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隐约

    第九十四章  隐约

    “磨刀石”销声匿迹, 银环乐得自在。叶晚秋却一直紧绷着, 他绷了太多年,胸口的一口气从来没有松下过, 也从来不准备松下来。他想他松一口气的那一刻不是他死便是白行川死。

    叶晚秋自从出了一趟门后便不肯再呆在房里, 银环去后院晒太阳, 他便在院中练剑。银环从醒到睡再到醒,叶晚秋一直在练剑。衣如雪霜, 长剑如虹。

    偶尔银环睡不着便出门走走, 叶晚秋会陪他一道。

    叶晚秋陪银环逛了一次街后才晓得,原来小大夫可以这么的……不受控制, 撒手便没。

    陪银环逛街可实在不是个好差事,小大夫左蹦右跳拉都拉不住, 远不如银环睡着他自行练剑来的舒心。但银环每每要出门, 叶晚秋却都是陪着的。

    银环在前面走, 叶晚秋落后两步跟着, 人群熙熙攘攘, 阳光明媚正好,前头小贩扛着一串串红艳的糖葫芦喊着:“糖葫芦哦,好吃又好看的糖葫芦!”

    银环快走两步一把取下一根:“我要一串。”

    小贩停下来笑道:“好嘞,糖葫芦两文钱一串儿。”

    叶晚秋眼都来不及眨一下就见银环绕过了买菜的妇人,就给他留个脑袋顶。叶晚秋已然锻炼出了在人群的夹缝中游走的能力,转眼跟上了银环。

    银环一转头就瞧见叶晚秋抱着剑从挎着竹篮的胖妇人边上冒出来,长身玉立,不染埃尘, 面如冠玉,风度卓越,与这喧嚣尘世格格不入。

    真是难得俊美的少年郎,奈何太冷了些,乍一看不像个人,像他手中寒霜凛冽的剑。

    银环于是便将红艳艳的糖葫芦递了过去:“这个送你。”

    叶晚秋瞧着戳到面前的糖葫芦一愣,迟疑的伸手接了:“你不吃么?”

    “我再买一串儿就是了。”银环转过头,小贩已经扛着一大把糖葫芦走到了另一头,只露出一串串糖葫芦来。

    银环:“……”嘿,这个生意人不行啊,跑这么快。

    叶晚秋将糖葫芦递还给他:“吃吧。”

    这话说的。说了送人家的糖葫芦,哪有再拿回来的道理。他是那种为了一口吃的脸都不要了的人么。

    银环肉眼可见的心动了,内心挣扎了片刻后,他想来一个折中的法子:“你快吃,你吃了,最后剩一颗给我。我跟你说,吃糖葫芦就得一整颗,一大口咬进去。薄薄的糖咬碎开露出里头软软酸酸的山楂,好吃的糖葫芦糖的脆拌着山楂的软,甜和酸结合的刚刚好,除了吐籽麻烦些,几乎没有缺点。”

    叶晚秋于是咬下一颗糖葫芦,一进口中还是觉得太甜,可咬碎糖膜尝到内里柔软的山楂之后他又觉得还好。或许是受糖葫芦的忠实拥护者冷小大夫的影响,叶晚秋竟觉得确实好吃。

    “好吃么?”银环望着叶晚秋手中的糖葫芦,问道。

    叶晚秋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迟疑的将咬下一颗的糖葫芦往银环的方向递了递:“你……要么?”

