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李承翡笑得情真意切,半分见不出心虚,“的确好久不见陛下了,不知我办得这报纸您可还喜欢?”

    小皇帝似乎也没想到对方脸皮这么厚,稍顿了片刻,竟也跟着笑出声,“甚好,只是许久未见下文了,幸而有《半闲斋诗话》出世。”

    李承翡继续面不改色的坑哥,“明日我朝使臣入宫觐见,陛下若想当面催一催作者,可留范公子一叙。”

    北齐这位小皇帝可绝不是面团捏的,闻弦音而知雅意,很快就听出李承翡在为她明日留范闲叙话找借口,唇角一抹笑意,为她斟了盏茶,算是领了她的好意。

    李承翡不惮于什么皇威,自然又大方的打量起眼前的年轻皇帝。女皇陛下看起来年纪并不大,长眉入鬓,雌雄莫辩,倒不是不好看的意思,反而李承翡在知道对方是女孩子后,还很欣赏这样的长相,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奶里奶气又带点A,倒完完全全长在了她审美上。

    想着想着她就有些唏嘘,上一个这样长在自己审美上的是王羲,还让小言醋了好久,一想到言冰云,不晓得他身体怎么样,皮肉苦自是少不得,不知范闲什么时候能把他弄回来……

    小皇帝见对面的华清公主似乎走神了,也不见恼,还是一副好牌气的随和样子。此刻是在大公主的寝宫里,主人家方才借着有事的由头,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殿内只有一位皇帝和一个异国公主,宫人全被挡在了外面,这是要写绯闻的架势?

    事实证明,皇帝这个职业养出来的人物,肯定比公主这个职业要正经许多。

    战豆豆战女士留李承翡,两人私下面谈,其实是想借长公主与北齐走私一事,从李承翡这里撬开口。不得不说皇帝的心机和脑回路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按李承翡想法,接手内库的是范闲这位郡主驸马,要想把锦衣卫从走私的利益链上开除,把所有收益直接揽进皇家手中、皇帝自己手中,怎么看都是跟范闲合作最佳。但是战女士选择了李承翡,一来她不知从哪里得到准确地情报,李承翡是真正的内库技术支持,这代表她才是那个巨大的敛财机器的核心。二则,小皇帝是想借机挑拨。同样是公主,怎么长公主可以这般风光,身为庆国皇室的正牌公主却缩在幕后?

    这是离间。手段不算高明,但就是这种明知是挑拨的手段,最容易在人心滋生不满。

    若换了旁人,架不住哪天真的脑子一热,或者在日后某个不顺心的时刻,就会回想起这颗被刻意种下的种子。可惜李承翡不是旁人,说她不是正常人都不为过,这位公主殿下是真的胸无大志。她甚至还想,过几年要是真的如同书中剧情所写,出现大东山事发的苗头,她大不了带着言冰云往西边跑,去风月关,和关外的胡人打游击去,她才懒得掺和那些破事。

    战豆豆发觉,眼前这个好看的女孩仿佛一团柔软的棉花,任凭你如何试探利诱,她表现出的都是满不在乎,仿佛清心寡欲至极,全不在意名利。又或者说,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是那么的知足,好像她对庆国所给她的一切都无比满意。呵,也是,毕竟她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自然不会被自己三言两语的挑拨教唆打动。

    然而……这个好看的棉花团却把自己的意图指向了范闲。战豆豆想不明白,为何她会这般纵容范闲,这和她表现出的对庆国的在意不是自相矛盾吗?她真的不在意庆国皇室的利益吗?

    李承翡没想到自己成了个高深莫测地人设,她当然是在意庆国的,这一世为庆国人,她被有意无意地培养出了这种家国概念。只是家国之前还有范闲,还有剧情,还有前世已经成型的世界观。她到底不是局限在一国之民,为其生为其死思想下的普通人。

    公主殿下从容起身和皇帝告辞,走之前还情深意切的说,请尽快归还驸马,她很想他。

    感情刚才说那么多,钱财利益,什么都及不上她的驸马。战豆豆觉得这人真是个怪物,奇葩。

    好在小皇帝最后找到了一丝软肋,那是李承翡为数不多的良心里,那仅存的一丝愧疚和心虚。

    小皇帝说:“柔福也很想你,华清公主得空,可以去见见她。”

