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渊陨落之后, 封神刀便被一并打落凡尘, 封在魔域之下。历任魔尊都曾试图破除封印,将此刀拔出,却均以失败告终。而上届魔尊更是因为承受不住破封时带来的灭顶压迫,虽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却苟延残喘至死, 再无余力振兴魔族。
如今君长夜将此刀拔出,若有心利用其作恶,人间便再难逃浩劫一场。
月清尘紧紧盯着那看似内敛的漆黑刀刃,突然向前踏了一步, 似乎想要抬手触碰一下,却未及靠近,便被这刀身上猛然迸发出的浓重杀气与戾气逼得倒退了三步。
要舔过多少仙魔的血,才能铸就如此暴戾的三尺青锋?
他只觉冲天血光扑面而来, 好像整个屋子都被灼眼的红光点燃, 不由偏头闭上眼睛,想抬袖去挡。然而下一瞬间,那光却骤然灭了下来, 好像从未出现一般。
他睁开眼睛,却见本在身旁的黑衣青年正挡在自己与那跳跃着想要挣脱束缚的封神刀之间, 双手飞快地结了个印,然后向前推出,生生将那已离体的冲天戾气逼回了刀身之内。
直到屋内重新恢复了平静,君长夜才放松下来, 回过头来问道:
“你没事吧?”
他眸中的紧张和关怀不似作假,月清尘摇摇头,又抬眼看了看那刀,却突然心念一动,淡淡道:“我早便听闻此刀凶名,却一直未曾得见。今日既然有闲,不如你持封神,我拿霜寒,你我二人,切磋一下。”
切磋?
君长夜一怔,眸底的关切和担忧瞬间消失无影,他不再看月清尘,而是转身抚上封神刀的刀身,勾了勾唇道:“师尊说这话,是想让我替你解开缚仙索吗?”
原来事到如今,你还是想从我身边逃开。
他心里像突然来了一阵无名火,连带着话也说得很不客气,显然是认定了对方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可月清尘却分毫没有解释,只默认般反问道:“以你如今的境界,即便解开,难道还需要怕我吗?”
“说得对,”君长夜握着封神的手顿了顿,赤金眸子一眯道:“但师尊要记得,千万别触碰我的底线,也不要逼我真的对你动手,否则,吃苦的只能是你自己。”
语毕,他闭上眼睛,突然单手将封神刀自刀剑架上拎了起来,接着抬手就是一劈,动作间没什么招式,只凭本能让魔气顺着刀光四溢,借此发泄心中突如其来的愤怒。只一刀,就将这间屋子砍得七零八落,房梁坠落,墙壁纷纷倒塌,除却月清尘所立之处,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皮。
在周遭狼藉之中,君长夜终于收了手,他反手将封神背在身后,回过头来问道:“你还要同我切磋吗?”
此刻夜色温沉,他站在一片废墟之中,眸光凌厉雪亮,几乎与尚未散尽的刀光融为一体,透着摄人的威压。
月清尘与他对视一瞬,毫不犹豫道:“是。”
君长夜蹙了蹙眉,握着封神的手缓缓收紧:“我先前一直以为,你跟云琊和洛明澈他们不一样,对力量没什么执念的。难道我错了吗?”
“当然错了,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月清尘低下头去:“你之前说过,无论我想要什么都可以,那么,如果是这把刀呢?”
然而,听到这句话,君长夜整个人却突然放松下来,他将手中长刀插/到一地瓦砾之间,微笑着摇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唯独此物不行。这样吧,我给你看另一样东西。”
说完,他平平向前伸出手去,月清尘突觉浑身一轻,干涸已久的灵台忽然被充溢的灵气填满,且还有灵气源源不断自外界向体内涌来,而君长夜的手上,则多出了一副发着柔和白光的绳索。
缚仙索离体了?
然而,月清尘却并未觉得多么高兴,只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道这种程度的谎言,果然还是瞒不过眼前这个人。
毫无疑问,这上古魔刀是有灵的,会自行认主,若是旁人稍稍触碰,这刀中之灵感觉到异动,便会无一例外地将靠近者斩于刀下。
然而,封神是神兵不假,却亦是一把双刃之刀,害人的同时,也容易伤及自身。一旦觉得现任主人力量消退,不配做其持有者,刀灵便会找准机会疯狂反噬,就连亲手造出封神刀的离渊都不能幸免。
而且,看君长夜方才的模样,分明也是被那魔刀影响了心智,这才导致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若是能想办法将这刀重新封印……
但还是问得太轻率了,二人曾朝夕相处十几年,君长夜自然知道他其实生性颇为懒散,不愿惹麻烦上身,怎么会对此等凶器感兴趣?
眼见着空中又飘起雪来,月清尘伸手接住几片雪花,调动内息,将之凝成了一枚冰锥。
他将冰锥握在手心里,突然发觉,原来这种力量充盈的感觉,真的能够让人安心。
“我本来一直觉得师尊无欲无求,无论怎么样,都找不到打动你的机会。”君长夜道,“可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师尊先闭上眼睛,数四个数再睁开,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
月清尘一挥手,一旁霜寒剑铮然出鞘,飞入他的手中。
“为什么要怕?”