    银环眼睫一颤,飞快的瞧了叶晚秋一眼,自觉矜持,实则快速的捉住叶晚秋的手,低头“嗷呜”一口扯走了一颗糖葫芦,然后转头就走:“我不跟你抢了!一颗就可以!走,我看到吹糖人的了。”

    叶晚秋在原地僵了片刻,银环又只露出一个头顶来,他大步跟上去,目光扫过少了两颗山楂的糖葫芦,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银环握着糖人在吃,坚定自己只尝一颗,其他都是叶晚秋的。于是最后剩下的糖葫芦还是进了叶晚秋的口中。

    午间二人回了客栈用饭,大客栈不止房间舒服,请来的厨子也是出色,银环爱吃。

    店小二为了赏钱可真是什么都说的出口,见他们近几日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直夸他们是神仙眷侣。

    叶晚秋心头无由来的一紧,面上却淡漠,没听到似的。小二见了心下踹踹,莫不是他说错了。

    银环随手给了赏钱,打发小二去端菜后给叶晚秋斟了杯热茶,笑道:“说什么怕有损我的清誉,我看啊是叶先生自己面皮儿薄吧。装也装的像些呀,若当真是心上人,你听一句“神仙眷侣”便是不会笑,也定然是高兴的。哪有你这样冷淡,真是不给我面子。”

    叶晚秋接过茶望了一眼银环,他多是这样瞧人只瞧一眼,随后便垂下目光,明明有着俊美无俦的面貌却因生人勿近的锋锐气度叫人不敢接近。

    银环瞧着他摇头,仗着日渐相熟同他玩笑:“你这样啊,就是生的再好看姑娘们也都被你吓跑了。”

    叶晚秋习惯的摩挲着放在桌边的长剑剑柄,淡淡道:““神仙眷侣”与我此生无干。”

    银环低头喝了口茶,他拖着脸望着从街边跑过的小姑娘,小姑娘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跑起来一蹦一蹦的。

    “你才多大呀,少年意气年华正好呢。你总能遇到一个姑娘,她不怕你的冷脸,不惧你的推却,会皱着脸心疼你的伤痕,会一直抓紧你拿剑的手……”银环叹了一声,复又笑起,“二十一岁,多好的时候啊。”

    阳光从云后露出一个角来,尘埃在光里飞舞着,叶晚秋望见银环垂下眼帘,尘埃就在他眼前飞舞沾染他的眉眼,而他视而不见。

    小二将菜摆了上来,周边渐渐坐满了客人。银环用牙齿咬掉大虾的头与尾,熟练的用嘴剥虾吃。

    叶晚秋见了将衣袖挽起一道,夹了虾来剥,他将虾剥好放进空碗里,碗被推到银环手边:“姑娘也不过二十岁,风华正茂,姿容无双,想来定有无数才俊为姑娘辗转反侧。叶某乃是身不由己之人,无望奢求所谓眷侣,但姑娘定能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离。”

    银环轻笑:“你是在恭维我么?如果是,那你实在不够玲珑圆滑。你是身不由己,我是心不由己。你只是性子冷其实脾气挺好,我却是违逆伦常世俗不容。”

    叶晚秋听不明白他的“违背伦常”。正如银环也没听明白叶晚秋的“此生无干”。

    银环拗了半碗蛋羹,忘了吹便送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叶晚秋急忙将手边的温茶递过去,银环囫囵将蛋羹咽了,捧着茶喝了一口。

    “嘶,吃急了。”

    叶晚秋见他还笑盈盈的,蹙眉道:“无人同你抢。可烫伤了?还疼么?”

    “没事儿。”银环吸了口凉气,“老毛病了,我都习惯了。来,我尝尝叶先生剥的虾是个什么滋味的。”

    叶晚秋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

    银环吃虾吃的高兴了,一抬头见叶晚秋盯着饭碗看,眉头略微蹙起,好笑道:“你怎么老爱皱眉头,以后老了眉心就有了痕迹,你本就不是和善的面相,小心以后长成个凶巴巴的老头子。”

    “我心中煎熬,自然皱眉。你既烫疼了,如何笑的欢喜?世上有一个笼子,里头多是带着面具表里不一的人。我喜江湖,便是因江湖的善恶虽也未必一一能分辨,但总有许多纯善之人值得倾心相交。”叶晚秋斟酌措词,“冷姑娘,我当你是朋友。”

    银环浅浅笑开,他偏头瞧着说话不看人的剑客:“我初见你时差点儿以为你是冰雪化作了人,后来我发现不是,便觉得你是不爱说话的独行侠哑巴狼,现在发觉你依旧不是。你对着我还是挺愿意说话的么。”

