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样?
自己做下这等见不得人又不知礼义廉耻的事,竟然还被正主给抓了个正着。
魏煦当时惊慌失措之下,径直后退了两步,最后还是将放在桌上的十里香给撞倒了,摔了一地碎片。
然而,那时候的魏煦顾不得其他,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姬绍的表情,几乎是慌乱着就逃跑了。
没错,
他跑了。
以至于后来无数次想起,魏煦都觉得心虚。
分明是自己像个登徒子一般轻薄了姬绍,最后反倒自己却像是被轻薄了一样,两耳嗡嗡作响,脑中混沌不清,像后面有人追杀似的,一路从淮南王府跑回景平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止心虚。
他还觉得后悔。
他后悔自己究竟为什么一时鬼迷心窍,若是当初没有做出那件事,恐怕现在跟姬绍还能亲亲热热的说上两句话。
望着面前一身黑色大氅,神色冷淡的姬绍,魏煦嘴里有些发苦。
三年不见,姬绍的容貌一如时那般俊美,可眉眼却锋利了许多,周身都透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阴鸷与戾气。
方才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魏煦不敢猜,也不敢想,只盼着姬绍能赶紧放他走。
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姬绍等了片刻,见魏煦脸色又青又白,始终没有说话的意思,他轻轻一笑,向前走了两步。
姬绍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他向前一步,魏煦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然而,他退一步,姬绍就进一步。
一直到姬绍将他逼到太液池的栏杆处,魏煦退无可退,他捏了捏自己发麻的指尖,终于抬起头来望向姬绍,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道:“…当年之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还望王爷看在…看在魏煦当时年幼无知的份上…”
居高临下的看着魏煦的脸,姬绍静了片刻,轻轻嗤笑了一声,淡淡问:“年幼无知?”
魏煦听不出姬绍这话的语气,只得勉强应对:“…是,年幼无知。”
“可我怎么觉得你越活越回去了?”姬绍忽然冷笑了一声,目光有如实质一般落在魏煦脸上。
魏煦一愣,他不知道姬绍在说什么,又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他生气,犹豫了一下,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姬绍微微眯了眼,脑海中浮现出方才魏修喝醉了酒想跟魏煦动手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火气,静了片刻,最终没再继续说下去。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魏煦抿了抿唇,心里清楚这会儿自己应该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马上离开,但还是忍不住走神。
他太久没有见过姬绍了。
跟少年时相比…姬绍变了好多。
“…你为什么要回京?”乱七八糟的念头在魏煦心里翻来覆去,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抬起头来望着姬绍的脸,魏煦抿了抿唇,小声道:“你明知道现在朝中有多乱…”
这几年皇帝的身体越发不好,暴躁易怒,纵然表面极其宠爱魏祁与魏宏,却冷眼看着他们两个明争暗斗,迟迟不肯策立太子。
他把皇位看得比一切都更重要。
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要防备着不肯放权,更何况是手握重兵的姬绍?
再加上三年前的长野之战…怕是连皇帝都没想到,姬绍竟然能真的在战场上活下来,不仅大败西凉,还一个人撑起了整个淮南王府。
脑海中浮现出这三年来他查到的关于当初长野之战的细枝末节,魏煦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明白。
姬绍镇守边关,就算是有朝一日,皇帝真的要再次对淮南王府下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现如今姬绍回京,究竟是他自请回京,还是皇帝召他回来?
若是皇帝召他回来…那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已经开始将姬绍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即将准备着手对付他了?
思之至此,魏煦忍不住心中一紧,控制不住开始替姬绍担忧。
然而,姬绍却像是完全没听出魏煦话中的未尽之意似的,勾唇一笑,反问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魏煦一滞。
虽然姬绍的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三年前朝夕相处,他对姬绍实在太过了解,她听得出姬绍口中未尽的讥讽之意。
魏煦有些尴尬。
也是。
他瞎操什么心呢,当初他趁着姬绍睡着了亲他那一下,便已经把二人之间所有的情谊全都断送了。
现如今,姬绍是手握大权威震一方的淮南王,他一个连话都说不上,还随时有可能被送去别国做质子的落魄皇子,有什么能帮得到姬绍的呢?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魏煦正想着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余光看到清河长公主在宫人的陪伴下走出太和殿,连忙松了口气,咳了一声,下意识就想跑,低声道:“长公主应当是来找王爷说话的,王爷与长公主许久未见…我就不多打扰了…”
“又想跑?”注意到魏煦的小动作,姬绍眯起眼,怒极反笑,上前一步挡住了魏煦的路。
两人的距离很近。
魏煦闻到了姬绍身上那股熟悉的沉水香味道,他控制不住心脏漏跳了一拍。
可清河长公主分明就是朝着他们这边来的,眼看着人越走越近,魏煦有些着急,脸颊都泛了红,压低了声音,脱口而出急道:“姬绍,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让开!若是被清河长公主看到…她会怎么想?!”
