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欧皇再中奖？

    她克制着颤抖，缓缓转过头，便又看到了那个惑乱人心的妖男。

    真跟精怪化形，神出鬼没似的。高挑英俊的葡萄牙人交叉着双手，懒洋洋地靠着自己的豪华跑车，修长的下肢如美人鱼般优美，精致的脸上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眼波流动间，透出无限魅惑的风情。

    芳妮无暇思考，她又开始头晕眼花手脚发麻了。

    ——冷静点，别这么丢脸，跟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

    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吗，最多也就是好看得不正常了点，还不一样是个脊椎动物哺乳纲灵长目人科智人属的无毛猴子吗，又不是三头六臂。

    别再盯着人家看了——一切色相皆空，美人不过红粉骷髅。

    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色字头上一把刀，是人生最恶最毒的关口……万万不可见色而情生，遇境而神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看破情执才是正道……

    可是……

    真他妈的好看啊。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轮廓上，他艳丽逼人的美貌如钻石般熠熠生辉。

    而芳妮似乎就和大部分女人一样，对发光的珠宝毫无抵抗力。

    不知不觉放弃了治疗，她被定身了，遵循本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头晕眼花的症状逐渐转为神魂颠倒、痴痴呆呆。

    不知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还是她丰富的心理活动不慎表露在了脸上，面前那位葡萄牙美人忽然莞尔一笑，灿然生花，一下子又令她三魂不见了七魄。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轻笑着问。

    芳妮慌忙干咳了一声，勉强让大脑清醒，挤出了干涩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儿？”

    克里斯蒂亚诺耸了耸肩，轻快地回答道：“想回来找一样东西，顺便——”

    他停顿了一下，对她眨了眨眼：“给我的粉丝签名。”

    芳妮绞着双手，勉力保持镇定自若。“后面那件事，你刚刚已经做过了。”

    他身体稍稍前倾了些，凝望着她的棕眸温柔又天真，即便无意而为，也难免让与之对视的人感到情深入骨。

    “但这次我只想给你一个人。”

    她微微一怔，心跳猝不及防地疯狂加速，忽然红了脸，不得不低头掩饰。

    完了，他刚刚就已经在车里看见她了。

    而且现在，他还发觉他离开了以后，她又继续傻兮兮地在这个地方蹲了那么长时间，跟个望夫石似的——真够丢人的。

    在他微妙的笑意中，她揉了揉鼻子，用平淡的语气说：“谢谢。但是，我不需要你的签名。我并不是你的粉丝，我也没说我想找你。”

    闻言，他戏谑地挑起眉，眼眸流转眨动间划过流星。

    “真的——？”他拖长了尾音，“那么，轮到我问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芳妮霎时又方寸大乱，呼吸不畅，一边东张西望地回避他那双吸魂的眼睛，一边强辩道：“我不可以是正好路过看风景吗？今天天气多好？这里空气多清新？”

    他忍俊不禁，发出了一阵愉快的轻笑声，而后耷拉着脸，一副失望的表情。

    “就是说你不喜欢我？”他问，圆溜溜的棕眼变得委屈兮兮的。

    她心底一酥，晕头转向。

    而后，她猛地甩了甩头，如临大敌一般用自卫的本能胡言乱语。“我为什么非喜欢你不可？我对足球又不感兴趣，就算我真要喜欢哪个踢球的，说不定梅西还更好呢。”说完，她猛地闭上了嘴，然而咬舌自尽都晚了，差点掩面奔逃。

    ……What the fuck are you talking

    ……对上罗纳尔多慌张到说不清话的人，他肯定见惯了，不过这么不知所谓的傻缺他大概还是一次见。

    而克里斯蒂亚诺嘴角微翘，似乎只觉得好笑，很快又板起了脸，故作不悦。“你确定？送你这条裙子的那个人好像是我。”

    她尴尬地抓了抓辫子，勉强保持冷静，面色如常地抬起头。

    “是的，所以，其实，我是为了这个来的。”她努力直视着他而不露怯，却发觉自己牙根发抖。“本来，我在店员面前会下不了台……谢谢。也许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小事，甚至不算破费，但还是谢谢。”

    他又露出了微笑，目光显得分外柔和亲切，叫人如沐春风。

    “不用客气，漂亮女孩就该穿漂亮裙子，不过——”

    他顿住，向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少了些什么。“虽然比上次好一点儿了，你看上去还是不够自信。”

    她低头笑了笑，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意，紧张的神经不自觉间得到了安抚。

    “自信需要根据。”她说，“我要是像你这样，我当然也自信。”

