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叔,你可害惨我了。”李承翡一进驿站就忍不住对着房顶絮絮叨叨:“那可是四顾剑的徒孙,我在别人家地盘这么嚣张,会被群起而攻之的吧。”

    瞎子叔叔依然人狠话不多:“有我在。”

    李承翡瞬间变得很狗腿:“这么说你要留在东夷城保护我?儋州怎么办?”

    “九品以下,打不过你。”五竹无情揭穿李承翡的意图,并残忍的告诉她:“大宗师以下,我不出手。”

    李承翡心想你这说得什么屁话,九品以下打不过我,九品以上我还打不过呢,本也不见得大宗师会为着两个徒孙就来找我出气,问题在于云之澜自己的徒弟被打,他可不一定会忍气吞声,我可能打不过他啊。况且,既然九品之下你不出手,那刚才为嘛用小石子助我,难不成你是怕我狠不下心把那两个徒孙打得满地找牙么?再说,你这也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啊,我这不是主要担心范闲么。

    但她还是乖乖地‘哦’了一声。

    五竹略微向她的方向侧了侧头,声音轻了许多:“我不会在东夷城久留。”

    去年时范闲才遭遇过一场刺杀,言冰云也正是因为这场刺杀而不得不被放到北齐。这还是李承翡在船上晃悠得心浮气躁时才忽然回忆起的剧情,心下略一琢磨就觉得整件事情很有趣。她是范闲的胞妹,把被刺杀人的亲妹妹送到被惩处人身边学东西,该说不愧是陈萍萍么。

    “也好,你办完事尽快回去吧,你不在他身边,我不放心。”李承翡叹了一句,想到什么,便又闪着晶亮的双眸望向五竹,问:“叔,他知道我的存在吗?”

    “知道。”五竹说:“他也记得你。”

    到底是两个成年人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后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彼此,这很难忘记。

    ……

    ……

    东夷城民风其实很彪悍,东夷人也有着天然的爽直和泼辣。五竹的身影消失后,李承翡做了决定,让商队连夜改换装扮,一行人被分作几拨,迅速离开港口小镇。

    于是,整个队伍在夜色的掩护下,全速向着剑庐所在前进。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李承翡才不会傻到坐在那里等着人上门打架,先换个地方待,等言冰云和自己联系后,直接去上京。想你云之澜哪怕再小气,总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跑到他国王都来杀我灭口吧?那不是脑子缺根筋么。

    可惜李承翡千丝万缕,到底没有将线索一顺到底。

    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时,李承翡这一行只十几人的精简队伍遇到了一青衣人。察觉到马车进程缓慢下来,李承翡睁开双眸,听到窗外有人紧着两步,打马上前,接着,林文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小姐,前方有人拦路。”

    李承翡侧耳去听,以她目前的水平,隐约只能听出前方来者的呼吸和心率十分平稳,这代表对方对自己的行为胸有成竹,不认为会有什么危险。她有点心烦了,出门前确实没翻黄历,那也不至于步步行步步坎吧,怎么行路就这么难呢?

    “去问问人家要做什么?客气一点。”李承翡捏了捏眉心,神思疲倦。

    不远处一幅青幡,幡下一身青衣,青衣人头上很简单的系着根青色发带,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影有些单薄。

    林文上前与他交谈两句,问了最简单的姓名来意。出人意料的,那年轻人回得极痛快,态度也很温和。林文狐疑着皱紧眉,心里记着李承翡的指使,礼数周道的说:“我与主人回个话,烦请稍等片刻。”

    那青衣人点了点头,相当好脾气的样子。

    “小姐,那人说自己名叫铁相,是奉师父的命令前来在此等候。”

    李承翡眉头稍动,想起了什么,连唇角都带着几分略显俏皮的笑意。司琴见了,忙问:“小姐……这人会不会是……”

    “让他进来吧。”李承翡抬手止住司琴和司棋欲说话的动作,“马车宽敞,请他一叙。”

    ……

    ……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一个眉目如画却故作冰冷的少女,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同样相貌不俗的少年。两人对坐,最后竟都眼观鼻鼻观心,双双默契地修起了闭口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修得是什么秃头道呢。然而,事情之所以会演变成现在这样,还要从这个名叫铁相的少年被李承翡请上车,掀帘进门的那一瞬说起。

    眼前的少年人双眉如剑,一双眸子温润如玉,双唇薄而微翘,因此并不见凌厉,而是多了几分可亲之色。李承翡很猥琐的想着,这倒是张顶顶好的、标准的、古装言情小说里必备的,备胎男二脸。或许是她见到人家后那一瞬间的眼亮被司琴和司棋瞧见了,车里的两个大宫女见状,面色微妙中又带几分揶揄。如此容貌清俊的少年郎自己送上门,怪不得殿下要请上来一叙呢。只不过……原来自家殿下喜欢这种类型?

