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当姬绍的手落在他的头上时,魏煦先是一愣,然后浑身都僵硬的厉害。

    在魏煦的记忆里,除了母妃,再也没有人与他这般亲近过,可是母妃去得早,姬绍这动作,又自然得像是在哄小孩似的,魏煦脸上微微有些发烧,下意识就想退开,可姬绍分明又没做什么,魏煦也不是那么矫情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姬绍见他不说话了,目光下意识落魏煦的发顶上,轻轻咳了一声。

    正是日头好的时候,阳光透过砖红色的墙面,影影绰绰的洒在魏煦身上,照得他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一头黑发也像是在发着光。

    于是姬绍鬼使神差伸了手,像逗小猫似的揉了一下。

    真是魔怔了不成?

    姬绍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可目光触及到魏煦微微有些发红的耳廓,姬绍又不知为何,隐约觉得心情大好。

    他容颜俊美,性格更是飞扬肆意,不过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行为孟浪了些许,姬绍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索性装作若无其事,突然扬唇一笑:“小殿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于是,骑马一事,就这么被姬绍给定了下来。

    魏煦的骑术并不好。

    原本大魏的皇帝便不重武将,皇宫之中,皇子们学习的更多是史书诗赋文章,更何况,像魏煦这样不受宠的皇子,宫人们捧高踩低习惯了,他几乎没什么机会接触到骑马。

    稀里糊涂跟姬绍约定了骑马一事,回去之后魏煦还隐隐有些后悔,一是害怕自己丢脸,二是…他始终觉得自己跟姬绍,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然而,次日一大早,姬绍便亲自来了景平苑要带魏煦去骑马。

    名满京城的淮南王世子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的骑装,头发高高束起,他容貌原本就俊秀美丽,矜贵与优雅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此时此刻,一身骑装干净利落,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欣长,薄唇微翘,带着将门子孙的英气与姬绍身上独有的风流。

    他还给魏煦也带了一件骑装,等着魏煦换上,两人直接去了皇宫外的围场。

    应该是有人事先通传过,那边等着伺候的宫人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两匹骏马一黑一棕,毛色光滑,哪怕是待在马厩里,亦是夺目。

    既是男儿,自爱良驹,饶是魏煦这样骑艺不精的,也不由得被那两匹骏马吸引了目光。

    姬绍勾唇一笑,吹了一声口哨,就见一旁喂马的马夫松开了两只马匹上的缰绳,两只骏马前蹄扬起,飞快从围场那段朝着他们两人奔驰而来。

    在临近姬绍魏煦两人的时候,两只马像是通了灵性一般,自己停住,在姬绍面前乖顺的低下头,像是在跟他亲热。

    “这两匹马都是我精挑细选,从小养大的。”

    “黑色这只,名曰长赢,棕色这只,名曰长风,小殿下,选一匹吧。”

    魏煦不由得望向姬绍。

    与两匹骏马亲热的时候,姬绍脸上带着的笑容似乎有些玩世不恭,可那双墨染的眸子里,笑意分明比平时真切了许多,虽然仍旧是懒洋洋的样子,可能够征服这样的骏马…魏煦忽然就有些好奇他在战场上的样子。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瞬,生怕姬绍看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魏煦咳了两声做掩饰,指着棕色的长风开口道:“世子以后是要上战场的,我便选长风吧。”

    听了这话,姬绍勾唇一笑,抬手拂了拂长赢的鬃毛,忍不住逗魏煦:“殿下这是关心我,希望我战场长赢吗?”

