早了。”

    东淑便对这两人道:“我先去了。”

    孙姨娘愕然之余还很不舍:“少奶奶……”

    东淑淡淡道:“我早不是你们的少奶奶了。不过如今侯爷不在府内,太太又病的这样,你们两个多尽心吧,横竖没有坏事。”

    孙姨娘低下头去,小阮则应道:“是。”

    终于出了侯府,萧宪看东淑一直神志恍惚,便陪她上了马车,问道:“你的脸色还是不大好,是不是有事?若非那老夫人为难你,又是为了什么?”

    车厢内非常寂静,只有车轮转动的声响,微微透入,滚滚的车轮一声声的,像是也碾压着谁的心。

    半晌,东淑说道:“哥哥,当初你跟我说,让镇远侯出京,是先帝临终之前的旨意?”

    萧宪道:“是啊。怎么好端端提起这个?”

    东淑道:“我、我只是奇怪,都已经性命垂危了,在那个时候还惦记着镇远侯……按照官职而言他本是京城内排不上号的,皇上对他、实在是太青眼有加了。”

    对于这个疑问,萧宪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此刻见东淑又说起来,他心头一动,便道:“总不会在侯府里,那位老夫人跟你提过这个吧?”

    东淑低下头去,不答问道:“太太病的有些蹊跷,哥哥你可知道什么?”

    萧宪皱皱眉:“这个我却并不知情。不过……”

    “不过什么?”

    萧宪道:“刚刚在苏夫人院门外见到的那两人,其中一个,是当今皇上先前送给镇远侯的吧。”

    东淑眨了眨眼:“你是说小阮,是啊。她原本是皇上还是景王的时候、最宠爱的舞姬。”

    说到这里,东淑一震:“哥哥你想说什么?”

    萧宪却又一笑道:“哦,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想起来,随口一提罢了。”

    东淑盯着他的眼睛,心里的那些话像是疯长的藤蔓,交错纠结,偏偏没有出路。

    终于东淑道:“哥哥,其实我知道,当初还是景王的皇上,送小阮给镇远侯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多半是一举两得,一是投其所好笼络镇远侯,另外便是安插一个眼线在镇远侯身边罢了。”

    萧宪听她说的明白,才道:“你说的不错。”

    他说了这句,信手把车帘掀开一角往外看了看,朱雀大街很是宽阔,车旁只有萧府的侍从,再无别人。车马行行,路上又有人生跟其他车轿声响,应该无恙。

    把帘子放下,萧宪道:“当初景王殿下不放心镇远侯,才不惜用自己最宝爱的出色舞姬笼络他。不过,我想镇远侯也不是个蠢人,总不至于连这点儿都不知道,是真心以为景王对他不错的吧?”

    东淑心里浮出李持酒的那张脸,有些烦恼,便道:“我也猜不透他,也许他知道,也许不知道。这个人聪明起来叫人害怕,可是糊涂起来也是……令人无话可说。”

    萧宪听得微笑:“你这评语倒是奇特。”

    东淑揉了揉额头,道:“我刚才问太太的病,哥哥却跟我提小阮,难不成,觉着小阮有什么嫌疑?”

    既然已经开诚布公了,萧宪索性也不再避讳,便道:“说实话,我并无证据,只是贸然推测而已,所以不想误导你。”

    东淑问:“假如跟她有关,她又为何这样做?难道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说到“皇上”二字,声音也随之放低。

    萧宪微微仰头想了片刻,说:“我不敢确认,但也不能全盘否定,毕竟镇远侯对皇上而言始终是一根肉中刺。”

    “肉中刺?哥哥指的是什么?”

    萧宪正色看向东淑:“先太子的死,你是不是早就怀疑了?”

    东淑点点头。

    萧宪眉头皱蹙:“不错,你毕竟是当事之人,就算镇远侯不告诉你实情,你也会猜到几分。正如你所想,太子是给他杀死的,但是动手的虽然是他……用力的却是其他两个人。”

    东淑抿了抿唇。

    萧宪盯着她道:“那两人是谁,你知道吧?”

    “是、是子宁,”东淑转过脸,又道:“还有……当今皇上?”