    克里斯蒂亚诺一脸不认同。

    “很多年以前，我也没什么自信的根据，只是单纯的相信。”他说，温和的嗓音抚慰人心，帮助她迅速放松下来。“我能走到今天，除了身边很多好人的帮助，更是因为我很小就敢相信很多看似遥不可及的事，所以它们最后才能变成现实。”

    她想，他还真的毫无架子，在比赛中以锋利不羁的强悍骄傲制霸球场，逼得对手冷汗直冒喘不过气，甚至被误以为是攻击性十足的狂傲刺头，可私下的实质却是个满怀善意的软心肠，而且生活中对人对事处处感恩。

    这样一个光芒四射的男人，似艳阳烈火，天之骄子，即使是跨山越海，顶着风吹雨打苦寒酷暑，挤在人堆里守候几个时辰，但凡能一窥他的容光风采，也如九重天庭般美妙了……可他却还能温柔地平视着你的眼睛，予人真挚的尊重关怀，谁能不受宠若惊，沉醉失陷？

    感慨过后，她的压力在他的友善中散去了许多，甚至找到了和他面对面的从容。

    “我现在好奇一个哲学问题。”她说，“到底是因为你自信，你才成了罗纳尔多，还是你是罗纳尔多，你才能自信？”

    他反问道：“你认为是前者？”

    芳妮耸肩默认。

    克里斯蒂亚诺微皱着眉，对她摇了摇头。“我不是一出生就是现在这个罗纳尔多，我小时候的生活很糟糕，甚至还经常被嘲笑……但即便如此，我总是在什么都还没做到的时候，就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相信自己能够拥有。”

    她却只是无奈地苦笑。

    “你一点说服力也没有……虽然你一向被当做那种美国梦的典型范例，但是对我来说，拿你当榜样，只会让人对自己感到绝望。”

    他愣了愣，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

    芳妮沉默了一阵，然后一张嘴，打开了口子，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首先，你太漂亮了。”她撇着嘴说，态度比起赞扬更像是在埋怨什么，“不是后天努力能企及的漂亮，是那种让靠脸吃饭的艺人都没脸见人，从身高四肢腰臀到头骨形状面部比例五官线条都由造物主认真琢磨的那种不公平的漂亮，是那种仅适于文学想象，现实中出现概率约为几十亿分之一的漂亮……我对着你简直觉得自己不配活下去。

    然后，你太强了，无论天赋成就，还是人格上的力量……关于前者，你得承认上帝的偏心，大部分人就算能像你一样刻苦也达不到你的水平——虽然这个假设前提就很难成立。后者，包括但不限于你著名的自律、毅力、斗志等等，看起来是唯一后天性，也最励志的部分，然而，这种火焰一样发烫的个性，这种成人社会风风雨雨也磨不平的棱角，这种好像被淬炼过的单纯和执着，我想本身其实也是种天赐的东西，所以才万里无一，多数人只能羡慕钦佩或者嫉妒排斥，唯独难以模仿，不是想学就能做到。”

    克里斯蒂亚诺似乎并不习惯被人当面称赞得如此直白澎湃，起先挠了挠脸，略显窘迫，而听着听着，他挑起了眉，终于不好意思地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看起来分外欢快。

    听到他一阵阵的笑声，她也禁不住有些尴尬，但她还是顺嘴说了下去。

    “无与伦比的出众相貌、内在力量、功业成就……聚焦于一点都足以让人惊叹了，何况兼而有之？意识到这一点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可思议，不明白所有最好怎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然而很快又会忍不住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最强大又最可爱最有趣的人，当然也会是最好看的人，反之亦然——人们深心处总是期待一个人内在和外在的魅力完全契合匹配，美丽与强大理应统一，但这种情况通常也只能是理想，文艺创作中才找得到……而你却让它成了现实。

    你职业生涯那种跌宕起伏的戏剧感，也不怎么亲切，因为太符合史诗传奇套路了。所以，总得来说，你这个人，符合文学，违反科学，充满天选之子的感觉，只让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大到我想哭。”

    她说这些话时面无表情，冷冷淡淡，愣是让人感觉不出一丝恭维的意思，还略带着一丝忿忿不平，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令她甚为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客观事实，也便显得格外可信。因此，克里斯蒂亚诺笑得更是花枝乱颤了，面颊微红，单手扶着车顶，侧头把脸靠在手臂上，继续笑个不停。