魏煦自己没关系。
可是姬绍呢?
在太和殿外与自己拉拉扯扯纠缠不清,若是被旁人看去了,宫里什么风言风语都有,到时候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这三年,姬绍在边疆得有多难才重新撑起了淮南王府的门楣与荣光,岂能被那些污言秽语再给污蔑了去?
魏煦抿了抿唇,喘了几口粗气,勉强定了定心神。
然而,被太液池的冷风一吹,稍稍冷静了些许的魏煦,对上姬绍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他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失态了。
方才情急之下,他跟姬绍说话的语气…三年前那时候姬绍便喜欢逗他,魏煦脸皮薄,再加上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总是姬绍逗着逗着,魏煦心里一乱,半是虚张声势半是慌张的就会跟姬绍急了。
那时候姬绍也不恼,依旧是笑得勾魂夺魄的,懒洋洋的冲着魏煦笑,一双墨染的眸子盈满温柔笑意。
然而,现如今,他还是一个没克制住就跟姬绍急了。
魏煦闭了闭眼,之前听许多人说,淮南王姬绍冷血嗜杀,一言不合就杀人如麻,就是靠着这样铁血的手段才夷平了西凉,站稳了边疆。
而他却偏偏还不长记性在淮南王面前造次...魏煦咳了一声,有些心虚地偏过头去望向太液池中央的睡莲,“王爷恕罪,方才我的意思是…”
“这会儿叫我王爷了?”看了魏煦一眼,视线落在不远处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的清河长公主一眼,姬绍眯了眯眼,又很快恢复如常,静了片刻,不再刁难魏煦,轻声道:“行了,你回吧。”
魏煦一怔,这是…放自己走了?
“别忘了方才我说的事。”没等魏煦转身,姬绍又补了这么一句。
魏煦下意识望向姬绍,有些不解。
方才姬绍说了什么事?
“杏花酥。”姬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欠了三年,七殿下还不预备还上吗?”
……
清河长公主站立在姬绍身边,瞥了一眼魏煦离开的方向:“见着人了?”
月色阑珊,姬绍静静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轻轻一笑,低声道:“见着了。”
“现下你可安心了?”清河长公主冷着一张脸,屏退了所有下人,“见着人平安无事,也不枉你大老远从边疆赶回来。”
姬绍一哂,“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说的这是什么话?!”在旁人面前清河长公主高贵优雅,从来不曾有任何失仪,可此时此刻,她面色铁青,不远处就是太和殿,这宫中更到处都隔墙有耳,清河长公主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着怒气与担忧质问姬绍:“旁人不知,难道你还要瞒着我?”
“皇兄有意要把魏煦送去北燕做质子的消息一传出去,你便马上给宫中递了与北燕有关的密报,快马加鞭送来,生怕耽搁了片刻。皇帝多疑,纵然北燕的事情是假的,为了保住他的江山,坐稳他的皇位,势必不会再与北燕结盟。”
“就是这样,你还是回京了。”清河长公主冷笑一声,“经过三年磋磨,刀山火海趟过,难为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姬绍黑色鎏金的长袍在灯火映照里,显现出些许流动的金色来,三年前那个在淮南王府的荫蔽下长大的少年,此时此刻已经彻底长成了一个周身都带着料峭与寒意、阴鸷残酷,杀伐果断的淮南王。
“现如今是多么要紧的关头你不知道吗?!”清河长公主眉头紧锁,“皇兄的身子越来越差,也越发疑心你是不是知道了当初的事,之所以召你回京,就是为了想试探你的态度!可你倒好,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是要一头扎进京中这淌浑水里来!”