    萧宪虽然早知道瞒不过东淑,但听她承认,心中仍是一阵难过,便道:“不错,当时子宁查出了你的事跟太子脱不了关系,才执意要置太子于死地,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至于当今皇上,他想上位就得除掉太子,只是他本来想利用子宁,谁知反给子宁利用,但他两人关系匪浅,是彼此成全的,所以倒也无妨,唯一的心头之患就只剩下了‘外人’——镇远侯。”

    东淑默默地听着,心中像是阵阵惊雷滚过,一阵阵寒浸浸麻酥酥的。

    萧宪道:“偏镇远侯的个性奇特,寻常之人很难拿捏,就算是景王也不能完全控制他,所以景王面上虽然宽仁待下,跟镇远侯极好的,可实际上以他的心性,始终是猜忌着镇远侯的。”

    东淑听萧宪沉声说到这里,心突突乱跳:“哥哥!”

    萧宪道:“怎么?”

    东淑咬了咬唇,道:“当初镇远侯进了内侍司,听说有个宫内的老太监想要对他下死手,大家都以为是皇后的意思,难道是另有其人吗?”

    萧宪淡淡一笑:“这个幕后之人到底是皇后还是景王,就不必追究了,没什么大的差别。你不如想想另一件事。”

    东淑盯着萧宪,脑中风驰电掣,终于道:“是了,还有哥哥你因为镇远侯夜闯别院的事情告了他,在大理寺里的中毒事件,这个……”

    萧宪哼道:“这件事做的倒是挺高明的,差点儿一箭双雕,弄死镇远侯这个心头之患,也把我拉下水去。”

    东淑的手抚在胸口上,像是要把乱跳的心抚慰平静:“真的是、景王?”虽然已经刻意避开了“当今皇上”四个字,说出这昔日旧称,仍是令人艰于呼吸。

    萧宪毫不讳言:“这件事我却可以告诉你,十有八/九是景王派人所为。大理寺那些司茶的虽然都给先帝诛杀,到底留下些蛛丝马迹。”

    耳畔嗡地一声,东淑竟有些坐不住了,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挨在车壁上:“好险,假如当时镇远侯反应慢一步,就真的给他得逞了。”

    萧宪听了,却一笑道:“镇远侯那个混账小子,命偏偏的硬,等闲死不了的。就如同这回的销声匿迹,只怕他下次出现,还要吓天下人一大跳呢。”

    东淑毫无说笑之心,却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宪:“哥哥,景王所做的这些事,先帝可知道吗?”

    萧宪的笑容略收了些:“先帝大概心里有数吧。就算没这些他也担心……”

    “担心什么?”

    萧宪眼底一片晦暗难明,他可以提岁寒庵,可以提内侍司,甚至可以提大理寺的事,可还有一件,就连他也不敢说。

    于是只道:“等等,明明是我问你话,怎么成了你问我了?”

    东淑摇了摇头,片刻后徐徐说道:“我先前还在闺中的时候,虽然知道豪门世家里的生活很不容易,各有所难,却想不到现实境遇竟更加的光怪陆离,匪夷所思。哥哥你想问我在侯府里,太太跟我说了什么对吗?我很想告诉哥哥,可是我又不敢。”

    萧宪直直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敢。”

    东淑道:“因为这件事干系太大,哥哥不知道的话,也许才是好事。”

    萧宪若有所思道:“干系有多大?”

    东淑眉头皱蹙着,叹息般道:“很大,你想象不到的。”

    萧宪的唇角微微地动了动,竟不曾言语。

    眼见得马车将到萧府了,萧宪才终于开口:“假如……我想象得到呢?”

    东淑一愣,双眼微睁。

    萧宪道:“你先不要说,让我猜一猜。我想,苏太太跟你提到了镇远侯、他的出身,是不是?”

    东淑蓦地坐直起来,脸上的血色也更隐隐褪去几分,乌黑的眼睛盯着萧宪:“哥哥你……”

    萧宪看到她的反应,已经知道了。

    他释然地笑了笑,握住东淑的手,却觉着这小手冰凉毫无温度。

    终于,萧宪道:“东宝儿,别怕。也不用担心,哥哥已经、已经知道了。”

    东淑不知说什么好:“可……”她想起苏夫人说过,这件事她只告诉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死了!

