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且宁
晨起的光自门槛拉长蔓延至屋内, 却终止于老者的脚尖。
银环踏进这小小的屋子, 心中也纳罕一句,权势滔天的掌印太监竟然独居于上明宫这般偏僻的一进院落。
白行川抬眼, 银环向前走了两步形貌渐渐清晰。
实不相瞒, 他天没亮就爬了起来, 又是找裙子又是配首饰,最后发现在外走久了, 他的东西从来是一路买一路扔, 失算了,昨天没去买新衣裳。既然衣物首饰已经救不回来了, 银环便在妆容上狠下功夫。
拎了条雪白的衣裙,只在腰上系了装饰的玄色腰绳, 长长的流苏渐染成墨。衣裙行走间裙摆层层叠叠似鲜花开又落, 却又简便至冷清。这样的衣装银环偏偏在眼角勾勒了一朵盛开至艳丽的桃花, 于是出尘脱俗又极致鲜明美丽, 好似画中落下桃花仙。
银环一掀被子叶晚秋便醒了, 他捏着鼻根瞧着银环一大早雄赳赳气昂昂,宛若要去和谁打一架。思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银环这般费心打扮给白行川看是何意义。
银环边戴耳坠边道:“谁特意给他看了,我分明是给所有人看的。”
他盯着起床穿衣的叶晚秋上上下下的打量,叶晚秋怪不自在的低头系衣带:“怎么了?”
银环鼓起脸:“怪不得你们叫罗衣卫呢,这衣裳你穿着也太好看了些。我打扮的越漂亮那别人见了气势上就先矮了一头,我越好看越显得你眼光好,越给你面子嘛。”
叶晚秋笑了,他单手缠着绡纱走到银环身边望了一眼, 道:“你如何都是极貌美的,便是不打扮也无人比得过你。”
银环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笑起来,仰着脑袋颇有些小得意:“我从来好看。”戴好了耳坠他顺手帮叶晚秋系好绡纱,问道,“肩膀还疼么?”
叶晚秋微微摇头:“不疼了。”他想了想,道,“你的药很好。”
银环又笑了,转过头对着铜镜瞧了瞧,拿了对白玉耳坠扯了扯叶晚秋的袖子:“你来,我要换这一对。”
天还未亮,屋中点着烛火,叶晚秋俯下身挡住了烛火,他眯了眯眼睛轻轻摘下珍珠耳坠,指腹摩挲着找到空洞,将白玉耳坠换上。
银环缩了缩脖子:“你重点没事儿,轻了痒。”
叶晚秋低低答应了一声,帮他换下另一半的耳坠。
银环缩着脖子笑,边笑还边记得取口脂来抹。
戴着枫叶儿亲手换上的耳坠,走起来感受到玉坠子时不时碰到脸颊脖子,银环自觉提醒自己要好好表现。
白行川只看了他一眼,淡声道:“看茶。”
银环挑了挑眉,没说话。
小太监捧着茶悄无声息的进来放在了正对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边,随后又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银环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嗅了嗅,嗯,上好的新茶,不喝白不喝。他小口小口喝起来,眼都不曾抬一下。
白行川放下茶盏:“冷姑娘对咱家的茶可还满意?”
“尚可。”银环挑了挑眉,“就是公公小气了些,有茶没点心,没意思。”
白行川眯着眼睛瞧了他一眼,毫无意味的笑了一声:“十九,给冷姑娘上些点心。”
称为十九的小太监没片刻便端来一盘盘瞧着便甚为香甜可口的点心。
银环对着他道了声谢。小太监宛若个哑巴,放下点心便出去了。
银环无所谓的挑起点心吃。早上同叶晚秋吃了馄饨,正好塞缝。
“冷姑娘在咱家这儿倒是自在。”白行川冷冷道。他的武功早已至顶,满手血腥满身杀孽,纵然杀气能很好的收敛,气势却不能。一般人瞧了他便怯了怕了,听闻他的名号便哆嗦的也不是没有。叶晚秋瞧上的人胆子倒是大。
“反正我不怕你毒死我,当吃则吃呀白公公。”冷银环朝着他摊手道。
白行川哼笑了一声:“我杀你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还是说你以为背后站着叶晚秋我便不会杀你?看来他是不懂我给他的警告。”
银环想起叶晚秋肩膀上的血洞就来气,他家枫叶儿也不知是个什么体质,三天两头就受伤,使得他现在改进的最好的就是金创药。
银环冷笑一声,往椅背上一靠:“白公公找我过来总不至于就是请我喝口茶,唠家常吧。”
白行川望见他眼中的怒火怪异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叶晚秋也有人会为他恼怒了。
“将人带进来。”白行川淡淡吩咐了一句,“我是准备送冷姑娘一份儿礼物。听闻冷姑娘是江湖人,无父母兄弟,也无师门传承。晚秋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亲传的弟子,朝廷正三品指挥使。前途不可限量啊。”
银环眨了下眼睛,他听见一连串脚步声,在寂静中分外突兀。
十九站在门口,一群打扮妥帖年轻貌美的女子低头垂目排成一对进了来,没一会儿就将银环脚前的空地挤的满满当当。
银环:?