    ……

    ……

    第二日南庆的使团入宫觐见,皇帝留范公子叙话,太后留圣女海棠作陪。

    第三日,不知是谁将此次两国间的协议透露了一部分出去,上京民众知道这次北齐要割让土地后,和先前沈重刻意安排不同,这次是真情实感的群情激愤起来。虽然普通百姓不敢对使团如何,但一些年轻的王公贵族却找上门来,说要找南方人比武,一雪前耻。

    范闲躲在李承翡屋子里调配他那些用得着的瓶瓶罐罐,身为使臣,和一位公主走得这么近,虽然俩人在屋子里的时候都是大门敞开,一副随便靠近随便看的模样,但不得不说范闲胆子真的很肥。

    李承翡有些头痛,“外面闹成那样了,你还一不快出去看看,躲我屋子里做什么?鸿胪寺那些老头子里可有几位跟言若海关系不差,等言冰云回来,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当着范闲和李承翡的面不敢做什么,但在未来驸马面前,指不定如何捋着胡子念叨‘孤男寡女,成何体统’。她不怕背后让人说,就怕言冰云那个别扭性格听完了再跟自己生闷气,自己还不能说她和范闲是兄妹,还要想法子耐心哄。

    “那正好,让他上上火,再配上我特意配置的解毒丸子,正好把这体内毒素和内火全发出来,对身体更好。”范闲笑得很可耻,“李女士,你这一路可没少坑我,我舍不得坑你,难道还舍不得欺负言冰云吗?”

    李承翡很幽怨,心想着我这还不是为你好,为了帮你尽快和小皇帝联手,把长公主留在北齐的那只手干干净净的斩了去。

    范闲不傻,怎么会不知道李承翡做这些为了什么,但有一件他没想明白,为何在草甸上,她会特意出言激海棠朵朵?

    “那个啊……”李承翡沉吟着,总不能说自己看过剧透,说你和圣女还生了孩子,脑子一抽就想嘴贱一下?

    见她转眼睛,范闲就知道这姑娘又没想什么好事。果然,李承翡笑得像偷香油的小老鼠,“那会儿我找不到其他台词了,你没觉得老妹我那句很押韵?我总不能说‘文能提臀迎众基,武能床上定人[和谐]妻’吧?我……”

    “衮蛋!”小范炸毛了。

    唔,难受,你们怎么都这么容易炸毛呢。

    范闲甩手,啼笑皆非着出去看别院外面闹得如何。

    第四日,范闲通过种种手段联系到了上杉虎,和虎子敲定合谋之事,准备一同陷害沈二狗。当然,这是范闲进宫时答应小皇帝的事。

    第五日上午,使团交还肖恩,沈二狗亲自来接,老大人才出囚笼就被他暴力折了双腿,锦衣卫的心狠手辣由此可见一般。感谢沈二狗,没他这么一出,虎子也不会下定决心配合范闲行动。

    第五日下午,海棠朵朵和长宁侯世子卫华来到使团所在别苑,奉命带范闲和李承翡去接言冰云。

    皇帝为什么会派长宁侯世子来呢?李承翡想,来的这两人,明面上海棠代表太后,卫华是皇帝表哥,隐约可以代表小皇帝。加上这个卫华昔日和言冰云与李承翡在上京城的假身份颇有些因缘,皇帝大概也是想膈应他们。可惜这对南庆史密斯夫妇并不是什么有良心的人,敌对势力相见,谁脸皮薄谁难受。正好我们李承翡是个没心肝的,愧疚?不存在的!卫华又不是小可怜柔福。

    这般下来,海棠和卫华看到华清公主就是从前云昭昭的时候,脸色都有些微妙。

    李承翡笑靥明艳,“朵朵,好久不见。那日进宫未见到你,想来你是晚些时候才回到上京的。”

    海棠面色不显,并无冷嘲热讽之色,依旧如常道:“姑娘乃人中龙凤,早该猜到你并非凡俗,当日对你透露陛下有意纳云家女儿为妃一事,如今看来倒是我鲁莽了。”