    那么萧宪是怎么知道的?

    这会儿萧府门口的人已经上来迎接了,仓促中来不及说别的,也不宜再说下去。

    萧宪道:“我部里还有事,就不回去了。等回头有空再跟你细说。但是……你记得千万别跟任何人透露此事,知道吗?”

    东淑点头:“哥哥放心,我很清楚。”

    萧宪一笑,率先下了马车,亲自接了东淑下地送她进府,自己才赶着又去了吏部。

    这边东淑下车进府,且走且想着跟萧宪车中所说,越想越认定萧宪的确是知道了。

    但是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将要进二门的时候,里头有老太太房中的丫鬟迎了出来,道:“姑娘,怎么三爷没回来吗?”

    东淑道:“部里有事忙着去了。”

    丫鬟叹道:“太太还惦记有事儿跟三爷商议呢,偏这样忙,不过正是老太太说的‘能者多劳’,三爷能干才得先帝爷跟皇上都这样器重。”

    另一个丫鬟笑道:“这当然了,不然的话怎么先帝爷临终前别的大臣都不见,只是我们三爷一个人在跟前伺候着写传位遗诏呢。”

    这两个人只顾自交头接耳的,东淑无意中听见,整个人却惊呆了!

    她猛然止步,心中有个声音响起:

    ——原来,萧宪是这么知道的!

    且说萧宪转车往吏部而去,因为在镇远侯府耽搁了太久,此刻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萧宪换了个坐姿,皱着眉头也在想自己方才跟东淑的对话。

    苏夫人的情形多半是不太好了,但是她为什么竟把那可怕的真相告诉东淑?

    萧宪有些烦恼,后悔自己陪着东淑走了这一趟,本以为这个秘密自己背着就行了,如今却把他最不想连累的人也拉了下水。

    屏息静气间,马车停在吏部门口,萧宪才下地,门口侍卫上前,低低地说道:“大人,兵部李大人先前到了,已经在里头等半天了,像是有要紧事。”

    萧宪负手入内,到了自己的公事房,果然见李衾端坐在那张高背官帽椅上,居然是双眸微闭,仿佛老僧入定的样子。

    萧宪一看他这样先嗤地冷笑,目不斜视地从李衾跟前经过,在自己的桌子后面落座:“李大人,没事儿跑我这里参禅呢?”

    李衾睁开双眼:“你去镇远侯府做什么?”

    “你的消息够灵通的,”萧宪道:“既然知道我去了,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李衾摇头道:“就算是她想去,你也不能什么都由着她。”

    萧宪却大不高兴起来:“我的妹妹,我爱怎么由着就怎么由着,用得着你管?别说她现在没有嫁,就算是嫁了,她想去哪就去哪,你管管试试!”

    李衾知道一旦涉及东淑,就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跟萧宪辩论,当下道:“好,不提这个,我有一件正经大事跟你说。”

    萧宪才道:“什么事快说快走,别在这里赖着,看着难受。”

    李衾面上的笑容稍纵即逝,淡淡道:“先帝身边的高公公,之前派去守皇陵的……”

    萧宪略略色变:“怎么?”

    李衾道:“他现在在谁的手里,你不如猜猜看。”

    萧宪的眼神闪烁不定:“皇上?”

    李衾道:“看样子萧大人果然是有自知之明,大概是早有预料吧。”

    高公公是之前的内侍总管,文帝身边儿最心腹的人,先帝的种种隐秘,绝瞒不过高公公,也并不瞒着他。

    先帝去后,高公公急流勇退,自愿去守皇陵,如今却给新帝秘而不宣的拿在手中。

    萧宪心里透凉,面上冷冷地看着李衾道:“我可不敢当。我只问李大人,你这次来是怎么样?”

    李衾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你手里的那个东西,能不能给我。”

    萧宪眼中的冷怒一涌而出:“你说什么?”

    李衾语重心长道:“不管你怎么想,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萧宪盯着李衾看了半晌,终于冷笑道:“李子宁,你今日是来当说客的,还是给皇上当刀子的?”