    姬绍一张脸原本就生的极好,此时此刻半是轻佻半是风流的说出这样的玩笑话,竟是也让人生不出恶感来,魏煦有些大不自在,耳廓红了些许,心跳了快了些,咳了一声,别过头去只当是没听见,踩住马蹬,纵身上马。

    围场很大,两人纵马奔腾,当风吹过脸颊时,骑装身后的披风高扬,猎猎作响,纵然是魏煦这样从小便习惯了谨小慎微的性子,此刻也控制不住多了几分豪迈与爽朗的愉快来。

    魏煦纵马跑了几圈方才意识到,方才他上马的时候没跟姬绍打声招呼,现如今姬绍还在后面。

    他回头一看,便看见姬绍拉着缰绳,黑金色的披风随风飘扬,姿态优雅却热烈。对上魏煦的目光,薄唇微勾,轻轻一笑,瞬间加快了速度,鲜衣怒马朝着魏煦而来。

    在距离魏煦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姬绍猛地拉紧缰绳,马蹄蓦然止蹄,与他并肩而立。

    “小殿下,不如我们来比一比谁更快?”

    魏煦一愣,望着飞扬明朗的姬绍,心中那争强好胜的劲头也涌了上来,仰头一笑,“好!”

    于是,两人一同纵马,在围场之中驰骋。

    魏煦从来不曾这样放肆过,虽然骑艺不精,但他莫名觉得,哪怕是输了,姬绍应当也是不会笑他的

    更何况,同为男儿,就算姬绍骑射名满京城,自己为何不敢与他比这一场?

    然而,姬绍似乎也并不在意输赢。

    两匹马一前一后,马蹄扬起烈烈尘土。

    几圈下来,魏煦出了一身薄汗,微微有些喘息。

    看着阳光下魏煦那张干净清秀的脸,姬绍缓缓放慢了速度,挑了挑眉,唇边带笑:“小殿下,你现在的样子,可比在文渊阁中,让人看得顺眼许多。”

    魏煦心中一动,抿了下嘴唇,转过头来望向姬绍,“那篇《山河赋》,你看见了?”

    “自然是看见了。”姬绍低头摸了摸长赢脖子上的鬃毛,懒洋洋道:“虽是惊鸿一瞥,但也能看得出,比魏宏之前念得那篇要好上许多。”

    不等魏煦回答,姬绍翻身下马,回过头来望着魏煦勾唇一笑。

    “宫廷诡谲,人心难度,若我是你,大约也会如此。”姬绍将一旁伺候着的宫人递来的手帕递给魏煦,看着魏煦明显有些怔愣和迷惘的样子,姬绍顿了顿之后,难得多了几分耐心,望着他一笑:“你做得很好。”

    很难形容魏煦那一瞬间心里的感受。

    这么多年来,他在宫中小心翼翼的活着,已经习惯了,可现在却好像因为一篇《山河赋》,被姬绍全都看透了,分明应该是紧张慌乱的,可不知怎么的,望着姬绍那双墨染一般的双眸,魏煦心里微微有些发酸,又有些热热的,蓦地安定下来。

    第二日,上完早课之后,魏煦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姬绍。

    “这是…这是杏花酥。”他素来不擅长与人交往,心里却感念着姬绍昨日带他骑马的好,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给姬绍送些还礼。

    然而,他与姬绍还有宫中其他皇子不同。

    他不受宠,连带着景平苑中的所有分例都是缩了水的,原本就没什么好东西,昨日想了半夜,犹豫再三,还是给姬绍做了杏花酥。

    他没什么好东西。

    这杏花酥,是他从小看着母妃做的。

    那时候他们母子的日子过得艰难,他几乎没什么零嘴,母妃心疼他,便摘了杏花泡在清水里,用面粉和白糖做杏花酥给他吃。

    后来母妃去了,魏煦一个人在宫中,每每遇到艰难与磨折的时候,便会学着母妃当初的样子,自己给自己做杏花酥吃。

    这是他漫长日子里,唯一的甜。

    怕姬绍不喜欢,魏煦垂眸,竭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些,“昨日你带我骑马,我不知道以何为报…世子要不要尝尝这杏花酥…”

    看着食盒里装着的杏花酥,姬绍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

    他其实并不喜欢吃很甜的东西,但是不知为何,看着魏煦微微有些发红的耳廓,他竟然觉得心情大好。

    毫不客气将一整个食盒都拿到自己面前,一口一个的吃了,一边吃,一边还不住的夸奖,“这杏花酥做的真不错,若是我以后馋了,可要跑去殿下宫里,求殿下把景平苑的厨子赐给我了。”

    这话一说,魏煦的神色蓦地不自然了些许,瞬间涨红了脸,“世子别开玩笑了——”

    姬绍原本还准备再逗他几句,可看着魏煦不自然的神色,又看看手中的杏花酥,心中猛地涌起一个脸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的猜想来,愣了愣道:“…这点心,莫不是世子亲手做的吧?”