望着姬绍的脸,清河长公主顿了顿,轻叹一口气问道:“三年前你都忍了,现如今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姬绍的神色变淡了几分。
清河长公主说的所有一切,他都明白,可是当魏煦要被皇帝送去北燕当交换质子的消息传到姬绍耳中的时候,他忽然什么都顾不得了。
知道自己递一份折子上去便能打消皇帝的念头,知道有清河长公主在京中照看,魏煦定然不会如何,也知道现如今京中的局势有多乱。
脑海中浮现出方才魏煦见到他时那张慌乱的脸,姬绍轻轻一笑,静了片刻,视线落在不远处灯火通明,隐约还有歌舞乐声传来的太和殿,他轻声道:“您别动怒,这件事没有提前跟您商量…是我欠考虑了。”
“不过,也不单单是为了魏煦。”姬绍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与残忍,他扬唇一笑,轻声道:“您忘了吗,大皇子被皇帝派去蜀地治理水患,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清河长公主神色蓦地一肃,“你要在他回来的路上动手?”
看了四周一眼,清河长公主微微皱眉道:“会不会太冒险了些…万一这事被查出来…且不说皇帝如何,朝中必然会生出一场大乱!”
姬绍淡淡道:“那也得他们能查的出来才行,更何况…现如今正是夺嫡之争的关键时期,大皇子出了事,与我何干?”
姬绍眼中闪过一抹戾色,又生生被他压抑下去,
轻轻呼出一口气,姬绍上前一步,拢了拢清河长公主身上的狐裘披风,半晌才认真道:“您放心。”
“叔父当年的仇,姬绍不会忘。”
“三年前长野之战,我淮南王府父兄叔伯战死沙场的仇,姬绍也不会忘。”
“皇帝猜忌多疑,为了坐稳江山,害得我淮南王府满门忠烈含冤战死…”姬绍轻笑一声,“现如今他不是迟迟不愿意册立太子么,我帮他一把。”
清河长公主看着姬绍那双酷似姬蘅的眼睛,蓦地觉得心里一疼。
二十年前,她与姬蘅大婚,后来姬蘅战死沙场,她便把姬绍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看待,这么多年以来,她几乎是看着姬绍长大的。
清河长公主深深吸一了口气,半晌后,低声问他:“阿绍,你怨我们吗?”
姬绍扬唇一笑,一双墨染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软弱,“您说什么呢,当年叔父战死,父王常年不在京中,是您待我如同亲子,三年前长野之战,淮南王府一夜败落,是您教我不要软弱。”
清河长公主年近四十,饶是保养得当不显岁月,仍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美貌,可那双眼睛,却经历了太多风霜,看起来有些疲惫。
姬绍像小时候对着清河长公主那样孺慕一笑,轻声道:“您别忧心,我心里明白的。”
提到先驸马姬蘅,清河长公主有一瞬间的失神,眼中闪过一丝刻骨铭心的恨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静了片刻才道:“在外面站的时间太久了,进去吧。”
姬绍应了一声,两人并肩往太和殿走。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清河长公主看了姬绍一眼:“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么魏煦,你准备怎么办?”
“他是这宫中所有皇子之中,最不受宠的,虽然我与他走动得少,却清楚…他是个好孩子,如若不然,三年前…他也不会做出那般冒险的事…连带着陛下到现在都厌憎与他。你既是回来了,我也就不拦着你了,但不论怎样,他总是皇子,方才我老远看着他对着你好像很紧张…”清河长公主微微蹙了眉,“当初你们那么要好…三年不见略微有些生疏倒也正常…可魏煦的表现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方才在宴上也是…”
忽然想到了什么,清河长公主望着姬绍的侧脸,哑然道:“莫不是你这藏了三年的心思,魏煦根本不知道?”
清河长公主并不知道当初姬绍离京前的那一出。
只当是姬绍方才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才惹得魏煦又惊又恐,
姬绍先是一愣,然后轻轻一笑。
“是,方才他见着我像是见着鬼似的,跑得飞快。”
“您放心,魏煦再不受宠也是皇子这件事,我知道。”
“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只不过…”姬绍笑了下,轻声道,“方才是因为他三年前便欠了我一样东西,没料到我竟然还会出言讨要罢了。”
清河长公主扫了他一眼,“什么东西能把魏煦吓成那样?”
姬绍笑了出来。
他心道,可不吗,吓得脸都白了。
“没什么,一块杏花酥罢了。”脑海中浮现出魏煦那双澄澈如同幼兽的双眼,姬绍微微眯了眼。
他没告诉魏煦,也没告诉清河长公主。
他想要回来的,除了杏花酥,还有三年前魏煦趁他睡着偷亲他的那个吻。
当初他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让魏煦给跑了。
现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他不会再让他跑掉。
他会好好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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