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范闲的老师是费介。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他还有个同胞妹妹。

    这是没几人知道的事情。

    让我们来数数知道这件事的人。

    作为二人的亲爹,庆帝自然算头一个。可论起最先知道叶轻眉生得是对双胞胎,五竹该排第一,其后是率黑骑赶回京都的陈萍萍。因为那时候,庆帝御驾亲征,在西边打仗呢。

    范建自然也知道。

    这位看起来不过官拜户部侍郎的司南伯,曾在那个京都血洗夜里,亲自斩下当朝皇后父兄的头颅,为叶轻眉报了仇。李承翡就是在那天,见过司南伯一面。她记得,这个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自己,压抑着哭声,哭了很久。

    自打知道自己在一本书里之后,李承翡首先想到的是去联系范闲,但这个想法仅仅冒了个头,存活不到一分钟就被掐死在犯罪的温床。作为叶轻眉的女儿,她可以与众不同,但绝不应展现出对大人们所做、所谋之事知之甚深,尤其是那些他们没有告诉过她,甚至不想让她知道的事。

    比如她是一胎双生。

    所以李承翡知道范闲的存在这件事情,这个世上只有五竹知道。她只信任五竹,这信任更甚于陈萍萍,远超过庆帝。范建……在她的成长中,范建只出现过那一次。

    范闲当然也记得李承翡,只是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也记不清为什么最后她没有与自己一同来到儋州。陈萍萍从五竹手中留下李承翡的时候,两个婴儿已经睡着了。没办法,到底是婴儿,精力有限,不受人思想控制。

    五竹把范闲放在儋州范府门口,之后就在对面开了家杂货铺,在范闲的成长中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费介来到儋州的那个夜晚,范闲以为有人要杀自己,跑到杂货铺拍五竹的门,两人才又重新变成你知我知的关系。

    范闲问过费介,“我有妹妹吗?”

    费介说:“有啊,范若若,那小黄毛丫头,不就是你妹妹吗?”

    “不是同父异母的,是同父同母的。”小小的范闲看着老师,不想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同父同母?”费介喝了口粥,“据我所知,没有。”

    范闲心知从老师这里问不出来什么,于是他出师后没多久,跑去问了五竹。

    “有。”五竹没有选择说谎。他不会说谎,这件事情没有骗范闲的必要。

    小范闲急问:“那她为什么没有和我一起来到儋州?叔你知道她现在哪里吗?她叫什么名字?过得好吗?”

    五竹难得没有惜字如金的回答范闲的问题,而是说:“你的问题太多了。”

    范闲隐约察觉到,这位自打出生就陪伴自己的叔叔,似乎不会回答他刚才问的问题了。接着他聪明的转而问:“这么久了,你见过她吗?”

    “见过。”这次五竹回答的很痛快,“她在你母亲曾住过的地方。”

    ……

    ……

    十三岁的范闲……不对,已经过了年,是十四岁的范闲了。

    十四岁的儋州范闲,收到了自己同父同母,亲生妹妹的来信。

    这封信是五竹带回来的,范闲知道之前这位叔叔又再度消失了一段时间,这种情况并不常见。迄今为止,也就只有两次,这是第三次。范闲没料到,随着五竹叔的归来,还带来了远方妹妹的信件。

    若这世上,有谁能够让范闲觉得不那样陌生孤单,大概就只有那个未曾谋面的亲妹妹了。这是割舍不断地血脉在作祟,也是范闲心中隐约觉得,这个妹妹,兴许也和自己一样。

    这封信恰好印证了范闲的想法。

    “吾兄亲启。”范闲念着信封上的字,心里乐呵呵的拆封,边夸道:“字写得不错!比我强!”

    以下是信中的内容:

    展信佳,见字如晤。

    唔……接下来要写什么来着?该提正文了吧?

    唉,哥你别见怪,我也只会这么一句。以前看小说的时候似是见过,往后我就不会再这么文绉绉的了。

    不知道你在儋州过得好不好,这次五竹叔来,我问他你的近况如何,你知道这位叔叔一贯惜字如金,特别爱装酷……不对,依我对他几面之缘的观察,他可能是真的很酷,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哈哈!可惜五竹叔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跟我说‘以后你见了他,自己问不就知道了?’嗯,我想也是。

    对了哥,我现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别误会啊!我不是死了,我好好活着呢!只是地方也属实不大方便说,反正我现在不在庆国,现还不知何时能回去,你不要担心,我肯定还是会回去的。我在这边搞了点事情,我估计是快要被撵回去了。

    哥,你要快点来找我呀。

    唉,你看我又说胡话了,你都不知道我在哪,怎么来找我呀。但我想这都不打紧,重要的是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对了,我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是不是前面忘记做自己我介绍了?

    那你记好,我这辈子叫李承翡。你可千万不要随便跟人打听我啊,会有很大很大的麻烦的!我们记得彼此的事情,除了五竹叔叔我可谁都没说,你那么聪明,我到底为什么不能说,你就自己想吧!

    哦对了,我在很远的地方,已经很久没看红楼了,你更新到哪里了?后面那四十章打算怎么办呢?不过哥你真牛啊……你上辈子是文科生么,红楼都能背下来,牛皮(此处画了个大拇指)

    我?我不行,我上辈子读工科的,成绩一般,主要是老娘风光太胜,我用武之地不大。哥你要努力啊,上辈子读书太累了,我这辈子就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混吃等死,你以后可千万帮我实现哦!

    最后我要说什么来着……我想想……

    哦哦对了,我不久之前抄了首鹊桥仙,就是那个‘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也不想做无耻穿越女的行径啊,奈何有人找我茬,那咱不能受气不是?

    那啥,你往后要是有机会抄诗,可千万记着这首别抄哈!