    叶晚秋解释道:“话不投机,自然不语。”

    银环点了点头:“是啊,话不投机,所以索性不说。没人心疼,自然要笑。然后笑着笑着,就习惯了。比如你啊,你疼了还是高兴了,不都是如霜似雪的神情么。”

    叶晚秋沉默下来,银环也没有再说话。身边食客交谈的声音“嗡嗡嗡”的,更显得他们二人的安静。

    吃了午饭,银环趁着今日无风,去了后院补觉。叶晚秋搬了条凳子坐在他身边擦剑,柔软的棉布握在手中细细的擦拭过雪白的剑身,叶晚秋抚过贴近剑柄处,刻在剑身上的两个小字,蓦然出了神。

    他忽而记起年幼之时他病了,喝药的时候嫌药太苦不肯喝。他自小是个冷性子,不爱喝药也只是抿着唇不言语,那时母亲便会捏着甜腻的蜜饯轻声细语的哄他,慢慢拍着他的脊背看着他将苦药喝尽后便将蜜饯塞进他的嘴里,说是甜嘴。

    多少年前的记忆了,母亲温婉的面貌都模糊不清了,只记得蜜饯甜到腻味,不记得药是否真的很苦了。对了,他打小口味淡,不爱吃甜也不爱咸辣,只是母亲总爱给他的荷包里装上许多糖,不论什么事都拿糖来哄他,说是孩子就该甜些,于是他也都吃了。

    “霜降?这是这把剑的名字?”

    银环不知何时醒了,倾身凑过来看。

    叶晚秋猛地一让,偏头望向银环。

    银环抬眼回望他,神色颇为无辜:“我吓着你了?哦对,你不习惯同人靠太近。”

    叶晚秋脊背紧绷,薄薄的嘴唇紧抿成一线:“没有。霜降……也不是剑的名字。”

    原已是黄昏。

    银环略微靠回去一些:“那它叫什么?”

    叶晚秋迟疑着将剑柄放到银环的膝上:“在剑柄处。”

    银环低头瞧那两个小字,轻声读出:“浮霜……浮霜剑。真漂亮,我能摸摸么?”

    叶晚秋颔首:“嗯。”

    银环饶有兴致的摸了剑柄,触手冰凉,其上霜花的花纹雕的甚为精致华美,剑身细长,在光下闪耀出雪白的剑光,似一泓秋水,水中映明月。

    银环抚过“霜降”二字,突然问道:“你的生辰具体是哪一天?”

    叶晚秋默然。

    自叶晚秋醒后,不论银环问他什么,他总会回答,不会遮掩也不会委婉避开,颇有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荡。这是第一次银环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于是银环明白过来,将剑还给他,道:“抱歉……”

    “霜降。我出生那日恰是霜降。”他刻上这两个字不过是希望在握剑的时候提醒自己到底来自何处。切不可行差踏错,负一身骨肉鲜血。

    叶晚秋转眼望向银环,他只望了一眼又垂下了眼,浮霜入鞘,发出一声轻鸣,像是一位不知名姓模样的孩童提步跑来,应允承诺。

    银环拍了下自己的嘴唇。心下道,叶晚秋此人重恩情,他救了他,他便处处相让,他让是他的事情,可万不能因他相让而得寸进尺。

    “咳……叶先生,我不大聪明,也不会察言观色,人心复杂,我就更不明白了。我同你说话只是随便聊聊,你不愿说的不愿答的便不回答,或者更好一些,你直接告诉我不能说吧。我不喜欢不被人理会,但也不想叫人为难呀。”

    银环歉意的笑笑,夕阳落在他的眉宇间,那是跳脱背后的细心妥帖。

    叶晚秋神色温和下来:“姑娘误会了。”他张口想说他并非不愿回答,他只是不愿提起。但转念一想,这句话说出来似乎迫有些矛盾。于是他只好咽回去,道,“姑娘问,我便答,并不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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