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乍一听到这个问题,刘瑾愣了,有些哭笑不得道:“殿下这话怎么能问奴才呢?您心里不是看得更清楚吗?”

    魏煦干笑了下,心道我就是身在局中看不清,所以才问你的啊。

    刘瑾观察着魏煦的神色,也不敢继续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了,犹豫了下小声道:“若是要奴才说…定然是有的。”

    刘瑾咳了一声,心道魏煦定然是方才与淮南王发生了那般亲密的事,心下正迷茫着,索性豁出去了,决定好好安安自家殿下的心。

    厚着脸皮,刘瑾压低了声音道:“如若不然,淮南王好好的为何还要来招惹与您?”

    “恕老奴多嘴,以淮南王现今在朝中的地位,恐怕连陛下都要忌惮一二,所有皇子都上赶着想拉拢淮南王府…他却独独只愿意与你亲近。”

    “更何况今日发生的事…淮南王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刘瑾老脸一红,“若不是真心喜欢殿下,又如何会这青天白日的…”

    魏煦咳了下,打断了刘瑾越说越没谱的话,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

    刘瑾怕魏煦脸皮薄,不愿意再提今日的事,连忙补救道:“便是不说这些,老奴今日在廊下听得清清楚楚,淮南王跟您说话的时候,里面的情谊绝对不假啊!”

    “殿下可见淮南王待谁这般温和过?”

    魏煦一怔。

    他不知道今天他睡着的时候,姬绍究竟同他说了什么。

    可姬绍待谁像待他这般好过么?

    莫说是现在了,就是三年前,似乎也是没有过的。

    姬绍从小便是天之骄子,几乎这世上旁人所有想要的一切,他全都拥有。

    然而,就这么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像是完全没有脾气。

    魏煦还记得,三年前他有一次同姬绍闹了好大的别扭。

    那时刚刚殿试不久,皇帝得了文采斐然的状元郎,破例将人封为翰林院学士,时逢教导皇子们读书的程太傅感染风寒告了半月的假,索性直接点了状元郎去给皇子们上半个月的课。

    状元郎初到文渊阁的第一天,姬绍便不喜这人。

    “文采是有,但那双眼睛…看着便觉得心术不正。”

    魏煦失笑,心道不过初次见面,怎么就能从一双眼睛里看出别人心术不正了?

    当时姬绍并未多说什么,只眉梢一挑,懒散道:“且看着吧。”

    事实证明,姬绍看人的眼光很准。

    状元郎从幽州考入京城,一举登科之后,心中抱着从此平步青云的念想,是以,在文渊阁给皇子们上课的那段日子,把握了一切机会讨好宫中受宠的皇子。

    这便罢了,但那日新登科的状元郎不知是授了谁的意,在讲学时将一众龙子凤孙的文章都点评了个遍,却偏偏漏掉了魏煦。

    原本对于魏煦而言,这也没什么,就算不是这个状元郎,也有旁的人。

    宫中捧高踩低,都是惯了的。

    然而,姬绍却看不惯了。

    冷眼看着状元郎将二皇子一众从头到尾夸了个遍,挑唇一笑就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篇文章,懒散道:“我这里也有一篇,不知状元郎觉得如何。”

    状元郎自然是清楚姬绍身份的,连忙点了头,笑容满意的示意他念下去。

    姬绍瞥了魏煦一眼,轻笑了一声,洋洋洒洒的念完了一整篇。

    然而,他一开口,魏煦的脸色就变了。

    这篇文章不是姬绍做的,是他写的。

    文渊阁中,人人都以为魏煦蠢笨,文韬武略样样不通,但其实只有姬绍知道,这个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小殿下,实则才气斐然,写的一手好文章,再给他一些时间,他绝不会丝毫逊色于什么及第登科的状元郎。

    初见面时,姬绍便发现了魏煦的秘密,但思及他在宫中的处境便没有多言,现如今与魏煦越发熟悉,又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看着状元郎将魏煦当成了空气捧高踩低,哪里还忍得住?

