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般两眼放光的雏藻吓了一跳，林佑这才发现林重涯的人气比她想象的还高——雏藻其实压根就不是林重涯的粉丝，但依然为这种边角小料激动不已，这只能说明，光从“知名度”而言，林重涯就属于碾压般的暴风级别，当之无愧的当红偶像。
要做到这点，实在是太难了。
随着大数据分析日渐成熟，个人喜好已在大数据规划下被分析到了极致，人与人的关系实际上已越来越遥远。每个人都乐意在自己划定出的圈子里活动，舒舒服服地接收自己愿意看的新闻消息。
那些不想看见的东西，手指一点，拖入屏蔽栏，便可以让它们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是人与人最为亲近的时代，横跨了千万公里的距离，也可以无延迟地在同一个网页界面畅所欲言、互相点赞，亲亲蜜蜜地称呼对方为“亲担（朋友的亲密说法）”。
这也是人与人最为疏远的时代，疏远到跟你同住了十年的邻居，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就是跟你在网上上一秒对骂、下一秒并肩作战的口水网友，只有在对方信息被其他人揪出来曝光时，才会恍然大悟一句，“啊，原来是他”。
无数的“圈子”隔出了说着同样语言、却无法互相沟通的同胞，也打造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能比人和猪都大”这句戏谑之语的现实状况。
在这样注意力被大批量分流的情况下，全民造神已几乎成为不可能的事情。
而林重涯，就是这个愈显割裂的社会中，极其罕见的“全民偶像”。
无他，这位偶像实在是太火了，火到只要会上网，就逃不开他的活动痕迹。
大街上走两步就能看到大厦的虚拟外屏在播放他的广告，常用的日用品上印着林重涯的侧脸，连跟娱乐圈毫无干系的地方也多的是林重涯的消息。
“林重涯给乌兹莫曲面橄榄球大赛唱主题曲了！这算不是开先河了，我记得以前曲面橄榄球以前从来没邀请过我们东国的歌手吧？”
“兄弟们，你们还记得前段时间出的那个超酷超炫超炸的飞行机车吗？有人爆出来是林重涯投资的，牛逼啊，鸭哥的身家又暴涨了！”
“卧槽，我好像看到林葱鸭和军队的人接触了，是不是打算过段时间征兵广告让林葱鸭来拍啊？尼玛，让只鸭来当征兵广告主角，我宁可看仿生人集体跳摸臀舞好么，好歹对老子还有点吸引力！——该链接404 not found。”
十条新闻六条林重涯并不是夸张，而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因此，雏藻这么激动的原因也可以理解了——毕竟是头回和名人距离这么近，而且，还是那么劲爆的消息啊！
林重涯“名声在外”，雏藻居然连半点别的意思都没想到，顺理成章地就将“会见富婆”的猜测当做事实给扣在了他的头上，缠着林佑喋喋不休地询问起了细节。
“我真的不清楚……”林佑草草地将自己白天在画廊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见雏藻只是敷衍地“嗯嗯”，顿了好几秒，才突然明白过来她在做什么，着急地掰过她的肩膀，“喂，你别发到网上去啊，林葱鸭的粉丝过来找你闹事还算好了，要是发律师函把你告上法庭的话，那就乐子大了……”
“好嘛好嘛，我知道了……”雏藻不情愿地停下了编辑文字的动作，“真是的，这种事不跟亲担们说一说，我老觉得心里头空空的，就像吃烧烤没加辣椒粉一样难受……”
直到走出了灯火通明的机场，在闪着油黄光芒的烧烤摊坐下，雏藻还在纠结：“我能不能不指名道姓，用缩写啊？缩写也不行的话，我用个鸭头的图片来代替？”
一边说着，雏藻一边指了指在玻璃窗里头油光发亮的饱满鸭头，眼中饱含渴望，一副不为八卦的熊熊火焰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就不甘心的倔强模样。
换来的是林佑冷酷的回复：“不。”
指向性那么明确，那跟实名有什么区别啊！
雏藻：“哇哇哇，我哭给你看啊！！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种八卦以后还不让人往外说！这么欺负一个弱小可怜又无依无靠的四等公民，说好的宠我呢？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林佑：“不。”
雏藻：“哇哇哇哇哇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哇哇哇！！”
一边嚎着，她还一边把半片鸭头挡在面前，从缝隙中暗中窥视林佑的态度。
林佑：“不行。”
看雏藻还不肯放弃，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林佑一字一句地强调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雏藻：“……喔。”
被无情拒绝的雏藻如霜打茄子一样蔫了，连头上的海藻毛都有气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但只垂头丧气了两秒钟，她便握起拳咚咚地敲着桌子，精神振奋道：“看不到鸭，吃鸭头也可以！柚子我跟你说，这里鸭头可好吃了，好多人就为了吃这里的鸭头，驾车跑过来买呢！在这里吃鸭头可有排面了，能看到好多人工驾驶车……”
看林佑没什么胃口，她抓起一个蒜蓉鸭头，硬塞到好友面前的盘子里：“我说啊，柚子，吃东西的时候怎么也得开心点啊……你到底在发愁什么啊？”
一路过来林佑都是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仿佛天灾大祸即将降临般长吁短叹，连雏藻这么没心没肺的人都感觉到了忧愁的味道。