君长夜走上前来,温柔却不容抗拒道:“先闭上。你不闭,我就帮你了。是你自己说的,即便解开了缚仙索,我可也不怕你。”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月清尘突然觉得再坚持也没什么意思,便闭上眼睛,在心中默数了四个数字。
一,二,三……
然而,还没等数完第四个数字,因为灵力恢复而敏锐了无数倍的感知力却突然拉响了警报。
有什么庞然大物降临在这片空间里,大片阴影铺天盖地般汹涌而来,将原本映在身上的雪色与月光完全遮蔽。
月清尘猝然睁开眼睛,却在看清了眼前让人震撼的场景后,情不自禁地向后倒退了几步,猛地将霜寒剑横在了身前。
面前那庞然大物通体玄色,背生一双羽翼,鳞身脊棘,头上有角,神情威严肃穆,即便此刻低低地矮下身子,也足有八九层小楼那么高。
那竟然……是一条龙。
幸亏之前已在这宅子周围布下了结界,否则,这周围住的百姓和路人若看到街边突然出现这个,还不得吓疯过去。
虽然月清尘早知道君长夜有神龙血脉,可知道是一回事,可亲眼看到,却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巨龙缩在小小的院子里,显然很是憋屈,便缓缓抬起爪子,将月清尘轻柔地抓起,将其放在了自己背上靠前的二脊中央,接着一声龙吟,飞快地冲天而去。
从被抓起的那一刻开始,月清尘唯一的感觉是眩晕,不住的眩晕,只能紧紧抱住手边的龙脊,直到亲眼流云从身边疾驰而过,他才终于接受了自己是在跟着一条龙上天兜风这一事实。
“天哪,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下面有人惊呼,引得人们纷纷抬头向上看,月清尘心中一惊,忙向前探了探身,于一片风声中,在对方耳边大声道:
“你没有隐身吗?”
可回答他的,却只有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
眼见着下面似乎跪倒了黑压压一片人,都在为看到神迹而欢呼,月清尘蹙了蹙眉,却突然明白了君长夜的意图。
眼下萧紫垣受困于不吉的星象,若此时天降祥瑞,必然能化解部分流言。
只是他如此张扬,使得消失已久的龙族血脉重现人间,是否会引来天帝的注意?
又或许,在他拔出封神刀的那一刻起,天界就已经察觉到了。
不过,若真的引来昭崖的注意,让君长夜无暇顾他,难道不是逃离的最佳时机吗?
刹那间,无数念头自脑海中流转而过,却都被呼啸而过的风吹到了九霄云外。因为速度太快,为了防止被甩出去,月清尘只能将自己紧紧固定在飞龙宽阔的脊背中,然后抬起头来,试图平视前方。
手下触及的皮肤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既不过分粗糙,也不算光滑,却坚硬如铁石,任何利刃都无法穿透。想必,就是这样近乎于神的强横身躯,才帮助君长夜抗过了破除封神刀封印时最猛烈的冲击。
有低沉的心跳声透过皮肤传来,伴随着絮絮低语般的声响,月清尘侧耳听了听,却听不真切,不由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可就在这时,一声愤怒的咆哮突然在耳边炸裂开来:
“离渊,你要脸不要?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随之而来的,却是放肆又开怀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太子殿下,愿赌服输!别那么小气嘛!也就是你,要换成是别的龙,本座还不稀罕骑呢!”
这声音,是谁在说话?
月清尘微微一怔,立刻又向下俯了俯身,脸颊几乎贴在了巨龙刚硬的背脊上,却没有再听到除心跳声以外的任何声音。
是幻觉吗?
不,绝对不是。
那么,是残留在这久经转世的灵魂深处,有关上古时期的记忆吗?
虽然系统已经消失,但月清尘一旦触碰到与上古相关的东西,脑海中还是会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场景与片段。
刚才这两道声音,让他突然想到当年在极乐海底,与楚河相融的那条金色龙影。
当年龙族的最后一位太子九赭被天庭以诛神令斩杀后,龙心沉入无尽深海,骨血化为山川河流,龙筋作器,龙鳞制衣,是真正的死无全尸。所以龙鳞衣上怨气深重,需要靠历代帝王以龙气镇压。
然而,毫无疑问,他的血脉并未完全消失于世间。当年在那幽暗的海底龙神祠中,奄奄一息的九赭在神魂即将彻底消散之际,终于寻到了离渊的转世,并用了某种秘法与之融为一体,这才藏匿起了一丝血脉,自此一直沉睡,直到这一世 ,才在君长夜破解封神刀的封印时苏醒。
如今,君长夜继承了曾经龙魔二族最强者的血脉,与天界仙族不共戴天,若昭崖打定主意不插手凡间事,倒还能暂时和平共处。可若他要借着仙帝权势重新入主人界,那么人间与天界,便势必会有一战。
只是不知,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
月清尘抬起头来,看向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要隔着天幕,与什么看不见的人无声对视,手指下意识握紧了面前龙脊。
有晶莹白雪凝固在眼睫之上,一眨眼,便顺着鼻梁滚落下来,所过处,竟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好冷。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突然握紧,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君长夜回过头来,却见月清尘双眸紧闭,一身白衣尽数被雪打湿,身子冷得像冰,竟似已没有知觉。
不对劲,缚仙索分明已经解开,为何师尊的体寒之症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更加严重?
“师尊,别睡,醒醒。”
可为时已晚,任凭君长夜如何呼唤,月清尘却像没听到似的,身子一歪,便径直从空中栽了下去。
此时此刻,天都白玉京,有人长身玉立,对身旁悬在半空中的冰棺喟叹道:
“神尊,一万年已过,如今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片残魂尚在人间。
您很快,就可以归来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