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离家书
银环一大早趁着天将明未明偷偷摸摸的摸进院子,他张望了一眼自己阿爷的屋子见还是一片漆黑便放了心,提着裙子蹑手蹑脚打开自己的房门,刚钻进去就听见背后一声沉喝——“跪下!”。
银环吓得扑通一声跪了。
冷大夫他坐在桌前,面色黑沉黑沉的,显然气的不轻。“转过来。”
银环乖乖跪转过身面对冷大夫。
“一晚上你做什么去了?”冷大夫问他,模样别提多威严。
银环眼神飘忽了一瞬,含糊道:“给哥哥送饭去了。”
呵,冷大夫一口气儿差点没喘上来。银环说的含糊,可他却还没老糊涂,听出了银环的话外之意。晚上给苏梦枕送宵夜,便留在那儿留到了今早。
冷大夫嚯的站起来,骂道:“他算是你哪门子的哥哥!就算是你亲哥哥男女七岁不同席!你的清白还要不要了!你不懂事他苏梦枕也不懂吗!?”
银环连忙抱住他的腿,“阿爷,阿爷,您别生气,听我说。”
银环不撒娇则已,一撒娇浑身上下都是软的,一双眼睛盯着你水润黑亮,堵着嘴的时候又是可怜又是可爱。他拖着调子:“阿爷~”
冷大夫深吸了几口气,坐了回去。他心里头指不定怎么想着和苏梦枕算账呢,口中却颇为身不由己的放轻了语气:“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银环眨眨眼:“阿爷,您就只担心孙女儿的名誉,不担心您心肝宝贝儿的清……”
“苏梦枕做不出这种事儿!满口胡说八道什么,要说你对苏梦枕动手动脚占便宜我信。苏梦枕?哼。”冷大夫打断银环的话语,又骂,“不知羞。你这样哪里像个女儿家!”
银环撇撇嘴,想了想索性跪端正了同他摊牌。“阿爷,我不会嫁给别人了。这辈子除了梦枕哥哥,我谁也不嫁。他若不愿意娶我,也无妨。我不需要什么丈夫的扶持,我要自己做天下第一!若我强大想要什么没有,何必将一生尽系于他人的身上。这样的事情我干不来,也做不了您想要我成为的那种贤惠的姑娘。我讨厌《女戒》,讨厌三从四德。”
“我要做全天下医术最好的人。要让天下人提到我的名字就敬我畏我!我喜欢的,心甘情愿嫁的人一定一定要是个英雄,天下独一无二的那一个。他有着足够柔软的内心,有着足够容纳我的一切的心胸,有着足够我钦佩的学识能为。他拥有着永不屈服的魂灵。”
“最重要的是,他若说喜欢那就一定喜欢,他若说不喜欢那就一定不喜欢。他从不会骗我,一切的一切都足够坦诚。阿爷,我不够聪明也猜不透人心,但苏梦枕是不需要我猜的。”
冷大夫愣了愣,话到口边又被自己吞了回去,良久他才道:“丫头,苏梦枕是个重承诺的人,他有未婚妻了。”
“他若有心上人便不会娶他人。”银环肯定道。
冷大夫叹了口气:“他活不久。”
“我会救他。”银环道。
“那若是救不了呢?”
银环脱口道:“那我就陪他一块儿。”
……
银环少时便哭闹着要嫁苏梦枕。那时候他们都当他是年幼无知,觉得长大了年少的那么点情谊等大了估计就记不得了。谁曾想呢,竟然能记这么多年,竟真的打小便喜欢。
银环要做的事冷大夫从来拦不住。冷银环决定了的事也没有任何人劝的动。
冷大夫独自生了好几日的气,左思右想百般思量。他将银环锁在房间里,不许他踏出半步,可银环总有办法在他眼皮子底下跑出去。
他为银环分析利弊,说的口干舌燥,中心理论是喜欢苏梦枕有百害而无一利。他软的硬的轮流上阵,抹着眼泪说唯一的心愿便是银环欢乐顺遂,而喜欢苏梦枕就注定了银环未来的路铺满荆棘步步艰辛。
可银环白日里答应的乖巧听的认真,到了晚上依旧悄悄离开天明方回。一日两日三日……冷大夫扔掉了锁住银环房门的铁锁。
三月后银环在半夜留下一封书信,离开了金风细雨楼。悄悄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冷家小丫头消失于市井街头,一位专往瘟疫区域的游方大夫现于人前。
圣手毒大夫的名号在江湖上越来越响亮。一年前,水患之下瘟疫又起,染病百姓无数,宫中御医束手无策。毒大夫深入疫病区,亲身试药,半月后制出了治疗的药方。此事上达天听,圣上赐下赏赐无数,若非毒大夫是个姑娘御医首席之位只怕也是要挪位了。
圣手毒大夫名扬天下,姓名身份却颇为神秘,只知道是个貌美女子。
此刻他轻抿薄酒,道:“我离家八载,该回去了。日后没有圣手毒大夫,只有金风细雨楼的冷银环。”
无情默了片刻,举茶敬道:“珍重。”
银环笑了,眉眼弯弯眼角微勾,明媚又艳丽。他捏着酒杯碰了一下一下:“多谢。”
一杯茶一杯酒饮尽,江湖路遥,望友人各自安好。
当年初出江湖一意孤行闯进疫病区遇见诸葛正我,是冷银环的福气。他们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甚至可以说没有诸葛正我就没有现在的冷银环。
