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鬼镇

    唯一正确的桔梗印被遮住,阴阳师却没有发现,他厌恶的甩着扇子,然后干脆直接把扇子丢给了后面侍奉的童子。

    “看来也算是一个比较厉害的妖怪啊。”他装模作样的说,又取了一张湿手帕捂住口鼻重新凑近了去看。

    床榻上的年轻人猛然抽搐了一下,整个臃肿的身体像条鼓鼓囊囊的虫子一样在被子中蠕动,勉力睁开黏连着淤泥的双眼,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躲在后面的镇长还以为冒牌阴阳师使了什么法术让他的儿子突然有了意识,还略显激动的抓住了旁边妻子的手,“雅子,你看,我说大人是有真本事的吧?贤也有反应了!”

    他的妻子也激动的回握住丈夫的手,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昏暗潮湿的屋子,缠绵病榻的儿子,贪婪狡诈的骗子,还有虚情假意的父母,淤泥在房间里缓缓涌动,散发着肉眼可见的不详气息。

    阴阳师还以为真的是自己催发了什么反应,忙低过头去看,正撞上年轻人张大的嘴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涌动声,仿佛这细长的喉管连着一口大锅,锅里热腾腾的煮着一锅子冒着泡泡的不明物体。

    他的嘴巴陡然张到最大,上下两片嘴唇几乎扩大到和整张脸差不多大小,唇角裂开,整张嘴几乎变成了一个黑洞。

    在阴阳师的角度正好能清楚的看到年轻人的喉咙里涌现出大股大股的黑泥,这些黑泥从喉口涌出,冒着咕噜咕噜的泡泡,上下嘴唇间黏连着黑色的粘稠液体……这副场景实在是很让人恶心惊恐,吓得阴阳师“哐哐”退后几步。

    还没等他含在嘴里的尖叫发出来,躺在榻上的年轻人陡然剧烈的抽搐了起来,鼓胀的肢体在被子下剧烈的痉挛,松弛的皮肉下晃荡着粘稠绵软的不明物质,就像黄色的脂肪一样充满了他的皮下。他猛然僵直了身体,整个人绷到了极致,扭曲的头颅歪过来,扩张过度的嘴唇像两片破布一样耷拉在床边,黑洞洞的眼眶空洞的看着这边,黑泥已经完全覆盖了他的眼球。

    就像充过头的气球,他的身体迅速鼓胀了起来,被子很快就看到了肉眼可见的弧度,然后好像到达了某个临界点之后,膨胀停住了——然后轰然炸裂。

    室内光线昏暗,窗户上溅上了粘稠的黑泥,顺着窗户缓慢的滑下来,落在墙角的桌子上。

    屋外聚集的人群一哄而散,惊慌失措的喊叫嘈杂到令人头晕目眩,阴阳师僵硬的站在原地,一道红色的符咒在他面前悄然碎裂。

    他毫发无伤的走出房间,顶着一圈惊恐又崇敬的眼神,扯出了一个僵硬失序的笑来。

    “这……这……”沙罗捂着嘴巴弓下腰,“这也太恶心了吧。”

    米娅的状态更不好,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皱着脸,“我san值都掉光了。”

    两个付丧神倒没有她俩这么剧烈的反应,但脸色也很是难看,一副从苹果里吃到了半截虫子的表情。

    “那些黑泥是什么啊,也太恶心了吧。”米娅重复了一句,“这种死法也太惨了。”

    沙罗抹了一把脸,坚强的抬起头,“这难道就是普通的淤泥吗?看起来有点像水底沉积的淤泥。”

    卖药郎点点头,“差不多,灰栖的特性么。”他看了一眼沙罗,颇有几分恶趣味道:“用灰尘迷花人们的眼睛。”

    “呕。”沙罗做了一个呕吐的姿势,“您别说了,它就是灰栖,它一定是灰栖,不存在其他的答案了。”

    “给山神大人送祭品?这是什么荒谬的说法?”沙罗死死的盯着那个阴阳师的脸,怒气冲天的样子完全没有方才捂着嘴要吐的感觉,仿佛要把他从回忆里挖出来打一顿,“这已经不是谋财了,这是杀人,这是谋杀!”

