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起步, 谭府里却冲出一只小小的身影,田七又急急忙忙勒了缰绳。
来人是珠珠,她吸了吸鼻子,喊道,“姐姐, 你一定要回来看珠珠”
谭江月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珠珠,快些回去。”
珠珠抱着胳膊站在雪地里,小小的一团, 脸蛋被冻得发红,“姐姐,你答应珠珠”
“”谭江月默了一瞬,而后冲她挥手,“珠珠, 乖一点, 回去。”
放下窗帘, 谭江月心里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老夫人待她不好, 但待珠珠是疼进了骨子里。刚刚那一阵震颤之后,珠珠便没有祖母了。
马车驶到城门附近,谭江月下来喝了杯茶。
就像曾经无数次跟着爹爹一道坐在城门附近的面摊茶馆一般, 谭江月静坐了一小会儿, 听见后面那桌有人在说, “听说了吗, 南山的雪塌了, 现在去南山的路都封死了。”
“我家就住在后面那片,离那儿不远,雪塌的时候我都听见动静了。”说话人将茶杯一搁,说得起劲,“不过还好今天去南山的路一早就被太守府拦了,你们别说,太守大人莫不是先知,竟能预知到天灾。”
“可不是,若非太守府拦了前路,还不知有多少人要交代在那里。”
这时有一个客人坐到后桌上,压低了声音说,“跟你们说个别人不知道的,我听说啊,今早太守府之所以拦路,是因为谭老夫人要去多罗寺”
谭江月听到这里,没再多留,付了茶钱便回了马车。
马车行出城门,谭江月没忍住掀开窗帘往后看了看,只见到陇西高大的城门,女墙上巡逻的太守府士兵,那面绣着“陇西”二字的旗帜在视线中越来越远了。
上一辈子她离开陇西的时候是十四岁,在回京路上及笄,很快便梳了妇人头。
如今她十二岁,为自己挣得了自由,哪怕日后过得不比在谭府富贵,总好过身不由己。
谭江月侧头一瞧,见穆渊正垂着头有些无精打采,和她预期中的兴奋模样相去甚远,遂伸指戳了戳穆渊的脸颊,“离开陇西了,年年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话是这么说,还是满脸写着不开心。
“年年在想什么方才也不下来喝茶。”
“我”穆渊轻吸一口气,稍稍坐直了些,“姐姐,那个跟姐姐一起出来的公子现在还跟在我们后头。”
“年年,你说汶公子吗他也去京城,与我们是一个方向,总不能不让他走这条路。而且他是首辅公子,虽看上去脾气还算好,但骨子里是傲的。我们若是叫他改一条道,他多半不会答应。”
穆渊抿了抿唇,“姐姐,首辅公子很厉害吗”
谭江月没想他的关注点竟然在这里,点了点头,“自然是厉害的。不过厉害的不是汶公子这个人,而是他的姓,和他的爹。”
听谭江月这么说,穆渊接了句,“他的爹比不上前首辅厉害。”
“怎么说”
“姐姐,我听人说,前首辅政绩斐然,而现在这个首辅只知道沿用旧制,却没有自己的新法。不过在结营私上很有一套,如今朝堂上都是派系斗争。”
“”谭江月惊道,“年年听谁说的这话可不能乱说。现在不比以前,言论之罪也是要治的。”
穆渊收起方才的锋芒,又是一副乖巧模样,“姐姐,我只跟你说。”
一路上,谭江月偶尔会下马车随意走几步,舒展舒展身子,而穆渊从始至终地待在马车上,谭江月觉得奇怪,掀了门帘问,“年年不下来活动活动吗”
穆渊摇摇头。
问他为何不下来,穆渊嘴角动了动,说,“姐姐,我不想动了。”
“没关系,我帮你动。”谭江月说着,便上马车去拖穆渊的胳膊,穆渊便急急忙忙用另一只胳膊攀住茶几一角,“姐姐我不出去”
谭江月松开他,正色问,“年年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了”
穆渊犹抱着茶几不肯松,“姐姐,我困了,就想趴一会儿。”说完,便把脑袋往茶几上一搁,眼睛也闭上了。
谭江月姑且接受了他的这个解释,坐在穆渊身边,拍拍他的肩,“靠姐姐身上睡吧,这茶几太硬了。”
穆渊撩起眼皮瞧她一眼,那眼神软乎乎的,而后当真枕在了她膝上,舒舒服服地调整好睡姿。
“睡吧。”谭江月伸手捧住他脸,以免他被马车起步时的晃动给晃下去。
她的手有些凉,穆渊却觉得安心,遂放松了身子,也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当真睡了过去。
