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岁月长
那年冬天,冷老大夫于睡梦中离世。
冷银环医术再高明,却依旧颠倒不了寿数天命。
冷银环换下靓丽衣裙,褪下金银首饰。换上一身素白衣裙,配上一根素净的黑木簪,拜别了他在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
那一年,银环长大了。
阿爷走了,于是,再没有人喊他小丫头了。于是,他再做不了小丫头了。
小叔来了细雨楼,他多年前于汴京定居,便再未离开过,时常来探望冷老大夫。他问银环要不要跟他走,冷老大夫走了,他也没有留在汴京的理由,准备不久后就带着妻儿离开汴京这个是非地。
银环自然是不肯的。他答应过要治好一个人,阿爷已经走了,除了那个人身边他不知道他还能去哪儿,似乎不管是哪里都是流浪。他流浪的够久了,好容易回了家,不愿意再走了。
冷庭芳一生离经叛道,也从不觉得女子嫁人生子一生安定就是好。冷银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便也不劝阻,只送了他一只鸽子,告诉他,日后若有所为难,可传信寻他帮忙。
冷银环应下了。
此后他关了自己的药铺子,继承了冷老大夫的衣钵,只要是细雨楼的弟兄都可以来他的小院以求医治。他也收了几个学徒帮忙,重病他动手,确诊无碍是皮外伤就交给学徒帮忙。
冷老大夫恩惠在先,又有苏梦枕的庇护看重,楼子里的弟兄对他本就恭敬。何况他医术确实高明,容貌姝丽,待人也是温和。时日越久在楼子里名声便越响,不知道多少弟兄暗中恋慕。
可细雨楼的人哪个不知道,冷姑娘心慕他们公子,根本不给其他人机会。
一晃又是两年过去,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关系日益紧张。
......
苏梦枕忙,银环也忙。苏梦枕脚不沾地,银环同样挑灯至天明。
谁叫他有一个全天下最不省心的病人。
王小石与白愁飞随苏梦枕至金风细雨楼,便见有一女子双手背的身后等待眺望,一见他们身影立时提着洁白素净的罗裙小跑着迎了过来。
她一手提着一个小箱子,一手提着裙子,行动却是利落,不片刻便至他们眼前。
他望着苏梦枕扬起一个笑,上下打量了苏梦枕一眼,道了声:“哥哥。”
王小石与白愁飞同时惊讶一瞬。惊这女子竟是苏梦枕的妹妹,讶此人白裙玉簪素净清雅,却难掩姝丽倾城容貌。
他们见过温柔的清纯艳美,雷纯的宁静悠远淡雅超群,却依旧为银环的姝丽天成所惊艳。
师无愧行礼:“冷大夫。”
诶,身为苏梦枕的亲信,对楼主的妹妹行礼自是应当,可不该这么恭敬不该暗带钦佩,也不该称作“大夫”。
王小石一时困惑,却见冷银环打开手中的小箱子,里头整整齐齐的码着大小不一的瓷瓶。他从中挑出两瓶递给师无愧:“师大哥辛苦,大的外敷,小的内服,现在便可先服三颗。倒是不知,哥哥伤了何处?”
他问着“哥哥”,却是对师无愧问的。师无愧张了张口,为难的望向一直不语的苏梦枕。
冷银环笑眯眯的:“师大哥莫怕,且告诉我。他若恼了,只管恼我,我担着。他若不好了,他的命却是我们一起担着,多不划算。”
苏梦枕低低咳嗽了一声,终于出声道:“银环。”
“嗯?”银环偏头瞧他,“哥哥何事?望闻问切缺一不可,我且正忙,待我询问了解哥哥病情再同哥哥说话吧。”
王小石明了了,那便是苏梦枕同狄飞惊说的那一位天下第一,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他竟这般同苏梦枕说话,似娇似恼,全然不将苏梦枕当作他的顶头上司。
苏梦枕眼中有无奈,却无恼怒冷意:“你给的解毒药丸我已吃下,且先回楼子。这二位乃是我认下的兄弟,白愁飞,王小石。二弟,三弟,舍妹银环。”
冷银环见礼道:“冷银环,楼子里的小小一大夫。梦枕哥哥认我作妹,我才不想他真作我哥。”
王小石与白愁飞对视一眼,回了冷银环见礼,互报了姓名。
兄弟三人就着金风细雨楼玉泉山聊了起来,银环也不插口,安安静静的站在苏梦枕身边,呃,悄咪咪的把脉。把不准确也要按着苏梦枕的手腕才安心,苏梦枕也由他去。
金风细雨楼有红白黄青四座,一行人移步红楼,红楼雕栏玉砌极尽辉煌,用来宴客。
到了红楼,杨无邪从红楼里行出来,将两本厚厚的书册双手呈递向苏梦枕,苏梦枕接过来。
银环让师无愧先去治伤,师无愧离开了,苏梦枕没有说什么就代表是同意银环的决定的。银环抱着自己的小药箱无趣的坐到回廊的栏杆上,累了累了,且让他先坐会儿。
楼中之人早习惯了冷大夫这模样,王小石与白愁飞却是第一次见,你说他温柔娴雅,他一举一动自有娴静姿态。你说他放荡不羁,他言语放肆,行为更是不与众人同。
便说此刻,所有人的站着,却只有他一个人离人群而去,自顾自的坐下来,自顾自的取出一个小荷包,自顾自的捏出干果蜜饯,悠然自得的吃了起来。
他不参与王小石杨无邪等人的交谈,对王小石与白愁飞的生平也无所在意,他的目光自始自终落在苏梦枕的身上,落在自己的小零食上。
只在苏梦枕翻书递给个杨无邪的时候歪着脑袋朝他们望了一眼。
杨无邪念着金风细雨楼对白愁飞的武功推测,白愁飞终于忍不下去叫停,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这份资料在金风细雨楼里有几个人有资格看到。”
“连我在内,三个。”苏梦枕淡淡道。
白愁飞的视线落到冷银环身上:“包括她?”