    好一会儿，他总算渐渐平静了下来，努力保持淡定。

    “虽然，你宁愿喜欢梅西也不想喜欢我，但你对我的评价很高。”他揶揄地说，忍不住多笑了两声，“谢谢你的赞美。”

    芳妮由着性子一说完，便有些尴尬得抬不起头——好吧，能博美人一笑，何乐而不为……

    “那只是实话。”她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不承认事实的，不是自欺欺人就是脑子有问题。”

    他马上又笑了，然后猛然如梦初醒似的甩了甩头。

    “老天，等等，之前说到哪儿了？”

    “呃……自信。”

    “噢，没错。你都把我给绕晕了……你不是故意的吧？”他拍了拍脑袋，怀疑地瞥了她一眼。“怎么样都好，你要知道，即使我再出色，再成功，再多人把我当榜样，我也不等同于某种优秀或自信的标准尺度，因为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光彩，我也仅仅只是努力成为了最好的自己——这一点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她摊了摊手，无动于衷。“钻石天生就是钻石，差的只是挖掘和打磨，而最好的石头也依然只是石头……当然，确实有人乐知天命，安守本分，所以总能充分认可自己，还有人智慧达观，心胸开阔到了宇宙自然的广度，也就不会再烦恼个体价值问题——这是我的目标，但我现在还没做到。

    所以……虽然有点不识趣，但我还是得说，关于自信，你肯定是全世界最说服不了我的那个人——你没直接让我嫉妒到心理扭曲变态就不错了。”

    说完，她都有些佩服自己如此理直气壮了，而克里斯蒂亚诺显然更是哭笑不得。

    他嘴角微抽，无奈又好笑的样子，最后投降似的点了点头。“好吧，好吧，我是个失败的人生导师……”

    紧接着，他安静下来，富于吸力的目光又凝注在了她的身上，不可思议的长睫毛像蛾类鼓翅般扇动了一下，使人头晕目眩。

    “那么……我能不能直接给你自信的根据？”

    芳妮怔住，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慢条斯理地说，星般的棕眸盯得她无法呼吸，“我觉得你很好，很可爱，而且还很聪明。你也是一颗钻石，只是你没发现，而如果你不相信自己，就等于说我没有眼光——这能说服你吗？”

    她现在很担心自己的心脏健康。

    ……你看异性的眼光本来就和选衣服的眼光一样差。

    这句话一瞬间飘过她的脑海，她却说不出口，迷迷糊糊地沉醉于他的注视。

    良久，她总算磕磕绊绊地挤出了声音。

    “很难说。”她尽力若无其事，“因为，我知道你人很好，你多半是想安慰我，鼓励我。”

    葡萄牙人脸上似笑非笑，欲语还休，撩人心弦。

    “你知道我人很好。”他重复了一遍，“那你也该知道，我很诚实，我不会撒谎。”

    芳妮抵不住心跳冲击，默默别开了眼，假装看天看风景。

    “……好吧，我不信也不行。”她干咳了一声，“那么，谢谢。非常荣幸得到罗纳尔多的认可。”

    他友善地微笑道：“不客气。”

    然后，他重新交叉起双手，歪着头，好整以暇地问：“那么，现在，我已经收到你的感谢了，而你并不想要我的签名……还有什么事吗？”

    她不敢直视他，眼神越发飘忽，完全处于懵懂混乱中。

    “真的没话跟我说了？”他眉毛一扬，充满促狭的味道。

    唯恐他离开，芳妮突然慌张地抬起头，马上恢复清醒。

    “不，不，还有件事。”她急急地摆手制止道，“我是为了那个来的。”

    他不紧不慢地重新靠到跑车上，体态像只懒洋洋的花豹。

    “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掏出了一个小皮盒，掀开盖子，从中取出了那一只闪闪发亮的钻石耳钉，慎重地递到他面前。

    “这个是你的，对吧？”她低声说，“那天，你好像把它掉在购物袋里了。”

    克里斯蒂亚诺似乎并不太惊讶，缓缓伸出手，从她指尖接过那枚耳钉。

    “噢，原来被你捡到了。”他玩味地笑了笑，“非常感谢你，女孩。不然我可烦恼了。”

    “……你很喜欢？”她问了一句。

    “是的。这是我妈妈送的。”他点了点头，手指拈着钻石耳钉来回转动欣赏，眼神渐渐深邃起来。

    她吁了口气，然而这下再也想不出和他搭话的借口，怎么也没理由留住他了，心里又闷闷地发疼。

    凡人的一双手，是抓不住光的轨迹的……

    克里斯蒂亚诺正要收起耳钉，忽然瞥了她一眼，顿住了动作。

    然后，他浅笑了一下，竟抓着她的右腕，又将那枚耳钉塞到她的手里。

    “我想，你留着更好。”他轻松地说。

    耳钉的尖头掠过她的掌心，她莫名浑身一僵，感觉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刺进了她的心口。