谭江月轻轻抚摸他的鬓发,只觉得膝上的男孩像是从一只浑身是刺的小兽变作了一只敞开肚皮任你挠的猫儿。
刚找到年年的时候,看见他眼里的淡漠和抗拒,几乎难以想象不久之后他会这般枕在她膝上,一刻钟不到便熟睡过去。
还是在不停晃动的马车里,这般毫无防备地睡过去。
傍晚,远处的村庄腾起袅袅炊烟,谭江月叫停了马车,准备用点东西填填肚子。
“年年,该吃点东西了。”谭江月轻轻晃了晃穆渊的肩,只见男孩转过脸来朝着她,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然后慢吞吞地点点头。
谭江月心都要化了,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这一捏,穆渊又把脸转过去了。
萍姑从后头那辆马车上下来,取了干粮分给谭江月几人,也分了后头那辆马车的车夫。那辆马车上都是谭江月的行李,大多是江家的书籍墨宝,很是贵重,于是专门由萍姑照看着。
谭江月将炊饼捏在手里,刚咬了一口,便嗅到了不远处飘来的烤肉香,细嗅了下,应当是山鸡被烤到滋滋冒油时候的味道。
没忍住探头往后一瞧,只见穆汶带来的侍从正架起火堆烤山鸡,穆汶坐在马车前头,手里是一只大鸡腿。
见了谭江月,还冲她挥了挥手里的鸡腿,喊道,“月儿妹妹,要不要吃鸡腿”
这一瞬,谭江月只觉得这位的贵公子形象在她心中完全崩塌。
谭江月并未受到美食的蛊惑,“汶公子,我姓江。”意即,不要喊她月儿妹妹。
马车里的穆渊没忍住翘了翘嘴角。
一行人在夜深之前找到一处驿馆,驿馆人很少,原本房间很够,可是穆汶带的侍从太多,几个一间房也将驿馆挤得慢慢的。
“月儿妹妹,要不就让年年弟弟和我一间房,月儿妹妹好一个人住一间。”
穆汶说着,眼睛看着纹丝不动的门帘,自始至终,他就没见到这位弟弟的脸,偶尔掀开门帘的那一瞬间,也只看到一个端坐的身影。
这回不待穆渊拒绝,谭江月已经张口道,“不必了,年年认生,还是和我一间。”
穆汶挑了挑眉,“可是”
“多谢汶公子好意。”谭江月正要下马车,却见穆渊仍旧坐着,没有起来的意思。
“年年”
“姐姐,我不喜欢那个汶公子。”
“嗯”
穆渊暗暗攥了攥拳,“姐姐,我不想看到他。”
谭江月愣了愣,从门帘的缝隙中看到那个正朝这边走来的穆汶。
“汶公子,此前都说好了各走各的,汶公子不必这般照顾我。”谭江月头一次冲他笑了笑,“汶公子先进去吧。”
她是很适合笑的长相,一笑便叫人觉得眼前一亮。
穆汶发现自己被一个十二岁小姑娘的笑容晃了晃眼,顿觉荒谬,于是摇摇头转身往里走。
马车里的穆渊拿了谭江月的帷帽戴上,迎上谭江月疑惑的目光,穆渊道,“姐姐,风雪刮得我脸疼。”
“”谭江月带着他往里走,心里总觉得年年很奇怪。
夜半,穆渊沐浴出来,见谭江月已经躺在床上,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她的头发也洗过,还湿着,被她拂在了一侧。
“姐姐,我帮你擦头发。”说着,穆渊便拿了帕子走到床边,伸手将她的长发包住。
谭江月欣慰地笑,而后接着看书。
“姐姐,你今天为什么对那个汶公子笑”穆渊揉搓的动作慢下来,凝神等待谭江月的答案。
谭江月从书本里抬起头,“嗯”而后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因为爹爹说过,笑起来的时候,别人更容易答应你的提议。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应当也是这个道理。”
“姐姐,他是男子。”
谭江月这才看向穆渊的眼睛,见他一脸正色,噗嗤一声笑了,起身去扑他,“好哇年年,教训起姐姐来了。”
她将穆渊扑倒在床上,伸手去挠他痒痒。
幼时她也喜欢这样挠他。
穆渊没料到谭江月有这一招,扭着身子躲她魔爪,挣扎间帕子也丢了,在床上直打滚,挠得痒了便没忍住笑出声。
穆渊很少这样放肆地大笑,那声音和平日里乖巧的轻笑声完全不同。
他气喘吁吁眼眸湿润地看着谭江月,心里觉得很松快。
谁知谭江月张口便是一句,“年年,你的笑声好像鹅叫啊,哈哈哈哈”
“”
穆渊将头埋进被子里,不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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