他这是性别暴露了?白行川想干什么,拿美□□惑他。不是吧,这些姑娘瞧着是青春靓丽娇弱可人。可是,悄悄说,她们还没他自个儿长的好看呢。
银环垂下眼默默喝了口茶。不行,可不能让枫叶儿误会了,不看不看,就算枫叶儿知晓了问起来,那他也是理直气壮,我一个都没看清 ,保证一眼都没看清。
白行川见银环立时收敛了的模样,老神在在道:“晚秋没同你说过吧。这里是各宫女官女侍求到咱家这里来,想让咱家做主给晚秋做对食的。既然今日冷姑娘来了,便帮咱家相看相看,晚秋喜欢哪些个。”
银环一口茶含嘴里“咕咚”吞了下去,他捧着茶盏抬起头,笑了:“白公公老眼昏花,我家枫叶儿又不瞎,找些个还没自己好看的坐一块儿吃饭是生怕胃口太好么。”
女官们面色立时都不太好看了,但在白行川面前一个个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银环靠在椅背上,单脚翘起,微微扬起下巴,怎么看怎么盛气凌人。
“枫叶儿要是喜欢轮得到她们求到白公公面前来。她们既然是求,那很显然,枫叶儿一个都瞧不上。还有,做妻子就做妻子呗,叫什么对食啊。枫叶儿那般模样,还真准备跟他面对面吃一辈子饭啊。”
白行川并不恼怒,他活到这把年纪,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气恼了。
他指了指站在最前面最中间的女官:“这位是太后身边的锦月姑姑,父亲是御史大夫林简行。”他手指一偏,指向锦月身边的女官,“这位是太妃身边的繁珂姑姑,哥哥是大理寺少卿,傅仲。”
眼看白行川又换个人准备介绍,而被指到的姑娘立时腰板都挺直了三分,银环真切的头痛之余又有些好笑。真要笑什么又说不出来,或许是瞧出了她们的骄傲吧,她们这样骄傲自己的身世与能力,却依旧不得不去讨好自己看不上的人,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等等等等,白公公,我这个人吧天生不太聪明,搞不懂你们这些肚肠七弯八绕迷宫似的人。你要说什么,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就好了。何必搞这些我看也看不懂的把戏呢。”银环放下茶杯望向那些姑娘,“先不说别的,就说这些,我是有毛病才会将人带回去给自己给枫叶儿添堵吧。”
白行川挥了挥手,十九便将女官们带了下去。待到人走尽了,白行川才道:“既然如此,咱家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咱家且问冷姑娘可知晚秋的身世?”
“来帝都之前他都同我说了。”银环神色淡下来,蓦然清冷。
“说了……”白行川摇了摇头,“……那么冷姑娘,你该知道,晚秋他这辈子没有路可以选。六岁那年他不想死就只能跟我走,他要学武就只能住冰窟,他要往上爬就只能不停的杀人不停的被人追杀。现在同样,他要为他叶家翻案他就得要我这个位子,除了这个选择,他没路可走。”
银环不说话。
白行川语气忽而阴冷,他盯着银环像是盯着个死人:“同样的。就算咱家今天杀了你,这个位子他也坐定了。人呐,没了一个心头好就会更加抓紧另一个。正好,咱家杀了你,再挑出身份出挑能帮到他站稳脚跟的女人去给他做对食。你说,杀你一个,利我利他,值不值得?”
“别的不知道。但你要杀我早动手了,没必要跟我说这么多的废话。”银环单手搭在扶手上,侧头望向白行川。
“你觉得是废话?”白行川笑了,慢慢道,“愚蠢。叶绛重情义,我最不能容忍他心里头装进个人。可他重情义多好利用多好控制,只要他坐上这个位子,他就会把责任背在身上。我根本不用去担心他贪污受贿玩弄权术,甚至危害小陛下。你死了,他的心里就只有大周。这样,你听明白了么。”
银环被骂的憋气,但面上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哦,怪不得你不能杀我,只能是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我野心勃勃又是个容易被人利用的傻蛋,你就能提前做准备来钳制我,免得我影响枫叶儿。因为你无法预料,我死了枫叶儿会做什么。诚如你所言,我是他唯一一个放进心里的人。”
他对上白行川危险的目光,笑了,“你活不过一个月了。阴寒内力早已将你的身体侵蚀得千疮百孔,你现在看起来好好的,其实都靠内力强撑着。可你越是运功身体就败的越厉害,身体越不行你就要越要强撑,恶性循环。你看起来胜券在握,翻云覆雨,可事实上枫叶儿才是稳占上风的人。因为你不能全然自私自利,全然不顾大局,你要为你的小陛下留下能为他为大周保驾护航的值得信任又有能力的人,你其实也没得选。”
白行川望着他,没有说话。
银环站起来,望了望天色抬脚往外走。
“快到吃饭的时候了,我要去南镇抚司接枫叶儿去吃饭。就不留了。”
白行川神色不明,他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说不清是阴影让他更冷,还是他让阴影更暗。
他咧开嘴笑了:“说说看吧,冷姑娘,你能为叶绛做到什么程度。”
银环在门口,沐浴在阳光之下:“我说了,那些弯弯绕绕的我不懂,不懂的事情就别管。枫叶儿要什么做什么,我陪着他。他说,我就听。我不会成为他的软肋。而金银财宝权势滔天虽迷人眼,我却还看不上,我看着枫叶儿就够了。”
白行川哼笑一声:“十九,送送冷姑娘,别迷了路。”
不聪明么,是不太聪明。宫里汲汲营营的聪明人太多了,难怪叶绛动了心。可是别忘了,太监能给人什么呢,能给的也只有那些聪明人喜欢的东西。叶绛,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你拿什么留住她。那可笑的真心么。她现在真心对你,以后呢,十年,二十年,他人儿孙满堂,而她膝下空虚,枕边人连个男人都算不上。到时候,你拿什么留住她,依靠她不知何时消磨殆尽的情分么。
太可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8 21:01:00~2020-01-29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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