“我在想，要有钱就好了……”林佑嘟囔道，“要有钱的话，我现在早就跑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省得发愁失忆不失忆的事……”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逐渐低了下去，轻得几不可闻。
雏藻没听清楚她后半句说了什么，关切道：“怎么了，你很缺钱吗？我还以为三等公民不会缺钱呢，成天就光想着什么梦想啊什么人生价值了……你要是很缺钱你找我借啊！虽然我也存不住钱，拿个几千块给你还是没问题的。”
“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意义了……你过得也拮据，就不要从那点花销里头再抠钱给我了。”
林佑摇了摇头，刚打算岔开话题，却看雏藻往嘴里塞蒜香鸭头的手一顿。
此刻雏藻的姿态显得十分好笑，她先是迷茫地眨了眨眼，脖子跟鹅似的往前探了几下，而后便如遭雷击一般，两只眼睛瞪得滚圆，触电般将手颤抖着往旁边的林佑身上拍去：“柚、柚子……来钱的机会，就在我们眼前了！”
努力想避开雏藻如同帕金森发作一般抽搐的手，林佑无暇分神去关注其他的事，狼狈道：“什么来钱的机会？等一下，雏藻，你好歹把一次性手套给脱了……”
油脂！
雏藻！你的手上还有油！！
摊子的空间小，背后就是棚的折叠骨架，林佑一时没躲闪开，只能绝望地看着雏藻的那只手哆哆嗦嗦却迅如闪电地伸来，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她的胳膊。
轻薄的衣袖上立马印下了两个油光发亮的指印，连带着掌心拖曳出的一长条油痕，拼凑成了颇为和善的一张笑脸，在灯光下对她憨厚地微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雏藻没注意到林佑此刻内心已发出了九曲十八弯、自带了高中低三个声部的咆哮，压低了音量：“柚子，你看那个，是不是林葱鸭？”
因为心情激荡，她的声音还有些发抖。
见大局已定，林佑心如死灰地放弃了挣扎，本能开口否定：“你看错了吧，葱鸭好歹也是个名人，想吃烧烤也不至于……”
后半截话愣是被她咽了回去。
林佑揉了揉眼睛，和雏藻摆出了同款瞭望表情，喃喃道：“好像真的是林葱鸭。”
她们所在的烧烤摊子虽说不上偏僻，但确实也不是热闹的地段了。刚巧，她俩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可以通过伞布的间隙打量周围环境，但外人却是看不到她们的。
因为隔了一段的距离，她们只能看到一群略显模糊的人影低调地走下车，进入了商业大厦中。
随着最后一人离开，车门缓缓合上，那辆车便无声无息地驶离了这条街道。
“那个车型好像不常见啊。”雏藻见过太多不同身份的人了，早就练成了一手看车认人的刁钻绝活，“好像不是在市面上流通的类型？”
出了这个插曲，林佑一时间也忘了还挂在身上的烦心事，问道：“那是已经退出市场的老款吗？”
“咋可能，那可是林葱鸭诶，当红偶像坐老式车，要是被人扒出来，还不被人嘲死的。”熟谙圈内各种不成文规则的雏藻解释道，“他们那个圈子里最喜欢没意义的攀比了，什么东西都要比。就算他自己喜欢，那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别人才不管是什么原因，看见你开破车，就是要骂你‘糊了’。”
雏藻一松手，才发现自己给好友的衣服上留了个笑脸。
她不好意思地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清洁溶剂，一边帮她溶解油渍，一边絮絮叨叨：“而且，那个车明显不便宜，你看到了没，车体和别人不一样，外壳材料不反光。我刚才开了光脑自动捕捉和黑夜状态画面补齐，你猜怎么着？”
这么说着，她将食指竖起，一道光幕从指尖的位置徐徐展开，莹亮的光芒幽幽地在昏暗的烧烤摊中流泻。
从林佑的视角，可以看到，雏藻拍的正是刚才他们下车的画面。
而令人惊讶的是，在原本应该是车辆的位置，拍出来后却是空空如也，只能看到空荡荡的马路，以及道路上飒飒摇动的植物型大功率制氧机。
在视频上，林佑只能看到一团不正常膨胀的“透明空气”，仿佛是站在炽热的沙漠中，眺望着远处歪斜的地平线，又像是透过熊熊燃烧的篝火，观看火丛背后那些舞蹈般跳跃的树影。
在画面中凭空消失的车，正如同火焰上方那段流动的热浪，虽无形也无影，却扭曲着旁观者的视线。
这导致雏藻拍的视频颇为可笑，这一大群人仿佛是在变魔术，突然出现在了半空中，还煞有介事地表演着怎么踩空气台阶。
和雏藻掌握的知识完全是两个方向，雏藻不明白的地方，林佑倒是看出了些什么：“这涂料应该是带了光学屏蔽的，专门防偷拍。”
“不是吧……应该不是每个人都能刷这种漆的吧，不然那些狗仔都要失业了。”雏藻谴责了一番林重涯不为八卦事业考量的狼子用心，看林佑兴趣缺缺，她神神秘秘道，“柚子啊，刚不是还说赚钱的问题吗，这现成的机会就送上门了啊。”
林佑迷惑地以上扬声调“啊”了一声，表示不理解。
雏藻将衣服袖子卷至手腕以上，踌躇满志：“天时地利人和聚齐了！这就是老天爷递我们手上的机会啊！柚子，把握住今天的机会，干上一票，抵得上我俩忙活半个月啊！”
已经隐约猜到了她想做什么，林佑不确定道：“雏藻，你是想……”
雏藻兴奋地搓了搓手，理直气壮地说出了完全不符合社会价值观的提议：“没错！柚子，我们去勒索林葱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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