    李衾依旧的泰然自若:“都不是,只是身为知己,你又是东淑的哥哥,才不避嫌疑来说这些的。”

    萧宪道:“别提什么知己,我可不敢是你的知己,好!你既然来要那什么东西,你且告诉我,那是什么?”

    李衾沉声道:“御库里的诏书,除了一些留存的诏书,多半都是皇上的近身秘书誊抄出来的,以便于印证诏书的真假,我先前跟你说过,皇上想查阅御库的存档,如今我既然来了,你就该知道,该看的皇上已经看了。”

    萧宪对这个并不意外,他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果然不愧是皇上,雷厉风行,敢作敢为,先帝的遗命都不顾了。呵呵。”

    这话里的嘲讽溢于言表,李衾却仍是面不改色:“所以高公公才会给秘密地押了回来,就是为佐证的。真正的遗诏在哪里,皇上很快就会知道……不,也许已经知道了。”

    萧宪听到这里才有些意外地看向李衾:“你的意思是……等等,今日是不是皇上让你来的?”

    “嗯,”李衾点头说道:“我今日来,只我自己的主意。方才跟你说的,也是我所得到的消息,并不是皇上授意的。毕竟皇上虽然跟我亲近些,可也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匪浅,有些机密的要紧事情,皇上是不会告诉我的。”

    萧宪原本以为李衾是奉了皇帝密旨过来要挟催逼的,如今听闻跟皇帝无关,脸色才缓和下来。

    他想了想,问道:“李子宁,你也算是神通广大了,你既然知道了这么多,你不如且告诉我,关于先帝的遗诏,你又知道多少?”

    李衾道:“我有一个猜测,非常的荒谬绝伦,不说也罢。且我如今最关心的,是你的安危。”

    萧宪听到“荒谬绝伦”,心嗵嗵地跳急了两下,又听到最后一句,他定了定神:“我的安危?莫非皇上也将对我不利?”

    李衾道:“你说呢?你难道不知皇上的性子?”

    萧宪冷笑道:“若说我先前不知道,直到现在,瞎子也该看出来了,谨州杀俘,放纵人为难镇远侯府,如今违抗先帝遗命私开御库诏书等等,原来先帝的担忧倒像是先见之明,可见知子莫若父!”

    “先帝的担忧?”李衾不动声色的。

    萧宪欲言又止,道:“李子宁,你既然跟我要那东西,你又知道皇上也为这个着急,你就该知道这个东西将对皇帝不利。说实话,我本来不想插手其中的,但是我没得选择。因为先帝临终托命于我。”

    李衾沉吟不语。

    萧宪道:“我不能有负先帝所托,何况一切都给先帝料中了,皇上……豺虺之性,只怕不会是个明君。”

    虽然两人说话之前李衾已经做过安排,且萧宪这里最是安全,但李衾仍是即刻喝止:“萧宪!”

    萧宪叹息道:“事到如今有什么不可说的,你刚刚提醒过我,下一步皇上只怕就要对我动手了,可真到了这时侯,我只能抬出那道遗诏。”

    李衾深吸一口气:“萧宪,你向来审时度势知道进退,别一时冲动,你身后还有整个萧家。”

    萧宪冷冷不语。

    “其实,还有一个解决法子。”李衾想了一会儿,瞥了眼萧宪:“你愿不愿听?”

    萧宪很想立刻把李衾赶出去,目光相对却仍是好奇,便道:“你说。”

    李衾道:“你且答应我不要动怒。”

    他说了这句,才慢慢道:“之前皇上跟我提过,说是你已经过了适婚年纪却还不曾娶妻,他有意将公主许配给你,假如你娶了燕语公主为妻。皇上自然可以信任你,就不至于逼迫你了。”

    萧宪满眼都是匪夷所思:“你、你说什么?”

    李衾道:“我已经说完了。”

    萧宪深深呼吸,怒极反笑:“原来你今日不止是说客,还成了那媒婆了。”

    李衾道:“萧宪,我一心为你筹划,你何必挖苦于我,真是……咬吕洞宾……”毕竟面前的“哥哥”,他便把那个“狗”含糊去掉了。

    萧宪冷笑道:“燕语公主本心仪于你的,如今却要塞给我,当我是什么?你不要的我就得欢天喜地的接着?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宁肯终生不娶,也不会随意给自己添堵。”

    李衾见果然谈不拢,便道:“这两条路你真的不选一条?”

