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翡在上京城里做足了一位病弱闺秀的做派,成日少食多餐,按时吃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用读书绣花,调香练字来打发时间。在没有红楼的日子里,还好有王羲帮忙找来的坊间□□可看。咳咳,只是一些非正规书号出版的话本子,并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情节。绣花么……李承翡的手从小用剑,修得又不是葵花宝典,对针线实在说不上不精通。上次她不知抽什么风,在院子里那些新买进来的小丫头们的撺掇下,七扭八扭地绣了只荷包,花样子是她亲自画的唐纳德,可惜小言公子不大欣赏,接过去后沉默许久,似乎在组织词汇,憋了半天,最后温声劝她往后不要再浪费针线了。
呸,当老娘乐意呢。
李承翡翻了个白眼。
不绣花了,改去练字,说到练字……言冰云的字倒是写得好,他的书法师承潘龄大师。虽然李承翡不认得这个劳什子大师,也不太懂书法,但看过言冰云的字后,就连她这个外行都觉得很赏心悦目。外柔内刚,外圆内骨,每一笔都洋溢着动态的劲美。
被迫弃针从文的李承翡支着下巴在凉亭里描字帖,那表情委实算不上愉悦。她前世学过几天毛笔字,后来她妈见她实在没兴趣就没再勉强。重生以后,庆帝指了叶流云来做她的武道老师,文学方面却只在一开始请了位女先生来为她启蒙,其余一概放任她自由生长。不知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把华清公主培养成才女,还是想故意把这个女儿的文学造诣扼杀。
言冰云第一次看到李承翡那惨不忍睹的字后,相当真实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后,这位云大才子就很大方的亲自写了字帖让她描红,还布置作业,每天至少要交上去五张字。一想到再世为人还要为了兴趣爱好交作业,李承翡当即黑着脸不服气的吐槽道:“真当自己是我老师了,比我爹管得还宽。”
要论气人,李承翡在这方面是得天独厚,但她心里其实很敬重小言。怎么说都是被扔到北齐来做奸细的,再如何掩饰,这其中的艰难和忍辱负重都很难言说。加上她心里明白言冰云不是故意要为难她,归根结底是二人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不一样。李承翡觉得一笔烂字无所谓,言冰云却是怕她身为陛下掌珠,一国公主,日后被人耻笑。所以明白小言用心的李承翡虽然忍不住气了他一句,而后自己心里又过不去,还得贱兮兮地去给人家说软话。
“哥哥大人您生气啦?别气啦,是我不好咯。”
“不敢,下臣怎当得起殿下一句抱歉。”
李承翡知道自己这是把人惹炸毛了,她见了冷脸也不退缩,反而态度愈加温软。小姑娘半蹲下身子,脸搭在书桌上,右手往前凑了凑,食指指尖在言冰云白皙的手背上点了点,道:“那你知道我这人从小被我爹惯坏了嘛……女孩子家有点娇脾气,也是在所难免的啊。好啦好啦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是怕我以后回宫被人笑话才要我练字的,小言大人不要生我气啦,不就每天五张字么,还不至于难倒我!”
言冰云先是面无表情的睨着她看了一会儿,李承翡见他肯看自己,笑着讨好的摇摇他的手。手上女孩柔荑有着凝脂细腻的触感,根本瞧不出是个自幼习武用剑之人。最终言冰云还是败下阵来,他有些挫败的发现,自己在她面前似乎总也做不到冷情严肃。
只是他哪里知道,李承翡从小就是哄皇帝老爹和陈萍萍的高手,虽这其中不免有承庇祖荫的嫌疑,但只要她愿意,很难有人会再对她甩脸子。
见言冰云笑了,他笑容一贯清浅,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好在李承翡没有错过。她这才松了口气,想着可算是哄好了,后天就是初七乞巧,她可不想两人闹着别扭出门。
转头时,李承翡看到她绣得那只唐纳德荷包被安放在砚台旁,她不知怎么,突然联想到书中写过的关于他的一些剧情。作者没有明说言冰云被出卖后,在北齐的锦衣卫大牢里都受过哪些刑罚,但她记得一些大概的描写。
比如……
“袍子如云如雪般素净,布料与言冰云身体的分开,却带着一声极细微的撕拉声。”
李承翡想到这,仿佛听到那瘆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言冰云见她忽然打了个得嗖,跟着吓了一跳,忙问:“身体不舒服?”