    “怎么可能!”魏煦下意识就想否认,可脸上发红的神色,却彻底出卖了他。

    魏煦虽然不肯承认,姬绍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动作一顿,眼中的笑意越发深了几分,不知道为何心情大好,忽然就有些舍不得吃了,将面前的食盒认真盖好,望向魏煦一笑道:“多谢小殿下,姬绍会将这杏花酥带回王府,认真品尝。”

    从那以后,他们渐渐熟悉起来。

    那段日子,几乎是魏煦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与姬绍熟悉起来后,魏煦便不再像从前那样拘谨,姬绍仍旧是飞扬肆意的少年郎模样,平时懒洋洋的,时常会缠着魏煦再给他做杏花酥吃,两人待在一起时,不光是看书做赋,姬绍更喜欢骑射武艺,便总是在早课上完后,拉着魏煦一同骑马、打猎,教他习武练剑。

    魏宏他们看着两人走得越发近,不敢得罪姬绍,便想方设法的在暗地里给魏煦教训。

    魏煦不愿惹事生非,便一言不发都一一生受了,然而每一次他以为自己掩饰的极好,姬绍什么都没发现的时候,姬绍都会在第二天,找到魏宏轻描淡写地报复回去。

    魏煦从来不说,但他心里是感激的。

    再后来,长野之战后,姬家军中了西凉的圈套,全军覆没,满门战死。

    魏煦到现在都还记得,战报传回来的那天,平日里飞扬肆意,光芒万丈的少年,像是在那一刻,瞬间萎靡下来。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

    为扛起整个淮南王府,姬绍立下生死状,自请离京远赴边疆,带领剩下的姬家军征战沙场。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魏煦给姬绍送行。

    他们喝了很多酒,姬绍从头到尾都很沉默,只望着魏煦的眼睛,笑了笑说:“时安,给我做点杏花酥吧,想带着那个走。”

    魏煦自然应下,承诺了第二天给他做了带来。

    可是,那天晚上,当姬绍喝了酒沉沉睡去,魏煦却鬼迷心窍一般做了那件事…被姬绍发现后,他几乎是逃命一般离开,心乱如麻,犹豫了许久,仍是觉得自己没脸再去送姬绍。

    第二日,当他辗转反侧终于下定决心赶往城门外的时候,姬绍已经带着大军开拔,他也没有机会再做给姬绍吃。

    思绪渐渐回笼,魏煦心脏跳的极快,所有被刻意压抑遗忘了三年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渐渐回笼,喉咙里微微发苦,心里酸涩至极,可他有些难堪地发觉,三年过后,哪怕他拼了命的想忽略姬绍,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也几乎不受控制的,近乎于留恋的,想落在姬绍身上。

    深呼吸一口气,魏煦顿了顿,捏了捏发麻的指尖,抿了抿唇,不看姬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若是淮南王喜欢,明日我便让人送几盘过去——”

    “今日这宴饮…是父皇特意…为淮南王接风洗尘办的…”魏煦低着头,感觉到姬绍犹如实质一般的目光深深沉沉的落在他身上,他浑身都有些僵硬,他不知道姬绍这样挡在自己面前究竟是为什么,只觉得心里乱得很,下意识就想逃开:“若是无事…我就不打扰淮南王了…”

    魏煦的话还没说完,姬绍轻笑了一声,墨染似的眸子晦暗深沉。

    “三年前你敢趁我睡着了偷亲我。”

    “现在怎么连抬起头来跟我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姬绍面沉如水,似是冷笑了一声。

    “魏时安,三年不见,你的胆子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