    萧宪言简意赅:“滚。”

    李衾一点也不生气,默默地想了会儿:“那个东西你放在哪里?”

    萧宪瞪大眼睛:“你探听这个,是想软求不得就硬抢?”

    李衾显得很体贴,道:“我从不敢这样想,只是随口一打听,这么要紧的东西你千万别放差了地方。万一给皇上的人找了去呢,毕竟皇室的密探无处不在。”

    “就算他们无孔不入也绝无可能。”

    萧宪自负的说了这句,又觉着自己仿佛多嘴了,便瞪李衾道:“你不要跟我旁敲侧击的,以为我不知道你?”

    李衾微笑道:“既然话不投机,我先告退了。”

    在李衾去后,萧宪重坐回椅子里,满面恼色。

    侍从进来递了两次公文,萧宪一概不理,只是出神想事情。

    他被迫接了一个烫手山芋,不,这个比喻太轻了,应该说他被迫接了一个生死赌局。

    当时先帝临终下的那道遗诏,并不是众人面上所说的那种传位给景王的诏书。

    先帝在诏书上写下了一个让萧宪做梦都想不到的名字,萧宪至今仍记得当时亲眼所见时候那种魂不附体的感觉。

    但是同时细想,以前的种种异样都得到了解释,先帝为什么对那个人格外不同,苏夫人为何会进宫单独谒见先帝,以及当初先帝跟老镇远侯之间的关系!

    所以今天东淑去见苏夫人,出来后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萧宪看的很眼熟,因为他曾经也这样过。

    谁能想到,那个吊儿郎当,性情不羁从不按常理出牌的镇远侯李持酒,竟然会是正经的凤子龙孙,皇室血脉!

    萧宪的头一阵阵的疼。

    但他手边儿还有积攒如山的公文,今夜显然又将难以安枕。

    这一夜,同样不眠的还有东淑。

    在枕上翻来覆去的,东淑几乎怀疑自己今日根本没有去过镇远侯府,也许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但是怎样才会生出那样离奇的幻觉呢?

    事实上,天马行空的幻想中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实里却是真真的发生了。

    她的手腕略有些隐隐作疼,好像还留着给苏夫人紧紧握过的疼痛感。

    东淑以为苏夫人是失心疯了,但那无意中的一撞,却反而“以毒攻毒”,让苏夫人难得的清醒过来。

    当年老侯爷跟先帝曾极为要好,后来老侯爷主动请缨前去边陲,最终战死沙场,留下李持酒这遗腹子。

    所有人都庆幸老侯爷到底还留有一线血脉,可只有苏夫人知道,根本不是那样的。

    当初苏夫人年轻时候,有一日先帝到镇远侯府赴宴,大醉歇息在客房。

    苏夫人因从老侯爷那里知道先帝的身份,又因老侯爷叮嘱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她战战兢兢,凡事亲力亲为照顾着。

    因先帝酒醉呕吐,苏夫人不嫌腌臜亲自拿了帕子给他擦脸,不料先帝恍惚之中竟错以为身在后宫,兴致勃发,阴差阳错的春风一度。

    事后,怯懦的苏夫人自然不敢做声,先帝起初因醉酒忘了,但终究慢慢回想起来,又喝问身边内侍,情知自己犯了大错,没什么脸面见老侯爷,于是从此逐渐疏远。

    至于苏夫人生了遗腹子,先帝满心还以为那是老侯爷的血脉,只是毕竟亏欠了人家,倒不如不见。

    转机出现在镇远侯李持酒在内侍司遭了刑罚,东淑求情的时候。

    先帝看到李持酒的样貌神采,竟像极了他年轻时候。

    那会儿先帝还没有认真多想,只是一时念动,就叫镇远侯脱衣看伤。

    直到看见镇远侯腰间的那个胎记,皇帝才清楚,眼前的少年,正是自己的儿子!

