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夜幕低沉。
远方而来的冷风席卷过了人的面颊, 将刚刚才出口的话语尽数吹散。
陆明将阿鸩迟疑的神色尽收眼底,几乎是一瞬间, 心里就下了决定, 无论阿鸩提出来什么样的要求,都要千方百计做到。
可他从没想过是这个。
一句合理的请求, 却教他的神经开始炸裂。
“我没有办法, 但是我不想和他再打交道了陆先生,我知道你是他的兄长,你可不可以”管一管他。
“我答应你。”
在阿鸩还没有把所有的话说出口之前,陆明川已经沉声应允, 他看着身旁神色里透出几许疲倦的少年,坚定的许下承诺“以后他将不会再有机会来骚扰你。”
阿鸩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指望, 他本来想,说出来大概也没有什么意义,可是陆明川却一力答应。
他看着眼前的人,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轻声道“谢谢。”
“不用谢我。”陆明川说, “管好他是我的职责。”
他停顿了一刻,心里些微犹豫, 但压不过蠢蠢欲动, 还是出口“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阿鸩的眼眸似乎低垂了下来,手指按在了雕花栏杆。
陆明川道“放心, 不会是什么令你为难的事情如果你不愿意, 那也没有关系。我还是会约束好明柯, 你的回答不会影响我的承诺。”
阿鸩轻声道“那是什么”
陆明川凝望着他,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的请求。
“我想请你给我画一幅画。”
阿鸩坐在岸边的木椅上,望着眼前平如明镜的湖水,有一些出神。
行道上偶尔有学生说笑着散步经过,并未曾注意到坐在木椅上的人,湖里的沙鸥被惊动,振翅而飞远,只留下一圈圈波涟。
他回想起来了今晚的聚会。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答应了陆明川的请求。
第一反应里,阿鸩是要拒绝的,别的不说,没有经过谢渡桥的同意,他从来不会在外面接私活。偏偏陆明川却告诉他,这正是谢渡桥的建议。
一想到自己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的导师,阿鸩就觉得有一点点头疼。
大概在谢渡桥看来,他与陆明川,一个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一个是自己的忘年之交。都是他很欣赏的人,眼下忘年之交说想要一幅画,谢渡桥哪里有不帮忙的道理。脑海里把自己的学生过了一圈,就阿鸩最符合要求。
更别说,阿鸩唯二两幅挂出来的画,都到了陆明川的手里。
正是有缘呐
迎着导师灼灼而又期许的神情,阿鸩什么拒绝的话都得咽回去。就算他再不想要接下这一单,也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但其实在一众同门里,他的人物画并不是最出色的,上面还有一个师兄。
阿鸩试图把这位师兄介绍给陆明川,差点没有吹得天花乱坠,可是看着陆明川含笑而耐心倾听的样子,就知道没起到什么效果。
陆明川对谢渡桥说,他喜欢的不是精湛的技法,而是画里生动的趣意。
一番话简直没说到谢渡桥的心坎儿上,连连点头,大力称赞,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末了和蔼的嘱咐阿鸩,一定要尽力而为,不能堕了师门的名声。
阿鸩还能够说什么呢
只能够全力以赴了。
翌日。
敷衍了事并不是阿鸩的习惯,既然已经答应,那么就要精益求精,力图做到最好。
阿鸩并不那么擅长人物,在平日里的习作里,这方面的练习也比较少。好在陆明川并没有立刻催促,他决定还是先大量练习一番,多少让自己熟悉圆融一些。
只是这样一来,势必要挤占到其他的时间。
“阿鸩。”叶嘉泽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来了怎么不进去,站在门口,发什么愣。”
这其实是叶嘉泽在三楼的办公室,阿鸩时常会来这里找他,因此并不是那么陌生。
迎着叶嘉泽含笑的眼眸,不知道怎的,原本在舌尖上打转的话语,竟然有些难以出口。
叶嘉泽对他是何等的关心,一见着神色有异,很快便猜了出来。当下,便道“遇上了什么困难的事儿了吗或许你可以说出来,我说不定能够给出一些建议。”
他是那样的真挚而诚恳,以至于阿鸩心中,都生出了一种歉意。嘴唇微微嚅动着,却没有说得出话来。
叶嘉泽以为他是在紧张,柔声道“慢慢来,想好了再说,不着急,没关系。”
阿鸩嘴唇抿了抿,艰难的道“叶老师,最近这一段时间,我可能没法来画室给你当模特了。”