    司琴司棋对视一眼,相继自觉识趣地起身,坐到马车外面去了。

    少年表现得如同他眼中所流露出的神态一般,平和而温润,没有半分杀气,因此司琴司棋根本没把他往杀手那方面想,再善于伪装的杀手,眼神无法作假。

    好在藏于那副得天独厚皮囊之下的少年本心不是来找李承翡打架的,不然公主殿下真的有点悬。

    好半天车里没个动静,就在司琴和司棋疑惑着要不要掀帘打量的时候,少年终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小姐好定力。”

    李承翡闻言笑了起来,此刻仿若春风和煦,与方才的冷若冰霜当真判若两人。

    “你再不找我说话,我就要忍不住睡着了。”李承翡低头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我这些时日都在海上飘着,好容易双脚着地,还未来得及好好歇着就被迫跟你同门打了一架,怎么,你也是来欺负我的吗?”

    少年微微惊讶,没想到眼前看起来柔柔弱弱,天真单纯的小姑娘早已看出自己来处,便也不再拐弯抹角,语气温和道:“家师请小姐入剑庐一叙。”

    “我请你一叙,你师父又请我一叙,也不晓得这天底下的人怎么都这般多话,有什么可说的。”女孩抬头摸摸自己发鬓的雕花木簪,多出几分无赖神色:“不如就由你跟我说吧?你师父肯定没你长得好看,再说,我哥哥还在上京等我回家呢。”

    少年愣了片刻,随后笑道:“小姐性子倒是跳脱,可在下……也实在不知师父要与你说些什么呀。”

    “那你师父是够老奸巨猾的了,剑庐广收天下门徒,偏偏派了个长得好看的来骗我跟你回去。啧啧,都说四顾剑是个傻子,我看他聪明的很嘛。”

    少年人身影一怔。

    李承翡能猜到他从剑庐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整个东夷,唯有剑庐有此实力,有此势力。但是……从始至终不过寥寥数语,她就能猜到自己不是其他门人,不是什么徒子徒孙,而是四顾剑的弟子。天下皆知剑庐有十二门徒,普通的情报网络根本不可能知晓这第十三人存在,眼前少女,当真不可小觑呀。

    可惜他不知道,李承翡的情报来源并不是任何一个机构,而是这穿书重生所带来的剧情金手指。不过就算她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也不会去解释,就让别人都以为监察院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吧。

    青衣少年整肃衣衫,向李承翡略一揖手,正色道:“在下王羲,奉家师之命,请华清……”

    “嘘嘘,小声点。”李承翡食指指尖忙按在王羲唇上,面有微恼,“我的护卫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呢,你可不要害死我啦。”

    王羲愣愣的看着那少女微微蹙起的眉心,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与方才相比,更添几分真实的可爱。

    “好了好了,跟你走就是了,别这么看着我。”李承翡摆摆手,“对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昨天来时,可见过什么人了?”

    王羲笑了:“小姐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让在下先回答哪个?”

    “嗯……”李承翡略思忖,抬眼望向清俊少年,“那你先告诉我,我可打得过你?”

    王羲道:“现在,打不过。”

    李承翡发出不服气的气声,不见她生气,继续神色如常问:“你见过瞎子叔叔了?”

    “很厉害。”这是由衷感叹,也是事实。

    李承翡再接再厉,“那四顾剑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王羲叹了一声:“小姐,在下真的不知道。”

    ※※

    ※※

    年初时,庆国的皇帝陛下把内库丙坊职权全数划给了李承翡,这个决定就像是一个信号般,使得各国的情报部门终于开始正视华清公主这个人物的存在。虽然距离叶轻眉死去、叶家被判谋逆抄家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之久,但十三年并不足以让人们忘记这个曾经光辉夺目的女子,因为她所带来的改变,仍然影响着这个世界。

    内库为庆国揽尽天下钱粮,整个庆国的财政支出有四成是内库所出,如此庞大的赚钱机构,从前是叶家的产业,而后被归为皇帝的私企,但由于皇帝陛下日理万机,无暇分心处理内库诸多事宜,便把这项工作交给了义妹李云睿,由她来打理。从丙坊职权落于李承翡这个微弱的信号开始,人们不得不思考皇帝的举动是否暗示着什么。渐渐的,不说各国达官显贵,就连百姓们都咂摸出味道来。

    既然一定要把权柄交给女人来主持,义妹和女儿对比,这亲疏远近,到底谁更名正言顺呢?

    正在剑庐后院安坐,有美少年相伴,惬意品茶的李承翡并不在意别人怎么想。

    内库最终一定还是要交到范闲的手里,李承翡只要一想到书中关于范闲下江南接手内库那段剧情就头痛。让她当技术顾问没问题,若是让她去管理企业,还要和北齐人配合走私,难道她疯了不成?是前世书没读够还要在实践中拿到商科学位,还是每天熬夜头发掉的不够多?全天下最有资格做女纨绔的人非李承翡莫属,这难道不香吗?

    偏偏天下人不信这种想法,四顾剑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与东夷城进行走私的人仍然是长公主手下,除了丙坊不再听她命令,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在插手外,甲坊和乙坊每天仍然在出产着数量庞大的商品。虽说李承翡一事不可能对长公主完全没有影响,但就目前来看并不影响整体大局。

    东夷城自然闻到了风声,可他们仍然选择把宝压在长公主身上。

    以一人护一城的大宗师比东夷城高层聪明许多,至少他明白另外一个道理,不可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四顾剑做了另一手准备,另一条出路。剑庐十三徒,关门弟子王羲,就是四顾剑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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