    说来也怪,启朝历来的君主,腰间都会有这样一块胎记,倒不是每个孩子都有,但是文帝有,文帝的父皇也有……直到如今,一个在皇室内部所传的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但凡有资格成为新君的,腰间都会有这样一块印记,俗称龙痕。

    只是文帝所生的这几个儿子之中,没一个有的。因此无奈立了太子杨盤,直到杨盤横死,文帝虽惊怒,隐隐却也有种合该如此的感觉,同时觉着不安。

    毕竟若不是有这种龙之痕的孩子,只怕帝位不牢,文帝生怕启朝从自己这代竟断了!

    直到看见了李持酒,后来又有苏夫人亲口诉说的话,当然再无疑虑了。

    本来李持酒是没什么争议的天选之君,可文帝非常忌惮,因为这种事情不光彩。

    虽然当时是醉后荒唐,但毕竟老侯爷曾是自己的兄弟。

    何况李持酒从小儿浪荡不羁,从没受过正经的皇室规矩教养,也未必是个合适的君王。

    所以文帝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以“稳”为上,不必再捅破昔日隐秘。

    本来文帝还可以长久的继续考量考量,谁知那一场行刺突如其来,断了所有念想。

    仓促传位是不可能的,更怕引发朝野哗然。

    所以才从大局出发,表面上仍是立了景王杨瑞。

    但文帝也留了一手,那就是给萧宪的那份真正的遗诏。

    遗诏上写明了,若是景王行事不正,不堪大任,那就持这遗诏,连同皇太后、几位辅政大臣一起,改立李持酒为新帝!

    这点儿,东淑自然还不知情。

    她只是困扰于苏夫人跟自己所说,直到天明才打了个盹儿,但仍是错综复杂地做了很多怪异的梦。

    虽有这种意外,但因婚期已近,东淑只得收心。

    顺义侯府萧夫人也带了赵呈旌回到娘家,相助张夫人处理安排东淑的成亲之事。

    虽然是“干女儿”,但张夫人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给东淑操办婚事的时候,真是悲一阵儿,喜一阵,万般情绪,却都化成了十分用心。

    成亲前两天,江成福跟明值自然也来到了萧府,江老先生私下里问起东淑有关李持酒在北关的事情,问是否有了消息之类。

    先前萧宪会跟她说起,近来萧宪因忙碌,虽然偶尔碰面,却也不提李持酒,所以东淑也不知道。

    江老先生有些忧心忡忡的,悄悄说道:“我听闻侯府的老太太不好,前天冒昧前去探望,他们府内竟没有可以主事的人了……直到我说了我是谁,才有一个管事的出来迎着我,可又说他们老太太的情形不妙,所以不见客。”

    先前东淑回来后,跟萧宪商议,由萧宪出面找了两个不错的大夫送了进侯府里,后来传出的消息说是有了起色。

    如今听江成福这般说,东淑只得安慰道:“也可能是因为父亲才回京不久,这些人不敢轻信,等过一阵儿老太太更好了些再去见不迟。”

    江老先生这才稍微安心,又念叨:“只盼侯爷遇难成祥,化险为夷,早日归来最好了。”

    出阁的前夜,东淑又是彻夜不眠。

    她放下其他的杂念,专心致志地开始想跟李衾的曾经,心绪时而甘甜,时而又微伤。

    又忍不住想到跟他的往后,只觉着脸红心跳,越发心乱了。

    今夜萧府的人也是忙的脚不沾地,虽然明令不许大办,但因是新帝特准了的,故而除了宴请宾客外,其他一应步骤从不马虎。

    过了子时,甘棠进来道:“奇怪,咱们三爷还没回来。”

    东淑正才有些犯困,闻言定睛道:“可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甘棠道:“还能在哪儿呢?听太太那里说,之前派了人去问,说是在吏部,多半是吏部的事情太忙了,不过……只要赶上明儿出门子就行了,毕竟是要背着姑娘上轿的。”

    东淑听了这句,不由又是一笑,这笑里却是滋味难明。

    甘棠又道:“姑娘趁着这时侯赶紧睡一会儿,寅时的时候就得起来呢,满打满算只能睡半个多时辰了。”