李承翡抬眼去看言冰云,这人正是一身白衣,因为关心,眉间蹙起小小的,好看的褶皱,眼中担忧的情绪也十分真切。她愣了会,伸手去按他蹙起的眉,勉强笑道:“没事……就…蹲累了,腿麻了。”
言冰云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无奈摇摇头,从书桌后走过来,扶着她往飘窗前坐好。
那会有多痛呢。
李承翡没敢继续往下想,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能把言冰云只当做书里的一个人名看待了。以至于那些她早就知道会在几年后发生的事,她都无法当成只是寥寥数语的剧情。
“只是腿麻了,至于脸色这么差?”言冰云这样生了颗七窍玲珑心的人物怎么会信李承翡腿麻这种鬼话,只不过先前她说,他就信了。
见李承翡低着头不说话,言冰云很轻很轻的叹了声:“不想说就不说吧,只是你若真有什么,可不许瞒我。”
他原没指望李承翡会说什么,却听她在那边小小声的“嗯”了一声。很乖很乖的样子。
又来了,那种心尖上被猫爪子轻轻挨了一下的奇怪感觉。
……
……
乞巧当天早上,言冰云先出了门。他如今也有明面上的生意在做,只不过隐藏在这些表象之下的,仍然是类似于探听消息的勾当。李承翡知道自己的智商不适合玩权谋,对于书中没提过的剧情她基本上就是个睁眼瞎,除了会哄女孩子开心外,毛特长都没有。不对,她的特长,恰恰好在北齐无处可施展,不过这和一无是处也没啥区别。
所以李承翡很自觉的在府里当壁花。
现在天气热,吃过午饭,李承翡又开始犯困,但又不想进屋子睡,总觉得闷。不知道是不是装病装得久了,在心理暗示下身体真的有些疑病反应。费介给她的药除了刚进上京那天便没再用过,一来李承翡也担心是药三分毒,那药效如此霸道,怕真的对身体有什么不好。再则,她成天待在家里,没有吃的必要。只是今天要出门,又是那个长宁侯世子特意提说要见她,李承翡不明所以下隐约觉得这事有蹊跷,自己刚来上京,连个能说话的闺蜜都没有,他一个世子做什么要见自己?莫不是想找个大夫来验病?但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李承翡胡想了一会,终于耐不住困倦,在院子里就睡着了。
谁知这一觉直接睡到未时。李承翡揉了揉发沉的眼皮,觉得自己这会儿真的是头昏脑涨,鼻子又不通气。大抵是入睡前的姿势不对,这会子浑身酸痛,反正哪哪都不舒服。司琴担心了好一会儿,好在李承翡运起功法在经脉间游走,大约半炷香的时间,状态渐渐好了起来。
依旧是吃过晚饭再出门,只是今天李承翡和言冰云同桌用饭。
望着那一桌子素菜,哪怕摆盘再精致,依然无法挑起李承翡下筷子的欲望,幸而她刚睡醒的时候,司棋那丫头端来碗三鲜猫耳汤,现下并不是太饿。
言冰云是晚饭时才回来,不知道李承翡用过小食,见她兴趣不高,一箸一箸跟猫似的往嘴里送食物,觉得好笑,道:“不爱吃就回去换衣服吧,反正晚上的时候,街上会有很多卖小食的摊贩。”
说完想到她的身份不一般,言冰云又接着问了句:“那些东西,你能吃吧?”
李承翡上辈子倒是肠胃相当强大,无论啥街边小吃,只要不是食物变质,基本都没什么问题。可眼下她生在个金尊玉贵的小躯壳里,除了专人掌勺做的饭,几乎没吃过外食,到底消化系统能不能受住,她自己也拿不准。言冰云估计也是想到了这层,才会有此一问。
但兴许是不愿意扫兴,她最后只说:“那我先去换衣服了。”
……
……
乞巧节是真的热闹!
李承翡坐在马车里,时不时的掀开车帘一角,偷偷向外张望。街边行人如织,道路两旁有秩序地依次排列着小摊,吃的玩的,几乎卖什么的都有。暮色已沉,每个摊点上都挂着灯笼,那灯笼样式也各不相同,有圆有方,用料质地和上面写得字都各有讲究。
她今天穿了件浅蓝绣多彩纹的襦裙,头上用白玉梳挽了个小小的圆髻,余下长发尽数垂在身后,显得人很温柔,恰好中和了她眉眼中天生的冷艳。
言冰云坐在她旁边,任由她相当没见过世面的四处打量。待李承翡看了一会,终于按下最初的激动,才后知后觉,这人居然没有出去骑马,而是陪自己坐在马车里,不由觉得有些奇怪。
“骑马,不太方便。”云大才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耐的紧了紧眉,连唇角都厌恶地抿了起来。
唔……那想必是,云公子在上京过于有人气,骑马出游,多有不便吧。李承翡不讲话,车厢内一时安静着。
半晌,言冰云问:“那个算命先生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
突然听到算命先生,李承翡脑子短路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脑海里浮现出王十三同学那张温润如玉的小白脸。言冰云见她表情,眉头处皱纹更深了些。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
这语气听着有点重,感觉有些咬牙切齿。
李承翡不知王十三又怎么招惹他了,无辜道:“为……为什么要和你说啊?”
王十三同学是我的暗卫,暗中为我做事,不归你们监察院管啊……
她以为自己是副不耻下问地模样,哪知看在言冰云眼里成了‘内外不分不知分寸得寸进尺不知好歹’。可怜李承翡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让言冰云在心里给她安了无数顶帽子。
此刻俨然已经成为背信弃义的千古罪人。
“算我多事。”
李承翡见这人说完这四个字就闭上眼睛视她为无物,心道这人有毛病吧,怎么又生气了?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着他不高兴了,但好歹还能看出人家是不乐意搭理自己了。她有点委屈,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憋了一会儿,李承翡到底耐不住求知的欲望,她本来就是个无赖性子,你越不搭理我,我偏不让你在那生闷气。于是她屁股底下挪动着,往言冰云旁边凑合。
她身上有种很淡很淡的梨花香气,清甜而不媚俗,很是好闻。言冰云察觉到小无赖的动作,终于乜过眼看她。
小混蛋腆着张笑盈盈的脸凑过来,“哥哥大人,有什么你就和我说嘛,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跟你认错行不行?对不起,原谅我吧。所以到底为什么生我气?不过你怎么又生气了呢?你怎么比姑娘家还爱生气啊?”
前半句小猫似的认错正听得言冰云内心稍有松动,待她小嘴里吐出后半句,他登时就觉得自己会为了她的话动摇才真是活见了鬼。
于是言冰云果断闭着眼继续不搭理人了。
公主心里那个苦啊,男人真的好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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