    “给我干什么……？”她支支吾吾地说，犹犹豫豫地想还给他，“你都已经送了这条裙子给我了……而这个，我又不能戴。”

    他勾起嘴角，女气的上挑眉峰轻轻跃动，非常性感。

    “这没错，但不知怎的……”他意味深长地说，眸光深沉，“我觉得你比我更想留着它，也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芳妮手足无措，心如鹿撞，呆呆捏着那只耳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不确定他的意思，微张着嘴，不知如何应对。

    克里斯蒂亚诺没给她清理头绪的机会，便从车身上站直，迈动双腿。她以为他要走了，他却忽然朝她走近两步，冲她莞尔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他和颜悦色地问，“聊了那么久，我想我至少该知道这个。”

    他高了她一大截，认真看着她的时候，脑袋便温柔地低垂着，长睫毛勾出大眼睛的轮廓，银河漫天细碎的星光沉在眼底。

    她又怀疑自己在做梦了，晕头晕脑，好一会儿才明白了那个问句。

    几个字跑到了嘴边，她最后却没说出口。她酸溜溜地想，他不过临时起意，随口一问，说了他也不会记住，说了也没意思……

    接着，她忽然灵光一现，突发奇想，泰然自若地告诉他：“好吧，我叫Dragon。”

    他怔了怔，瞬间忍俊不禁，满脸好笑地瞪着她。

    “认真的？”

    “当然。”她面不改色——这只是独家意译而已。

    他挠了挠下巴，忍着古怪的脸色，向她高高竖起大拇指。“好吧……至少，这个名字展现了充分的自信。”

    她觉得他真正想用的那个词大概是“中二”。

    不过至少它很容易记。

    然后，她最不想面临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克里斯蒂亚诺顺手打开了车门，但温和的目光依然朝向着她。

    “没事的话……再见，龙女孩儿。”

    他的称呼让她迷糊犯浑了一瞬，然后她心里就开启了一连串的咆哮。

    有事！！！别走！！！

    ——少侠留步，交换下电话号码可好？

    ——我与你一见如故情投意合，找个地方坐下继续畅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可好？

    ——阁下一表人才风流倜傥，龙某对你一见倾心仰慕不已，我们以交往为前提做个朋友可好？

    ——本人心地善良人品忠厚内涵丰富，就算比前凸后翘也不输你前女友的你仔细看清楚。

    ——如果比起心灵交流你更喜欢直接物理碰撞的话人家也不介意的，虽然我是个正经人但对你可以破例。

    芳妮在一个极其短促的时间里迅速分析了一下搭讪男神的成功率，举棋不定。

    其实也未必会失败……吧？

    他对她态度那么那么那么好，虽说是因为他人美心善，但也肯定表示他至少看她还算顺眼……吧？

    她努力鼓起勇气，然而刚与他对视就马上泄气了。

    他看上去确实是过于，过于完美了，正是珠玉在侧，自觉形秽。

    ——算了省省吧，你配得上人家么……

    而且堂堂世界第一高富帅，平时有多少模特明星美女倒贴……就你还敢登月挑战，这不是自取其辱？

    于是最后，她只得憋着胃出血的痛苦，挤出一个词：“再见。”

    克里斯蒂亚诺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她几秒，终于微笑着和她挥了挥手，很快钻进座驾，关上车门。

    听着引擎发动的声音，她想劈死自己。

    呵呵。

    给你机会你也不敢上，让你当欧皇也没用。你个怂逼。

    ——算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是无性恋她是无性恋她是无性恋她是无性恋她是无性恋她是无性恋……她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不喜欢他……

    她自我催眠到一半，克里斯蒂亚诺突然摇下车窗，把头探了出来，探究地望着她，圆大有神的棕眸盈满好奇。

    “为什么我觉得我很快就会第三次遇见你呢？”他眨了眨眼，眉目间满是俏皮的神气。

    ……？？？

    没等她深思这句话的含义，他便抛了个媚眼，坐回车里，开车疾驰而去，独留她在原地胡思乱猜，心里忽起忽落。

    她默默抬起手，盯着那枚闪亮的钻石耳钉，自言自语道：“美人心，海底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