    于是勉勉强强地倒在榻上,强令自己不去多想,才总算小憩了片刻。

    次日一早天不亮就起身,更衣洗漱打扮,东淑不想让那些喜娘们给自己摆布,就只让甘棠跟府内的嬷嬷们帮手,淡扫蛾眉,轻点朱唇,因她天生丽质,这般随意一打扮,再加上凤冠霞帔,就已经是明艳照人了。

    赵呈旌跟明值两个小家伙也是天不亮就爬起来看热闹,此刻围在东淑身边儿,赵呈旌握着那霞帔上的珍珠坠饰,啧啧道:“好看极了!跟姑姑一样的。”

    东淑抿嘴一笑,给丫鬟扶到里间等候吉时,她又叫甘棠去打听萧宪回来没有。

    甘棠一去尚未回还,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先到了。

    那时东淑端坐在榻上,听着外头时不时的脚步声以及丫鬟们低低说笑声响,她是嫁过一次的了,此刻人在红色的盖头底下,简直如同一梦,不知自己如今身是江雪,亦或者是真真的萧东淑。

    就在恍惚之中,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东淑以为是甘棠回来了,便道:“打听的如何了?三爷可回来了吗?”

    那人不答,东淑微微抬眸,忽然间整个人窒息。

    红盖头摇曳的流苏坠子下,是一双男式的云头皂靴,像是穿了很久,丝麻的表面已经磨损的有些泛白了。

    东淑见是男式的靴子,本以为是萧宪突然到了,直到看见那靴子上沾着的泥尘以及发白的边缘,——萧宪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失误的。

    她有瞬间的愣怔,心里极快寻思,又想到李衾,可李衾也绝不可能,府内的其他男子……下人?

    谁敢如此大胆。

    正在发呆,就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道:“姐姐这么快就要嫁人了,连等我回来都不行吗?”

    东淑心头巨颤!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抓紧幅裙,才要把盖头掀起来看个明白,这来人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红帕子仿佛是一朵冉冉的轻云飘起,从眼前升高,又袅袅的降落,柔滑细腻的丝缎如同波浪又像是云涛,从两人的眼前起伏而过。

    东淑看到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给风撩乱,几缕凌乱的流海胡乱在额前或戳或垂,两道浓眉斜飞入鬓,底下是一双生气勃勃却含着不悦的黑色眸子,他紧紧地盯着东淑,像是渴盼太久,又像是带着几分委屈跟伤感。

    他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青色棉布长衫,劲瘦的腰间系着宽宽的革带,纵然是满身的风尘仆仆,却遮不住本质的澄澈明锐,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通透锋利剑体,就算蒙尘,亦是清凉如许,可以杀人。

    猝不及防的照面,东淑差点站起身来,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他没死!

    李持酒却望着她笑了,他看了看手中揪着的红盖头,突然笑道:“这次是我给你揭下来的。”口吻里倒像是有些许的沾沾自喜。

    东淑的心一阵狂跳,她不知道李持酒经历了什么,是什么时候回京的,又怎会跑到这里来……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一定不是正大光明来的,不然,萧府绝不可能让他进来此处。

    “你……”东淑想喝问他,却又说不出来,终于只道:“不要胡闹。”

    李持酒上前一步,身上的袍子几乎碰到东淑的幅裙了:“你知不知道,这就像是我梦里的情形。”

    东淑几乎下意识地要将身后倾:“你干什么?”

    李持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声道:“我想娶你,从很早就想过的,比李衾更早上多少年……”他说着,语气里多了一点类似回忆的东西,“你都不知道,我多喜欢你。”

    说话间他伸出手,轻轻地抚向东淑脸上。

    东淑给他这番话弄糊涂了,又见他的手探过来,忙抬手打开:“镇远侯,你、你……不要犯浑。”

    隔着窗户,她听见似乎有女子说笑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随时都会走进来。

    东淑的心弦紧紧地绷住,只能压低声音极快地说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趁着没有人发现,你赶紧走吧!”

    李持酒痴痴地看着东淑:“我不走,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他突然出手如电地探臂勾住东淑的脖颈,低头向着她的唇上吻了过来。

    “你……”东淑低呼了声,慌忙躲避,头上所戴的冠带上的珍珠跟各色花饰一阵乱颤,发出簌簌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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