冷银环捏着颗糖莲子塞进嘴里,似是没想到突然波及到了自己,含着糖,腮帮子微微鼓起一点,困惑的望着白愁飞:“什么?”
苏梦枕摇了摇头:“如果你要算上她,那么就作四个。她是我最为亲近之人,我能知道的事情她都可以知道,但是绝大部分事情她都不会感兴趣的。”
银环嘬着糖果,并没有对那“最为亲近之人”表现出什么欢喜意思。
白愁飞笑了一声:“哦,原来是大嫂。那么我希望这份资料不会再有第五个人知道。”
苏梦枕道:“好。”
冷银环靠在廊柱上,无奈的瞧着他们:“白大侠,白二哥?你这大哥我倒是想嫁,可他不肯娶我呀。你们谈事情便谈你们的,莫牵扯上我好不好?”
冷银环向来坦荡,苏梦枕本不接白愁飞玩笑的口,见冷银环这般说才解释道:“她是我的亲人,不是我的妻子。”又示意杨无邪念王小石的资料,“继续。”
不想王小石的资料与白愁飞的资料完全是两个风格,银环闻至王小石七岁开始谈恋爱,到二十三岁已经失恋了十五次不由大感好奇。
“王小石,你喜欢了十五个人,可是个个真心?”
“自然是真心的。”王小石愁眉苦脸的对苏梦枕道:“大哥,我求求你行行好,莫叫他读了。”
苏梦枕原要答应,不想银环收好了荷包,抱着药箱凑过来:“可是我想听啊,这般有趣,你能不能讲给我听?”
王小石艾艾的瞧了他一眼:“冷姑娘你莫埋汰我。”
苏梦枕让杨无邪停了下来,拍了拍冷银环的肩膀:“累了就先回去。”
银环撇撇嘴:“你休息我便休息。”又对王小石道,“我没有埋汰你。我觉得你甚是好。”他将“玩”字咽回肚子里,“我同你交个朋友,日后我们再谈。你们聊你们的正事。”
又望向苏梦枕,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保证乖乖的,不插嘴不打扰好不好?”
这下倒是又会卖乖讨好,又会撒娇示弱了。
王小石与白愁飞都是人中龙凤,苏梦枕与他们结拜,将他们当作兄弟,自然便选择了信任。他们谈论起三日后的约定,谈及了雷纯,谈到了苏梦枕与雷纯的婚事,谈到二十九天后就是他们的婚期。
冷银环无所事事的掏出松子来剥,他拿着个药箱动作不方便,苏梦枕顺手将药箱提了过来。冷银环的药箱就是剑客的剑,刀客的刀。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碰,当然,除了苏梦枕。
白愁飞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他的身上:“合婚你也会同意?”
冷银环专心致志的剥松子吃。
苏梦枕回答:“我同意。”
王小石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奇怪的看了看他与冷银环:“大哥,你是心甘情愿的么?”
苏梦枕道:“心甘情愿。”
他心中自然是极其情愿的。只是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冷银环的位置了。银环想,这个结局两年前的春天,苏梦枕见了雷纯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白愁飞问他,为什么不反悔,不退婚。
苏梦枕说:“因为我爱她。”
爱?
如他曾经所说,苏梦枕是不用他去猜的,他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如今他爱一个人,所以坦荡坦率大大方方就可以将爱说出口。也因为他不爱,所以他对银环再纵容也只是亲情而不是爱。
王小石觉得尴尬极了,可身在其中的冷银环与苏梦枕都没有觉得尴尬。我知道你爱我,但是我不爱你。同样的,我知道你不爱我,只是我还放不下。那么坦率一些,不必遮遮掩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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