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论剑

    第三十二章  论剑

    华山陡峭奇险，皑皑白雪自山脚往上盖，没入渺渺云岚里。

    寒岁冬尽时，大雪封山。

    华山脚下聚集了大半个江湖，华山之巅四个字便将近乎十成十的江湖人拦在了论剑之事外。

    银环穿了软猬甲，黄药师不好用力抱他上去，好在银环轻功学得极好。

    琴棋书画诗茶武，银环学武最快天赋最高，天生学武的苗子，其中又以轻功为最。有天赋原因，也是银环勤学苦练。自见了黄药师于海上惊鸿而来后，他便苦苦练上了。

    华山险峻，大雪封山。

    破晓时分，江湖人面朝华山绝壁一拥而上，有蹬着轻功上了两丈没找到落脚地狼狈摔下来的，也有拿着绳索铁爪铁钩想借用工具上山的，当然无一能上三丈之上，多是一二丈便囫囵摔了下来，浑似满锅下饺子。

    更多的是在山脚打转，半丈没上去就摔埋进雪里头的，银环瞧着都觉得冷，缩了缩脖子，将脸往斗篷的毛毛里又埋了埋。

    正是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有几道人影自人群中一纵而起，错落而上。踏雪而起，点崖石而上，立峭壁之间，如履平地，从容自若。

    银环见自家师父一跃而上，青色的斗篷鼓动飘开，其上青竹绣纹团簇栩栩如生，清隽人影于白雪之中出尘若仙神。

    银环看呆了一瞬后连忙跟上，他跟着黄药师自悬崖峭壁纵身而上，踏雪无痕。

    细碎的雪花又飘了来，寒风凛冽刀子似的刮着，白雪皑皑。

    还在山脚打转的江湖人惊呼之声一片连一片。

    银环三两下将他们甩在身后，只紧拢着披风跟上黄药师。

    远望去，天地茫茫间，几道高大身影负手翩然，一绯红身影矮小上不少，却艳丽如一团火焰，烈烈燃烧，最是惹眼。

    非是他轻功最妙，非是他上的最高，他更不是最快的那一个。恰恰相反，高山处五道人影，他最落下乘。

    可他上山之时有人得见，这分明是个少年人，年岁轻轻，脸上圆乎乎的小软肉都没掉下去。

    年少可期，少年有为，天之骄子，不外乎此！

    “诶。”

    身后有一人追了人山，寒风将呼声掩盖。银环只紧盯着蒙蒙落雪里，一直不远不近在他前头的那个人，全然没有听见。

    直到肩膀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把，传入耳中的声音清朗又响亮：“这位小姑娘，好身手啊。”

    正正经经穿着男装的银环：“……”

    并不觉得高兴，发而觉得此人甚瞎。

    他让出一线余光扫了来人一人，入目是一张清秀娃娃脸，一时间瞧不出具体年岁来，只看着年轻。他身上穿着打了无数布丁的衣服，浆洗的倒是干净。想来是丐帮弟子。

    “谬赞。大哥身手才是高妙。”他道。

    银环只略微侧了头，帽子便被吹歪了去，露出半丈脸庞来。他习惯的带了三分笑意，眉目弯弯，眼尾勾起。娃娃脸的男子瞧见，讶异的眨了眨眼，正要开口。

    “澜风。”

    黄药师一转头就见自家小徒弟拉落了他一节，正同人说话。

    他略一蹙眉，落于崖间长出的一株山松上，手自袖中伸处，白皙修长，筋骨分明。细小的雪花围绕在他四周，翩然的舞，热烈的闹，却不得他一毫注目。

    银环连忙上去，一把握住了黄药师的手掌，冰冷的手落进温柔的掌心里。

    黄药师将他牵住，将他略歪的帽子整好：“上面的路更不好走，牵好了。”

    银环乖乖点头，喜滋滋的：“嗯，牵好了。”

    紧紧的牵着，定然不会松开手的。

    他知师父好胜，可好胜如黄药师还是将他带了来，还是牵住了他的手，还是情愿被他绊住了脚步。

    黄药师争强好胜，黄药师离经叛道，黄药师喜怒无常。黄药师，他的心中有一簇世间大部分人都没有的火。他看重脸面看重胜利看重武功，却从来不会因着这些东西而忽略了他真正最看重的——情。

    于黄药师来说，最重要的从来都只是他放在心上的人罢了。

    从来都是。

    王重阳真人于华山之巅论剑，正午时分，论剑起始。

    黄药师因着银环落后一步，至华山之顶时已有四人在场。

    银环一一望去，穿着黑色道袍仙风道骨的道长，衣着华贵的俊美青年，手握蛇头丈身材高大高鼻深目的中年男子，还有方才同他打招呼的娃娃脸的年轻人。

    道长一见黄药师来露出了个微笑：“药兄。”

    黄药师点头：“王道长。”