    “那你该谢谢我,在你们来不及纳云昭昭的时候,她就死了。”李承翡的眼睫在日照下倒映出好看的阴影,叫人看不清她眼中情绪,“否则,最麻烦的或许不是我。”

    这一日风和日丽,天空晴朗,瓷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赘云。想到马上就能接言冰云回来,李承翡和范闲的心情都不错。李承翡是因为终于摆脱了那颗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得以松了口气。范闲则是因为期待,他很欣赏这个未曾见过面的言公子,很佩服他。

    关押言冰云的地方在上京近郊,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庄园。庄园外不远处就是兵营,园子内外由北齐锦衣卫把守着。

    马车行至庄园外,铁门缓缓拉开,众人没有下车,直接开了进去,沿着那道隐在草坪间的石道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幢小楼外。怎么说都是囚笼,不可能和上京城其他建筑风格统一,小楼整体由坚石砌成,看着不大美观。

    今日来了两驾车,范闲和卫华同乘,李承翡则有海棠作陪。一路上李承翡不爱讲话,海棠自然也乐得清闲自在,不时看看窗外,又间或转回来看看李承翡,不知在想什么。

    李承翡问了一句,“朵朵姑娘看我做什么?”

    海棠朵朵认真且平静地说:“看你长得好看,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行吧。好到没话说的满分答案。

    马车停步,范闲来问李承翡要不要亲自进去。李承翡隔着车窗说不必,叮嘱他快去快回。书里面这段剧情她记得很清楚,开门会看见沈大小姐,会看到她和言冰云决裂。不过这决裂很不彻底,藕断丝连的……最后竟然还跟着仇家跑到敌国去了,您这戏够足的。

    原著里的范闲看到这一幕时,猜测这是北齐锦衣卫的手段。一个哭得肝肠寸断地女子,很容易让人心生遐想,对言冰云存疑,认为他会不会为了私情而泄露什么。只是锦衣卫错了算计,若说言冰云是‘一切为了庆国’的理想主义者,范闲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尝不是另一种理想主义。

    再者,还有李承翡。范闲对她这个穿越者联盟的奇葩老妹,有一种没来由的迷之信任。

    范闲进门,正如李承翡所料,该上演的不会缺席。他第一想法是,嗯,果然老妹眼光不差。第二想法是,嗬,您这给我演哪出啊?薄情郎恩断义绝,俏佳人肝肠寸断?俏佳人三个字……勉为其难吧,天底下除了我鸡腿姑娘,我妹最好看。最后他又想,这一幕是特意给我安排的呢,还是为着李承翡会来特意弄出来惹她犯膈应的呢?如果是前者,那把我范闲想得也太饭桶了些,如果是后者,他可要想想法子,揪出安排这出戏的幕后之人,给老妹出出气。

    这很不讲道理,明明都没惹到李承翡眼前,何须出气?可范闲这人最是护短,既然都说是护短了,又有什么道理可言。

    今天的沈二狗也是被这兄妹俩惦记上的一天,李承翡没被他膈应到,他自己却被大男主给记了仇。

    沈大小姐伏在言冰云膝上切切哭泣,卫华见到后忙上前将她扶起,柔声劝道:“沈妹妹还是快回吧,如果让沈指挥使知道你又来看他,还不得把你打死。”

    姓沈,还提到了沈指挥使,这就有意思了。范闲冷眼看着这一切,他的确是个很怜香惜玉的人,但这建立在那人与自家老妹没有利害关系的基础上。他很肯定的是,公主殿下不会高兴驸马和别的女人酱酱酿酿,所以他揣着手等着看小言大人会怎么处理。

    沈大小姐静静站了起来,望着从头到尾面色冷漠,一言不发的言冰云,那双柔顺的眸子中缓缓浮现出疯狂歹毒的恨意,咬着嘴唇一字一句说道:“我只要你一句话,你以前说的究竟哪句是真的。”

    言冰云微微偏头,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回望过去,轻声说道:“本官是南庆监察院四处职员,沈姑娘应该很清楚,自然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卫华看了一直冷眼旁观的范闲一眼,生怕这位大小姐再继续说下去,会让这些南朝官员看笑话。何况外面那辆马车里还有一尊惹不起的大佛,这一路来,庆国的华清公主如何嚣张威风,早已传到京都王公贵族们耳中。若惹她动怒,卫华不敢想象到时会是怎样一种场面。他赶紧吩咐人,想将沈大小姐拉出门去。不料沈大小姐冷冷甩开那些锦衣卫的手,看着椅上依然不动如山的言冰云,凄楚道:“好好好,好一个有情有义的言冰云。”

