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等人被送到了边境南线的西边, 那里如今战火连天。
其实也就止戈县附近还算太平, 但其他地方早就如陷深渊了。
止戈县本身就是个例外。
和这一片接壤的乌昂国一直以来都和祁朝交好, 虽然之前因为内乱和旁边那个县城有了摩擦,但祁温良离开旁边县城时事情已经平息了。
之后有消息说乌昂王一直留在那个地方, 和尚云轻有些来往, 他有意镇压自己管控的人, 所以和乌昂国接壤的部分都挺太平。
但除了和乌昂国接壤的地方,情况都不太好。
越往西, 形势越严峻。
而副将,就在南线最西边。
这当然是故意的。
祁温良其实并没交代过钟寒任何副将相关的事, 更没说副将该怎么安排, 只是按照兵种和人数布置了这批边防军的去处,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哪些人去哪儿。
但钟寒是个心思细致的人。
祁温良虽然没要求,但他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在遵循祁温良安排的前提下,他将对祁温良抱有深切敌意的人送往了西边最难的地方, 副将也包括在内。
那个地方的接壤国本来就不是善茬,平日都会隔三差五地找麻烦,更别说如今有了妖族的诱导和帮助。
好在那个地方原本就驻兵颇多,警惕性也强,所以一直没有被攻破。
前段时间他们已经撑不住了,眼看就要城破, 祁温良安排的乌氏族人刚好赶到,又救他们于危难。
就算乌氏族人什么都不说,这里的士兵以及将领都对祁温良颇有好感。
与之相对比的, 是副将带领的那批边防军。
前线的兄弟死伤无数,求援的信函一封又一封地送往止戈,可副将始终视而不见。他们甚至专门派人去过止戈,为的就是请副将增援,没想到这些人被副将除掉了。
前线的士兵或许不清楚其中关窍和内情,也不知道这些士兵只是被副将蒙蔽了,但他们知道,副将及这些士兵对他们见死不救。
所以,他们对副将以及从前副将手下的边防军很没有好感。
副将及这些士兵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接到了命令,要第二天应敌。
根本没有缓一口气的机会。
副将如今只是一个普通小士兵,所以他不可能再骑着高头大马进行指挥,只能戴着最简单的防护上场冲杀。
这些人被打散编入了各个分队,然后开始学习第二天需要组成的阵法。
本来固定的编制是不能轻易打散的,副将一行人被分开时还很奇怪,但知道要组成新的阵之后,副将倒是释然了。
如果只是排普通方阵,自然是按照固定编制来,但是要排新阵,那旧的编制就肯定要打散。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
他有尝试询问即将组成的阵型是哪一种以及即将面对的敌人什么样,但因为边防军对他充满恶感,所以他什么也没探听到。
他只记住了自己的位置以及阵法活动时的走位。
第二日,他上了战场,很快就认出这阵法是六花阵。
说起来,他也算熟读兵书,比钟明要学识广博得多。
他知道六花阵有圆阵、方阵、曲阵、纵阵、锐阵等多种阵型,且六花阵这五种阵型各有五种变化,运用起来会有二十五种不同的模样,可根据不同的敌情攻防等需要采用不同的变化。
这是战场抵御敌军的利器。
不过六花阵看似复杂,编排起来却并不难。
六花阵形,中军居中,中军周围分布前军、左军、左虞侯军、后军、右军、右虞侯军,结构比较简单。
这是固定不变的,也就是所谓的万变不离其宗。
只要每个人都记住自己的位置,不需要太多的操练就能上场,这也是副将等人重新编队之后短时间就上场的原因。
这个阵法还有个好处,就是它能降低伤亡。
阵法的编排上糅合了道家五行八卦的理念,讲究以柔克刚,所以当它开始变幻移动时,能卸掉敌军冲阵的威力,也能很好地保存我方实力。
副将发现自己所排的是这个阵法后,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当他得知自己将被派往别处时,就已经意识到钟寒是祁温良的人了。不过这个时候,他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钟寒给人洗脑的能力不弱于他。
他从前给边防军灌输祁温良的负/面消息,让他们拒绝相信祁温良,拒绝相信别处的求援;如今钟寒也给边防军灌输他的负/面消息,让边防军无一人信他,让他即使发现端倪也无处求援。
他作下的孽,用相同的方式回报到了他的身上。
之后,他不敢和任何人提及自己的发现,就怕揭发不成还招致一顿臭骂,甚至一顿毒打。
他担惊受怕了一路。
他害怕钟寒在战场上对他下手,也害怕这些被他抛弃的边防军针对他,他一直很担心自己会被安排到故意送死的位置上。
如今察觉自己所排的阵法是最稳妥、最保守也最安全的六花阵,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想:我从军二十余年,最开始时也只是普通的士兵,曾经的我能爬上去,以后的我也能。
他放松了,又渐渐开始得意,又渐渐开始盘算他那些见不得人的计划。
鼓声阵阵响起,厮杀正式开始。
副将都还没明白来是怎么回事,就人群就开始移动,根据人群的移动,依照他被告知和练习的走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六花阵和寻常的六花阵有些不一样。
这种变化是所有已知阵型变幻中没有的。
而且他不仅发现这阵法是改编过的,他还发现,他们这个改编六花阵只是小阵,许许多多的小阵还被一个大阵套着。
可是人一旦动起来,他就无法看出大阵是个什么阵了。
“没事的没事的,就算是改编过的六花,也是最稳妥的阵法。万变不离其宗,我不会出事的。”他努力安慰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心跳如擂鼓。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紧张又害怕。