    旁边的米娅也是义愤填膺,两个女孩子恨不得冲进回忆里把那个讨厌的冒牌阴阳师暴打一顿。

    加州清光面带愁容,颇有些忐忑不安的小声说:“按照这个发展趋势……不会吧……”

    他好像是猜到了什么,更加专注的看了起来。

    就如同的大宇宙的恶意,春纪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她是镇子里为数不多的适龄少女,又父母双亡没什么靠山,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心有不甘。

    其实且不论这个给山神送祭品的行为如何,单是倘若非要送个姑娘上去,和春纪一样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城镇并不贫穷,但也算不上全民富裕,总有那么几个姑娘没爹没妈,过得比春纪惨得多,但是她们却没有秀一这样一个男朋友。

    秀一的父母不满春纪很久了,在他们看来春纪就是个野孩子,张狂,粗鲁,根本不是秀一的好妻子人选,倘若秀一只是玩玩罢了,可现在看来,秀一竟然还动了真心。

    这就触及了秀一父母的逆鳞。

    秀一家的产业是裁缝店,在这个时代也算颇有几分家业,当然也在镇长面前很说得上话。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春纪几乎是被板上钉钉的选做了祭品。

    “选了春纪?这不可能!”秀一震惊的睁大了双眼,“春纪不该被选中的!”

    “怎么不可能?”秀一的母亲说:“只要是镇上适龄的女孩子,都有可能。”

    秀一茫然的坐了回去:“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的眼睛盯着地上,突然又抬起来,扑过去就捉住父亲的手:“您想想办法!春纪不能去做祭品啊!”

    “这是镇长定下的,我也没办法。”秀一的父亲比他的母亲严厉许多,也更加聪明,“都说了,适龄的女孩儿都有可能,你看看你妹妹。”

    秀一茫然的抬起头,看到母亲身后笑嘻嘻的妹妹。

    “她也是适龄的女孩子,春纪不去,难道让你妹妹去?”

    秀一不说话了,坐在桌子边神色放空,耳朵边传来母亲责怪父亲乱说话不吉利的声音,妹妹向父亲讨零花钱的欢笑,一家三口热热闹闹,欢乐至极。

    秀一放在桌上的手缓缓的握成拳。

    秀一待带着春纪逃走了。

    他确实真心诚意的喜爱春纪,也知道妹妹绝不会被送去做祭品,他无法改变镇长的心意,也无法灭除妖怪,所以他只能带着春纪逃跑。

    因为这件事还没有被镇长广而告之,所以春纪家外也没有什么人看守防止她逃走。趁着夜色,秀一很顺利的来到了春纪家门外,隔着围起来的篱笆悄悄喊她的名字。

    “春纪,春纪!”

    春纪走出房门,脚边是一步不离的巴蛇,她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女孩子,看到背着包裹的秀一,马上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被选中做了送给山神的祭品,我们走吧,春纪,我们离开这里。”

    山中道路崎岖不平,今夜无星无月,更没有光芒照路,秀一平时在家里待惯了,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春纪跑得顺溜。

    山间传来人声的嘈杂声响,绵延的火把的光芒从山下延伸到山腰,春纪和秀一的逃跑自然瞒不过镇上居民的眼睛,很快就追了上来。

    大概是镇上所有能动的人都蜂拥而出,到处都是火把的亮光,就连妖怪盘踞的西山附近都出现了火把的光。

    春纪和秀一避无可避。

    镇长从人群中走出来,失去独生子之后他仿佛老了十岁,头发花白皮肤长满了皱纹,整个人像一棵失去了水分的植物,浑身散发着沉沉的暮气和一种触底反弹的疯狂。

    “春纪,和我们回去。”

    “春纪,你不去做祭品,谁去做呢?”

    “春纪,镇上养了你这么久,也该你报答的时候了!”

    人群熙熙攘攘,火光照不亮人们狰狞的脸,他们冠冕堂皇的想送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去死。

    人群后面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在这无光的夜里十分明显,黑云沉沉,一大片比黑夜更黑的阴云从西山掠出,挟着滚滚黑烟往这处明显火光聚集的地方袭来!

    举着火把的人们纷纷四散逃跑,有人跌倒又被无数双脚踩踏致死,有人被推搡的人群推到山下,人们尖叫,混乱,盲目的逃亡。

    春纪紧紧抓着秀一的手,两个人睁大了眼睛,看到黑暗铺天盖地。

    这一次的袭击明显比上次强了太多,灰栖的变强速度超乎想象,漫山遍野都是哀嚎的镇民,这一次等待他们的不是昏迷,而是直面的痛苦和窒息。

    春纪倒在地上,旁边的秀一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黑色的淤泥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已经渐渐没了呼吸。

    春纪还保留着些许意识,她抹了一把眼睛,手指上出现了明显的黑色印记,有什么粘稠的流质在她的皮肤下涌动,将血肉完全替换成漆黑的淤泥。

    巴蛇游到她身边,碰了碰她的脸。

    春纪露出一个微笑来。

    “吃掉我,好不好?”她笑着说,两行混着黑色的眼泪落下来,“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蛇,我才不要那么丑的死去。”

    春纪的呼吸逐渐微弱了下去,黑色的淤泥在她的眼角淤积,巴蛇向来很听她的话,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吞吃了一个活着的人类,再也无法成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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