说完这句话,他甚至飞快的垂下了头去,不敢去面对叶嘉泽此刻的神情,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默。
叶嘉泽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然而这样的反应,反倒是让人愈加紧张。
阿鸩忐忑不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叶嘉泽的回应。那声音依旧是温和的“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阿鸩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小声说“我导师给我安排了活儿,是让我去画人物画我以前不太熟悉这一块儿,想要先练习一下。”
叶嘉泽的眉原本不自觉的蹙起,听到了阿鸩的解释,却舒展了开来。
适才刚听到阿鸩说,暂时不会来画室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先前的行径将人给吓住,以至于阿鸩躲了他这么些天以后,连画室都要躲着不来。
然而事实证明是他想岔了。阿鸩是当真有其他的事情,毕竟他还是谢渡桥的学生。
听闻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或许在画室里见不到人,不是不失望的。
但是叶嘉泽却很好的掩盖了下去,他并不想要给阿鸩太多的压力。他能够明白这件事情的地位,想要让阿鸩放轻松一些,是以,故作打趣道“可以啊,我就在这里,随时随地都欢迎你回来谢教授说你差点把他那个老头子给忘了,希望等你画完了以后,不要把画室里的化石我给忘了。”
阿鸩不由得笑了一下。
叶嘉泽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准备呢”
阿鸩认认真真的给他解释了。
阿鸩并不太擅长人物,唯有大量的练习,让自己的手指与毛笔熟悉起来。
他其实并不特别明白,陆明川想要的究竟是哪一种。说了喜欢他画里的趣味,却又不说是哪一种趣味,只让他自己看着来。
阿鸩自己看自己的画,熟悉到了喝白开水的地步,教他自己来说,全是技巧的堆砌,什么趣味也没有。
他知道这样说出去会被谢渡桥敲的满头是包的。
他的这位导师可没有这么多的讲究,时常顽皮如三岁的孩童。
对着照片,画多了,到了自己都不想要捏笔的地步。
近乎机械而麻木。
或许是陆明川信守了他的承诺,也或许出于其他的什么原因,陆明柯日复一日的鲜花与礼物,终于消失。
阿鸩总算能过一段消停的时日。
尽管他这段时间没有去画室,但是叶嘉泽依旧关心着他。无意间见了阿鸩有些烦闷的样子,当下提出了带他去写生。这样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再寻常不过,刚好想要换一换心情,阿鸩接受了叶嘉泽的邀请。
只当做是散心。
叶嘉泽选的是城郊的一处森林公园,连绵的山脉被规划出去的一块,还未曾完全开发出来,是以游人旅客并不太多。
一路行来,人迹甚少,林深木茂,流水淙淙,鸟鸣嘤嘤,却是难得的清幽静谧。
阿鸩熟门熟路,将画板架在了水边的低矮处,用笔描摹蜿蜒崎岖的小溪,长满青苔的卵石被他大致框在了画纸上,随着一层一层的上色,逐渐成型。
叶嘉泽选取了另外一个角度,将重心放在了繁茂的树林上,离得他并不远。
两个人都是如此的专心,根本没有分出半点精力给外物。以至于斜刺里突然有人闯出,一闷棍敲在了他们身上时,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阿鸩软软的倒下去,视线里最后的一幕,是叶嘉泽惊骇欲绝的神情。
疼。
后脑勺被人恶狠狠的敲了一闷棍,当他终于从意识里苏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无可避免的昏沉。
阿鸩艰难的睁开了眼睛,身体都有一些僵硬麻木,他想要挣扎一下,发现自己被人捆缚住了手脚,如人质一般,被扔在了靠墙的地方。
他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只看到了粗糙的水泥地面与麻袋等杂物,布满了厚厚的灰尘,猜测这里或许是某一个被废弃了的房子。
记忆里最后一幕是叶嘉泽惊骇欲绝的神情
阿鸩心里一震,竭力转身朝一旁看去,发现叶嘉泽也被绑在了不远的地方。发现他醒过来了,无声的朝他做着嘴型。
但唇语并不是一项人人都掌握的技巧,阿鸩艰难的辨认,也只能分辨出模模糊糊的几个字。
他们大概是遭遇了绑匪,但是阿鸩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值得人觊觎的地方。