    信就写到这吧。

    最后最后最最后,千万要好好活着,我们终有见面那日。

    爱你呀!笔芯,哈特哈特!

    范闲见那最后的落款是:你最最亲爱的小妹

    “果然如此。”范闲忍不住乐道:“看来你也过得很精彩啊……”

    ※※

    ※※

    话分两头。

    儋州那边,范闲和李承翡成功接头,虽然只是单方面联络,幸而足够解开范闲心头缠绕多年的疑惑,穿的果然不止自己。

    读完信后,范闲把李承翡的信件烧了个干干净净。正如她所说,日后终会再见,信自是不必留了。

    年关已过,从来对华清公主漠不关心的太后娘娘,好像终于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孙女,遂与皇帝提起,意思是,华清年纪渐大了,总这么在宫外养着也不好,免得世人议论皇室冷情刻薄。言下之意,是想让华清公主回宫。

    皇帝心知肚明这背后有长公主在走动,心生厌烦,脸上表情自然不会好看。只说华清一直养在宫外,不为别的,而是因为这孩子自出生就遇着这么一场事,身子始终不好。再则也是他这个做父皇的有意防范着,怕公主年幼,这宫里有人错了心思。

    庆国的皇帝陛下很少会把话讲得这般明白,帝王心术,向来是话不言尽,三分留白。这番为着华清公主,竟然也会把话挑明,弄得太后娘娘亦不好再多说什么。这倒也是皇帝陛下罕见的,只像是一位父亲的时候。

    然而,兴许是为了不让事情显得太难看,也为了给太后面子。皇帝随后应承说,距华清的及笄礼已不到一年,不若让她回宫受礼,由太后亲自及簪,之后便留在宫中,也是名正言顺。

    太后知道皇帝这般回护,必然是心中极其喜爱那个孩子,就算她再不乐意,到底是皇室血脉。作为祖母,为孙女及个簪也没什么。只是及簪后,便是许人家的意思,莫非皇帝已有中意的人选?

    “这事不急。朕有四子,皆未成婚。华清年纪小,她的事,不急。朕想多留她几年。”

    皇帝金口玉言,他的话就是圣旨。

    太后也不能违逆圣意。

    ……

    ……

    李承翡定在三月后归京都。

    这消息来得突然,李承翡没料到,惊讶实属正常,比起消息本人,更让她惊讶的是来传消息的人。

    人如其名,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监察院六处主办。

    这样的人物,陈萍萍舍得把他放出来,就为了给李承翡当御用信鸽?

    “我自愿前来。”影子说:“我听说你去过剑庐。”

    哦……原是为了这个事。

    李承翡记得有人剧透过,说这个影子大人是四顾剑的亲弟弟,不知道为啥,这个亲弟弟的目的却是干掉四顾剑。

    “剑庐是去过,可我没见过四顾剑。”李承翡坦白道:“大宗师,怎么可能出来见我。”

    “不重要,知道他还在剑庐就足够了。”

    这听着挺像是个牵强的借口,四顾剑的剑庐当然有监察院的人在暗中监视,他出没出过剑庐,你们这帮穿黑衣服搞谍报的人心里门清。何况哪怕人家不出门,丝毫都不耽误你们往人家脑门子上扣屎盆子。

    果然,影子接着又提了一句。

    “你见过五大人。”是问,也是陈述句。

    李承翡目光闪了闪,“五大人?”

    出人意料的,影子没有再继续追问。兴许他还记着眼前的小姑娘是庆国皇帝的小女儿,而不是可以随意质问之人。

    谁知道呢。

    “你身边的王十三,很强。”影子今天难得多话。

    “这个啊……我知道啊。不然四顾剑把他送给我干嘛,我身边不养废物。”李承翡想起这两人都与同一人有渊源,有些恶趣味地追问:“你和他,谁更厉害一点?”

    “不知道,要打过才知道。”影子倒是有些兴趣,“要打吗?”

    李承翡意外的挑眉:“你问我?我可不是你们监察院的什么官,我还能使唤得动你?”

    “院长说,在北齐,我听你的。”

    “这什么意思?你要留在北齐?”李承翡终于不再吊儿郎当。

    影子此人,可谓现在监察院除黑骑外最强战力,等闲暗杀任务根本指使不动他,他平时的主要任务是保护陈萍萍。李承翡知道,除非是陈萍萍事先知道了什么事,否则不会无缘无故把影子调过来——就算他出于自愿。而且看样子,这是在知道自己身边已经有了位九品高手的前提下,仍然让他过来。

    “言冰云已经逐渐接触到北齐高层的核心,接下来,他的任务会越来越艰难。”影子说:“你离开北齐,若无意外,此生不会再回来。只有一个方法。”

    只有一个方法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后患问题,而不会影响到言冰云在做的事。

    “我诈死。”

    死很简单,诈死也不难,云家小妹本就病体难支。

    但李承翡看影子,觉得他还有话没说完。她觉得有些疲惫,叹气:“你索性一口气把话说明白好吗?你不憋得慌吗?”

    “我会扮做四顾剑门徒,截杀你与柔福郡主。”

    李承翡眸子骤然紧缩,下意识见握紧了手,连指尖发白都没感觉出疼痛。

    近来北齐与东夷城贸易频密,两国交好,从第三方的角度来看,东夷城天下巨贾云集,富得流油。若北齐经济借此良机迅速强大,最简单的后果便是兵肥马壮。这对庆国来说,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之所以会选在柔福郡主下手,是因为她父亲长安侯曾在东夷边境驻军,往日里大的冲突没有,口舌言语之争却怎么都会有。

    以此一计,挑起北齐与东夷纷争。

    “是陈萍萍的意思?”

    “是陛下的意思。”

    李承翡暗地里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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