但他没办法不按照安排走动。
因为阵法成型,轻易不可拆。他要是按着安排来,有阵法在,他会安全得多;若他脱离队伍,他所在的阵散了,那他以及这个小阵中的人都必死无疑。
即使他无比担心,他也不敢走错一步,更别说按自己的意愿来。
阵法几番挪动之后,他终于又松了口气。
“这个阵法是安全的!不会被攻破!”他凭借自己老道的经验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又放心了。
“想想也是,钟寒就算想杀我,也不会为了杀我而不顾全大局。就算他真的想不顾大局,这里的将领肯定也不让啊!”副将在心里叹息,“是我想多了,是我太心虚了,还是放心随阵吧,别回头出了岔子,自己害死自己。我……”
“噗嗤。”
利器穿破身躯的声音响起。
副将本还在心底叨叨个没完,就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脸上。
脸部是他唯一没被铠甲覆盖的地方,也是神经密布非常敏感的地方,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给予他的冲击是巨大的。
那是人的体温啊!是人的生命啊!
微微有些粘稠,和他身体里流动的液体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副将感受到了死亡。
他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从最开始的紧张不安,到发现是六花阵时的稍稍放松,到发现阵型有变时的再度恐惧,又到发现新阵法安全时的安下心来。
可是突然间,他就和死亡打了个照面,他刚安下的心瞬间炸裂,及其难受。
他突然意识到,这种情绪的急剧起伏相当折磨人,比直接给他一刀痛苦多了。
不过再痛苦,此时也不是纾解痛苦的时候,现在他在战场上,稍有不慎就会像旁边人一般死去。
他还不明白旁边人是怎么死的,他甚至没看见是什么攻击他他们,他只感受到了和他一样惶惶不安的人心。
“不能乱!”他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呐喊道,“不能乱!”
这一声呐喊倒是把人镇住了,和他同时抵达这里的“新人”也没那么惊慌了。
“继续按照各自被交代的位置站好,不然我们这个小阵一定会全军覆没!”他继续大声叮嘱道,“我们一乱必死无疑,但是冷静面对就有胜算!”
在他的带领下,“新人”安定下来,至少没惊得一动不动,更没有乱跑。
之后他时时注意身边的情况,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像是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可能断掉。
小阵里陆续有伤亡,死掉的人都和副将一样在边缘位置,副将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死。但他别无他选,只能在满腔的惊恐中寻找一丝镇定,然后维持阵法的状态。
好在空缺的位置会由阵法内部的人来顶上,这些人都是原本就驻守在这个地方的边防军。他们放弃自己相对安全的位置时丝毫没有犹豫,副将隐隐有些佩服,也隐隐有些感激。
最终,鼓声再度响起,敌军退了。
这个小阵里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大家喘着粗气,有的甚至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但大家眼里都满是生的喜悦。
副将毕竟从军多年,精神状态要好很多,所以并没有栽倒在地,也没有像其他“新人”一样边笑边哭,他只是一边随着人流撤回,一边失神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因为有阵法辅助,所以战场上并没有出现那种尸山血海的场景,只是零零星星有死去的边防军,此刻也正在被收尸。
比较靠后的部分,甚至没有伤亡。
相对来说,敌军的伤亡其实要更严重一些。
这算是胜仗了,可没有任何一个人面带真心的喜悦,最多有点劫后余生的苦笑。
新来的很多都被吓破了胆,早就见过这场景的都知道明日还有一战。
明日还得战,后日也还得战,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
就算现在守住了,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在这些早就驻守在此地的边防军脸上,副将没看到喜悦。
其实他也没看到沮丧,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死气蔓延在人与人之间,副将心里像是压了块沉重的石头。
“原来我动着歪心思争夺权力的时候,这些曾经的战友经历着这样的绝望吗?”副将暗暗想。
当这些绝望的人向他求援的时候,他还掐断了这些人的希望。
这多么不应该啊!
他带着这样近乎悔过的情绪回到了军营,开始休息。
既是休息,也是修整。
因为明天还等上战场。
上了战场,生死又是由天明。
等等,真的是由天命吗?
副将突然想到,今天死掉的所有人,都是和他一同刚到这里的“新人”。
这……不对啊!
他的悔过之心又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写到六花阵,这是真实存在的,八阵图里有提及。
关于它的描述一部分是真的,有从百度取材,但也有一部分是瞎编的,看看就好务考据。
副将的死还得写一章,放心,一定让他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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