忽然间,门被推开,有人从外面走进来。
阿鸩连忙闭上了眼睛,想要假装自己并没有醒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他的身前停下,阿鸩竭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伪装还在昏迷的状态,但是下一刻,他立刻吃了重重的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那一下像是把五脏六腑都给踢散了,阿鸩疼的弓起了身体,口里发出了痛苦的嘶气声。
“住手”叶嘉泽愤怒的喝道,也顾不上再伪装自己。
“哟,舍得说话了,不装睡了”
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身形瘦高,看着叶嘉泽愤怒的神情,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余光里瞥到了阿鸩痛苦的神情,叶嘉泽心急如焚,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谁雇佣了你对我们下手他给了你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双倍。”
“两倍”瘦高的男人重复了一句,似乎有些动心,他忽然咧嘴一笑,“我觉得还不够。”
“三倍。”叶嘉泽沉声说,“放了我们,我给你三倍的价钱。”
“你倒是可以,那他呢”
叶嘉泽立刻道“都一样。”
瘦高的男人看上去有一些动心,他踢踏着脚步走到叶嘉泽身前,似乎在考虑是否要放了他。
如果能用钱解决眼下的困境,那真的再好不过。
叶嘉泽强自镇定的等待者答复,在他看来对方已经动心,应该有一定的希望。
突然,瘦高的男人“呸”了一声,唾沫横飞,恶狠狠地道“老子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人,仗着有几个臭钱,耀武扬威的以为自己了不起”
“还说是什么精英阶层,玩弄人感情我呸,人间败类”
叶嘉泽再也控制不住,拼命地挣扎起来,但是他手脚上的绳子被绑得极为牢靠,四周也没有可以磨断的地方,无能为力,狼狈不堪。
瘦高的男人站在他们两人的中间,原本要一脚狠狠地踢在叶嘉泽身上,但突兀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会儿看看叶嘉泽,一会儿看看阿鸩,咧嘴,露出了看好戏一样的笑容。
“我本来准备赏他一脚,但突然,又想到了更好的主意你说,这一脚,我是赏给你,还是给他呢”
他站在阿鸩的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无力的少年。他踢了阿鸩小腿一脚,催促道“你怎么选”
根本不待得答话,叶嘉泽立刻道“你放过他,有什么冲着我来”他不知道这次绑架究竟是谁策划,但是他知道阿鸩生活环境干净单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冲着阿鸩去,是自己带来了这一次麻烦。
瘦高的男人不理他,咧着嘴“倒是挺感人的你怎么选”
阿鸩冷汗涔涔,虚弱道“别打他。”
话音刚落,又是一脚,狠狠地冲着他的身上踢去。
阿鸩痛的几乎要蜷缩成一团,有那么一小会儿,仿佛意识都失去了。头磕在了坚硬粗糙的墙壁上,隆隆作响,无数杂音与尖啸盘旋在脑海。
“阿鸩”
“我没事叶老师”
阿鸩虚弱的回答,下意识的,想要让叶嘉泽安心。
可是,真的好疼啊
瘦高的男人没有半分怜惜的意思,语气冰冷“你痛那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你这样不要脸的东西,连朋友的男人都抢真是个贱人”
侮辱的话语刺入耳膜,阿鸩眼神里满是不解与震惊,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
然而他的神情却更加刺激了对方,瘦高的男人面上,现出了深深的戾气。
“装,现在还在装,你就靠着这张脸去勾引男人的吧装的这么无辜可怜,你又想骗谁”瘦高的男人笑了一声,“你这张脸倒是长得挺清纯的,怎么芯子那么贱水性杨花,到处勾搭啧,看你这可怜样子,我真想不到,原来你淫荡成这样。”
阿鸩脑海中空白一片,他茫然的看着瘦高的男人,根本理解不了,对方在说什么。
不知是什么时候,身前出现了一片阴影,瘦高的男人蹲下了身来,粗糙的手指摩挲过了他的脸颊,带着某种下流不堪的意味。
那样肮脏而又粗鲁的
叶嘉泽目眦欲裂,就在这时,门被推开,又有人进来。他认出来这是学校里的一名学生,大喜过望。
就在这时,瘦高男人不耐道“王传恩,你怎么现在才来。”</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