一个人看多了生死,见多了生不如死的人,经历多了生死离别烂肉人性,就会渐渐渐渐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变得麻木冷漠甚至冷酷。诸葛正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原来人命可贵,原来生死需敬畏。原来有人面孔冰冷心血却热,原来有人看着凶狠却心思单纯,原来……原来……世上有这么多人风采不同却一样引人心折。
见过万般风景,遇过风流千种,最后依旧归金风细雨,依然是梦枕红袖。
傍晚时分,银环送别了无情,又重新梳洗了一番。他等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金风细雨楼的人敲开了客栈的门。
来者半边脸黝黑,半边脸白嫩,就站在门外带着几个护卫似的人。他抱拳道:“我家公子有请。”
他未报家门,未称呼人名。可只要他站在这里便可知“公子”是谁,便可知为何不称呼名姓。
“三无”之一师无愧,苏梦枕的贴身护卫。他的公子自然只会是苏梦枕。苏梦枕有苏梦枕的周到,圣手毒大夫不愿暴露身份容貌,于是他便不称名号。
冷银环取了纱帽带上,口中道:“风雪甚大,这便是你们公子的诚意?”
师无愧请到:“轿子已在门外。”
冷银环收拢白纱提了小药箱,一语不发,做足了高人姿态。
四人抬轿,师无愧骑马守在一旁。
冷银环掀开一丝帘子,望着白雪茫茫。天泉山,天下闻名的玉峰塔,塔下有“天下第一泉”。
围绕着塔建有四座楼,白红黄青四楼。银环望着陌生,却没有轻易开口询问。他只是自己看,在一草一木里寻找记忆里的金风细雨楼。他找到了,是苏叔叔种下的那棵树,它被保护得很好,成长的很健壮。是了,哥哥那般喜爱看重它。
苏梦枕住在塔上。师无愧请银环下车后亲自在前引路,其余四人皆退了下去。银环微微提起罗裙,罗裙洁白,裙摆处落英纷纷,是片片红梅。他一步一步跟上,身姿聘婷,裙摆波动间乱红纷飞迷了人眼。
师无愧行礼禀告,得了苏梦枕允许后才引银环入内。
门后是一架四扇的实木屏风,便是开了门冷风也不会一下子灌到床前去。苏梦枕靠坐在床头,背后枕着两个软枕。他见人来在床上行了一礼,便未再多言。他一向是这样的,客套话向来不说的。他若感谢一个人不在口他会用行动直接报答。
银环回礼,他站得离苏梦枕还有些距离,伸手将带着寒气的披风解下来挂到屏风上后才靠近苏梦枕。他也不讲究,不要凳子自顾自的在床前的脚踏上坐下来。
苏梦枕垂眸望他,他带着纱帽透过缝隙回望:“伸手。”
话语里是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柔和与笑意。
苏梦枕,我离家八年,用了八年的时间终于追上了你。
我不再是那个仰头望着你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冷银环了,不再是毫无价值唯恐自身存在打扰了你的小丫头了。
我和你终于,平等了。
苏梦枕伸出手,手腕苍白,青色的血管交缠捆绑着瘦弱的皮骨,脆弱的根本无法想象他是如何舞起他的刀的。
“手寒,凉着苏公子了。”银环一手拖着他的手腕一手按在他的脉搏上,手上的温度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偏凉。不过比起苏梦枕来他也算是温热了。
很浅很浅的一层温度顺着皮肤往血肉里钻,苏梦枕回道:“无妨。苏某可是曾见过姑娘?”
“哦?何以见得?”银环笑,声音是他化作女子时的轻柔。还真能骗人说她是个温热娴静的姑娘。
苏梦枕道:“觉得熟悉。”
银环收回手,道:“你们男人是不是对每个姑娘都是这么说的?”
苏梦枕愣了一下,旁边师无愧也听愣了。
苏梦枕身居高位,一向不近女色,一身的气度再加上冷淡的性子糟糕的身体,实在是没有哪一个女子敢或者能在苏梦枕面前说出这等带着调笑的话语来。更何况圣手毒大夫一路做足了高人样,医术高明行事有度进退有礼,这乍一句带着点娇软的撒娇来实在是令人诧异。
““这么说”是怎么说?”苏梦枕声音冷清,问道。
银环不答,转头对师无愧讨要纸笔。师无愧望了一眼苏梦枕,苏梦枕让他去办。
银环目送师无愧离开后仰起脸望着苏梦枕,他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是说‘我处心积虑与你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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