    不出所料。

    一篇文章念完,状元郎连表情都变了,赞不绝口。

    姬绍轻哼了一声,正准备说话,却没料到这时皇帝也来了。

    皇帝那日心血来潮,想来看看一众皇子们在文渊阁中同新科状元学习的如何,走近了便听到姬绍在念文章,没有让内侍通传,站在屏风后听完了一整篇,方才满面笑容的走进来。

    没有让众人行礼,皇帝望着姬绍,满眼都是欣赏,甚至还笑言淮南王府历朝历代出将军,在姬绍这里是不是要出状元了。

    姬绍却是一笑,将手中的文章端端正正的放在了魏煦面前,“陛下,这文章不是我做的。”

    众人皆惊。

    那一日,皇帝对魏煦赞不绝口,甚至还破例往景平苑赏赐了许多好东西。

    下了早课,姬绍兴致勃勃拉了魏煦回景平苑去看皇帝究竟赏了什么好东西,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没看到魏宏魏修他们的表情…怕是气极了。”

    “还有那个新科状元…半点读书人的风骨也无…”

    魏煦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文章从姬绍的手中抽了出来,打断姬绍道:“多谢淮南王世子,但从今往后,今日这样的事…请不必再做了。”

    姬绍一愣,“你这是…被人夸赞了不高兴?小殿下…你总不能顶着愚笨痴傻的名头过一辈子吧?”

    魏煦看着景平苑中琳琅满目的御赐珍赏,咬了咬牙,冷声道:“我不需要这些赏赐,我宁愿被人说愚笨痴傻一窍不通——”

    看着他的神色,姬绍以为他是担心出了风头后会被魏宏他们嫉恨,再联想到魏煦这十几年来在宫中的生活,不免有些心疼,“你是害怕魏宏他们?”

    “放心,他们不敢,且我会护着你——”

    可姬绍的话还没说完,魏煦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微微发红,他咬了牙质问姬绍:“敢问世子,你能护得了我一时,还能护着我一辈子吗?”

    那时候的魏煦刚刚与姬绍相识没多久,在宫中谨小慎微的过了十几年,对所有人都不信任。

    哪怕他心里清楚姬绍此举,不过是替他不平,依然因着心中的心结,控制不住地对姬绍说了许多冷言冷语。

    少年姬绍仍然没生气,只有些不解魏煦反应为何会如此之大,尽力软了语调,“小殿下消消气…那么大火做什么?”

    姬绍拉着魏煦的手不让人走,“你不高兴,我以后便不自作主张了还不成吗?我给你赔个不是…小殿下便看在我一时意气的份上,别生气了,好不好?”

    见魏煦不说话,姬绍有些不解道:“今日也并不是坏事啊,我知道你这些年在宫中过得不好,但一味韬光养晦也不是长久之计…像今日这般,得了皇帝认可…便是魏宏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这句话说出来,魏煦嘴唇动了动,一双眼睛彻底红了。

    他冷笑了一声,狠狠挣脱了姬绍拉着他的手。

    魏煦咬了咬牙,侧过脸去不看姬绍,闭了闭眼,方才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你知道我母妃是怎么死的么?”

    魏煦抬眸看着姬绍,轻笑了一声:“所有人都道她只是个做洒扫的宫女,不过是一朝得幸生下了我,被封了顺仪,后来一场风寒要了她的命,旁人也只说是她福薄。”

    姬绍心里一沉,脸上的表情认真了些许,等着魏煦说下去。

    “她很知足,哪怕在宫中过得并不好,也从来没怨过谁。”

    “入宫前,她曾经跟着大户人家的小姐,习得一手好琴,小时候宫里太冷了,我不懂事,不知是那些宫人们捧高踩低贪墨了份例,只知道不住的哭,她实在没有法子了,便弹琴给我听,想逗我开心。”

    “后来有宫人教她争宠,她便去了,不为旁的,只盼着得宠以后能替我在冬日里多分得一些炭火…”

    “陛下听了她弹琴,很惊喜。”