    马车里,李承翡和海棠朵朵都默契的没有讲话。她们都是九品高手,自然不用下车就能听到屋子里在上演怎样一幕凄风苦雨。

    海棠以为李承翡会不高兴,未曾想她闭着眼听了一会,竟是先叹了口气。

    随着弱不可闻的抽泣之声,沈大小姐终于被请出了小楼囚室。路过她们所乘的黑色马车时,那些脚步略有停顿。海棠侧了侧头去看李承翡,想着万一她发难自己该怎么做比较合适。不想李承翡仍然没有动作,还是先前那副可怜可惜,慈眉善目的女菩萨状。

    沈大小姐这场戏终于退场了,李承翡耐心等了会,这才听到范闲和王启年的脚步声,接着个更轻的声音向着自己的马车而来。

    海棠听李承翡终于开了口:“朵朵姑娘,可以劳烦你去小范大人的车上坐坐吗?我想和言冰云单独待一会儿。”

    她没有自称本宫,海棠听得清楚,点点头动作利落地下了车。

    言冰云先是见北齐圣女从车上下来,已有些意外,待打开车门踏上来,亲眼见到李承翡的时候,那些意外化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从去年被捕后,这位曾在上京城长袖善舞的云大才子仿佛变成了天生的哑巴,见到李承翡,这哑病似乎也没好,反而更严重了,薄唇开合,半晌竟是一句话说不出。

    范闲扶着言冰云上车,这会他倒来劲了,叨叨叨跟李承翡说个没完,什么这人有被害妄想症,这人一开口就瞧不起我等等。

    李承翡看了言冰云好半天才把目光移开,伸手扶过他坐在自己旁边,这才回头瞪了范闲一眼,无奈又轻声,好像怕吵到身边人一般,“好啦,你去前面车上坐。”

    说完就让林文把车门关上,很简单粗暴地把范闲关在了外面。

    范闲吃了个闭门羹,看看林文又看看幸灾乐祸的王启年。

    “嘿这小兔崽子……”

    王启年一把捂住范闲的嘴,“大人哟,你让王某多活几年吧,我求求您嘞!”

    ……

    ……

    李承翡素白的手指搭在言冰云细瘦的腕上,马车嘚嘚,其实并不适合听诊,且她医术一般,不如范闲,最后还是要让范闲到别苑后再为他仔细查看。然李承翡是放了一丝真气探入言冰云体内,真气粗略游走了一遍,果然如她所料,武道根基已毁得差不多了,好在内里没有病根,最严重的其实还是外伤。

    她收回手,帮言冰云挽好袖子,看着他,“怎么不讲话?这么久没见我了,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言冰云当然有很多想问想说的,只是见到她之后,一时间全堵在心口,最后竟然变成了不知从何说起。

    李承翡很耐心的等着,见他随着马车晃动而眉头微微蹙起,她知道言冰云这人最能忍,能让他皱眉,已经不是一般可比拟的疼痛了。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拈他的衣领,言冰云的一只手却猝不及防的按下她手指,同等小心的将她的手包在掌心。

    “你确定要看?”声音很轻,没有冷漠,没有戏谑,对着她的时候,言冰云百般柔和,连眼睛里都像万年寒冰化成了一池春水。

    李承翡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隔了好一会才压下喉咙里滚烫的哽咽,“我好想抱你,但我不敢。所以我想要看看……我需要估计一下,大约多久才能重新抱抱你。”

    她话音才落,言冰云已经俯身过来将她整个人收在怀里。李承翡吓了一跳,又不敢动,怕自己弄疼他,只是轻轻的想要和他分开一点,不敢贴近一丝一毫。

    直到他在耳边说:“你早该抱我了,在我上车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扑过来抱住我了。”

    李承翡终于忍不住,贴着他唯一残存,露在外面,尚且完好的颈部皮肤,悄无声息地红了眼眶。

    “下次不要让我等这么久。”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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