    他松开手，拍了拍银环的肩膀，“去见过真人。”

    银环上前一步，施礼道：“桃花岛冷澜风见过王真人。”

    黄药师只提王重阳真人，于是哪怕银环心中对其他三人的身份已有计较，却是多一句招呼也没有。

    王重阳正要应声，却是那娃娃脸的年轻人快了一步，自同银环打招呼，言语目光皆是真诚：“小姑娘不但轻功好，人长得好看，原来名字也这般好听。哦，还未来得及同你说呢，在下洪七，丐帮弟子。”

    银环嘴角一抽，他正是男女莫辨的年纪，声音也是清脆中带着点软意，不至于让人认成女孩子，但你要说他是姑娘，估摸也没人怀疑。

    银环正要回答，一只修长温暖的手便伸了过来，整个儿糊住他的脸一带，银环便到了黄药师的后头。

    王重阳真人唇盼笑意更深，见黄药师黑了脸，插口为几人引荐。

    大理皇帝段智兴，西域白驼山庄欧阳锋，丐帮帮主洪七公。

    果然如他所想，只是没想到丐帮帮主原是个又聋又瞎的娃娃脸。

    银环是来长见识的，至于为什么只有银环来。习武是要看天分的，想要登峰造极除了勤学苦练还要天分机缘。黄药师给银环的，便是见这间江湖最巅峰者的对决。几乎是天下所有江湖人求而不得机缘。

    别人能从七天七夜里得到什么银环是不知道，他只悟出了冷，饿，眼睛好累。

    他坐在一边高高的松树上，小松鼠似的抱着黄药师早起给他做的梅花糕，眼花缭乱的看着下头五位绝世高手各显神通，乱战一团。

    他们一会儿联手一会儿敌对，一会混战，一会儿二三分开成两个战局。银环看得眼睛都疼了，最后自暴自弃，只盯着自家师父看。得出一个结论，在场所有人里，果然他家师父是最最最好看的。

    他只瞧着便觉得心中欢喜极了。

    雪大了又小，风起风又消。

    七天七夜，文斗武斗。

    银环怕师父饿坏了，几次出去寻了猎物，又寻思王重阳真人不食肉，计较着地势寻了些冬日的果子。又想着师父讲究，寻了书上看过的花草做了调料，将烤好的猎物片成薄厚适宜肥瘦相间的肉片，盛在洗干净的大片的树叶子上，又折树枝做了筷子。

    他同黄药师学，厨艺也算精通，趁他们打累了，正口中论武，便给他们送去。

    有洪七那般双眼发亮抢着吃，边吃边含糊着连连道谢，直夸银环贤惠的。也有欧阳锋那般怀疑银环用心险恶，是否要毒害他们的。

    这两个人截然不同，极端两道。

    前者银环怕他吃不够，又送了他几个冬枣，后者他也只是笑笑，爱吃不吃。

    王重阳真人与段皇爷斯斯文文的道谢。

    银环挨着黄药师坐下，笑眯眯说应当的。

    他从袖中掏出剩下的半包梅花糕，巴巴的递到黄药师嘴边。他的本意，其实也不过是怕自家师父饿着，其他人可当真全是顺便呀。

    黄药师不会拂了银环的好意，捏了一块过来后叫他自己吃。

    当今武林最顶尖的五位高手对坐以论，黄药师心无旁骛，手自然的放在银环的膝上，给小徒弟当暖手炉。银环安安静静的听，在也跟不在一样。

    当他们休息够了，动起手来，银环便远远跑开，蹿到高高的松树上剥着松子咬着蜜饯盯着他们瞧。

    七日夜过去，王重阳真人公认为武功天下第一，《九阴真经》最终为他留下。

    其余四人不分胜负，五人一道论了个五绝名号。南帝北丐东邪西毒中神通。

    这个邪字用的倒是合适，黄药师自己是满意的。

    五人分别，各自下山。银环的小零嘴早两日便宣布告竭，谁能想到他们一论能论个七天七夜来。

    比起上山时你追我赶，不落人后，下山时倒是一个比一个悠闲。

    黄药师牵着银环凉冰冰的手搓了好一会儿，勉勉强强搓了暖和。

    银环仰着头眨着眼睛瞧着他，待黄药师松开他的一只手后从挂在腰上的小荷包里掏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糖来。他单手拆开，捏着糖，掂着脚送到黄药师的嘴边，笑眯眯的：“师父，吃糖呀。”

    黄药师挑眉，顿了顿还是张口含了。微凉的嘴唇抿过银环略温的指尖。

    银环心口一跳，被打了一下似的，慌忙收回手。

    黄药师好笑：“还怕我将你手指头也吃了去不成？”

    银环耳朵燃起热意，心慌意乱的。一抬头下意识的目光便落在了黄药师的嘴唇上，薄薄的颜色浅淡的似是因落了雪，有些湿润偏了凉。

    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