    魏煦看向姬绍。

    “那一日,也是像今天这样,赏了无数好东西。”

    “母妃她很高兴,抱着我说,以后的日子定然就会好过一些了…”魏煦深呼吸一口气,努力的控制自己,“可是,以后的日子不仅没有变得更好,反而变得更糟了。”

    姬绍神色微凛,一个洒扫出身的宫女,生了皇子已经是大忌,若是再得了恩宠…

    像是看出了姬绍在想什么,魏煦自嘲一笑:“你以为我母妃她得了恩宠么?怎么会…不过是个会弹琴的宫女罢了,陛下没过多久,就将她忘了。可她既然得了赏赐,就有人看不惯…下着雪的冬天,她们随意寻了个借口,便罚她去浣衣局做事。”

    “整整一个冬天。”

    “怕牵连了我,所有刁难与欺辱她都生受着。”

    “她将手浸在冰冷的水里,一桶接一桶的洗衣…原本是一双弹琴的手,却生满了冻疮。”

    “后来那场风寒…她去的时候,手上的冻疮都还没好。”

    魏煦深呼吸一口气,压抑住喉间的哽咽,抬起头来望向姬绍:“宫里没一个人将她的性命当成是性命,陛下也不曾将她当成自己的妃子,不过是一个顺仪…死了便死了,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姬绍站在原地看着魏煦,下意识想抬起手来帮他擦眼泪,然而,魏煦侧过脸去,自己在自己脸上重重抹了一把,索性将第一次同姬绍见面时想说的话全说了。

    “世子殿下不会懂。”

    “魏煦这条命,是母妃当年豁出了自己给我挣下来的。”

    魏煦喉咙哽咽了一下,喃喃道:“母妃去的那一日…还挣扎要去浣衣局做事…无非是因着那日是十五,她想给我带几个元宵回来…”

    “我谨小慎微惯了,我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不需要任何人帮我!”

    “我不想同魏宏他们争宠,只想好好活着。”

    原本是发泄对姬绍自作主张念了他的文章的怒气,却万万没想到,说着说着将往事勾了起来。

    魏煦自觉失态,竭力压下心头大恸,咬了咬牙,不再去看姬绍,径直走了。

    原以为,他这般冲着姬绍发泄,姬绍应当不会再理会他了。

    却万万没想到,第二日,姬绍还是来了景平苑。

    魏煦还记得,当时是二更天,宫中已经下了钥。

    他不知道姬绍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只看到那个京城中最明媚耀眼,所有人都爱着捧着的淮南王世子站在自己面前。

    手里还拿着一个食盒。

    显然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少年姬绍有些不自在,收敛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邪气,静了片刻之后,才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魏煦。

    “元宵。”

    “我自己煮的。”

    姬绍顿了顿,看着魏煦,上前一步:“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你别生气。”

    当时那食盒里装着的元宵,还是热的,散发出来的热气几乎熏红了魏煦的眼睛。

    “我只是见不惯那个新科状元看轻你…也不喜欢魏宏他们欺辱你。”

    “这些年你一个人做得很好…想必就是你母妃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是我一时意气莽撞了。”

    淮南王府的小世子,从未这般耐心的放低过身段哄过什么人。

    看着魏煦的神色,姬绍指尖动了动,抬起手来揉了揉魏煦的头发。

    “小殿下。”

    “不过昨日你有一句话说错了。”

    姬绍看向魏煦,一字一句,轻声道:“淮南王府的人从来不说假话。

    “我能护着你一时,便能护着你一辈子。”

    ……

    ……

    想起旧事,魏煦眸色有些恍惚。

    他深吸了口气,半靠在床榻上,自言自语道:“是…姬绍对我很好,从三年前便是。”

    三年前他疯魔了似的亲了姬绍那一口,原以为两人从此便形同陌路了,可看现如今的样子,三年后姬绍不是照样没生自己的气吗?

    魏煦嘴唇动了下。

    他想知道姬绍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想知道姬绍回京后做的这么多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他跑了。

    现如今他要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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