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123

    “什么学校”县里已经有四所公立小学了, 但人口有限,这几年计划生育抓得又紧,哪儿有那么多学龄儿童。

    “县里打算把每个乡里的村寨小学合并成中心校, 光大渔、太平、连安三个乡就要建三所中心校。”男人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这还是他知道的,其他乡镇还不清楚, 肯定也少不了。

    李曼青想起来了, 这个年代村里还兴办小学,尤其是位置偏僻, 人口又多的村子, 政府都给办小学。虽然一个“学校”可能就只有一两个老师,还是代课老师, 但村里小孩可以就在家门口上学,不用跋山涉水, 翻山越岭,很方便。

    大平地没有,那是因为人口少,家家户户之间住的又分散, 犹如一盘散沙。

    像娘家李家村就有, 正式教师有一个,其他三个是代课的, 虽然是一个人兼任几个年纪的课, 但都教得挺好。

    只有个不好的地方, 就是师资力量分散。这个村几个老师, 那个村几个老师, 还都没几个正式的。代课老师工资又低,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有时候迫于生活无奈,上午还在好好上课呢,下午就不干了。

    他们不干了,孩子可就可怜了。

    有的正准备期末考,有的是六年级马上要考初中,还有的连名字都不会写这些孩子总得有人接手吧。

    但再去临时招老师哪有那么容易大学毕业的都有铁饭碗端着,高中毕业的基本出门打工了,最后没办法,把初中毕业的拉来滥竽充数,最后孩子依然学不到什么。这两年外头经济形势好,许多孩子借机就辍学打工了。

    就算是为了提高升学率,这些村寨小学也得合并。

    “这消息准不准”李曼青压抑着欢喜问。

    “准了,标都投了,就昨天去的林总投的,他知道我盖过百货大楼,还在深市干过,问我有没有兴趣。”这年代管的还不严,以建筑公司的名义投标,下来要怎么盖就是内部事情,就是几倒手的情况也有。

    “肯定有兴趣啊”李曼青替他回答。

    “只是”

    “只是什么是有什么难处吗”她也反应过来,自己高兴过头了,这么好的事恐怕不会太顺利。

    “另外还有三个也在琢磨这事呢,连着请了林总好几次。”是肥肉大家都想分一口。

    李曼青沉吟不语,她不想跟人分吃蛋糕。尤其是不清楚对方为人品性的,别惹出麻烦来。

    “那你问问,咱们能不能多接几样,或者”

    男人眼睛一亮,“咱们全接过来吧。”

    李曼青心口突突直跳,全接那是接一个乡的还是三个乡的

    “上头的意思是,先挑一个乡做示范学校,到时候可行的话明后年再推广。”资金投入是一方面,还要考虑教学质量和效率。建成中心校的话,村子里出来的孩子就得全部住校,相当于进了寄宿制学校。

    低年级的孩子大多都才六七岁,一个星期花六天在学校,对于学校和家庭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挑战。如果最后能够验证对教学质量和孩子身心发展都有积极作用的话其他几个乡也会推广。

    而且,这已经是大势所趋,所谓的试点工程,不过是当冲锋而已。

    见她满脸问号,唐丰年就温声道“咱们不急,这几天还没出结果呢,万一林老板没中标,到时候再去铺水管吧。”即使他中标了,也还有三个等着吃这块肥肉呢,不一定就能被他吃独食。

    李曼青点点头,知道确实急不来,一面切洋芋丝,一面道“如果能接下来,钢筋水泥砖头沙石瓷砖全是钱,我们也拿不出这么多。”

    唐丰年不做声,他在深市没少跟着大老板跑,对这些建筑材料比对家里的房子还了解。怎么用最少的钱,买分量最足,质量最硬的材料,他绝对比那三个强。

    他已经了解过,一起跟他竞争的三个,一个就是以前他接活的大包工,就那天闹着要去“红房子”歌舞厅那个,手里没什么人,挖机铲车搅拌机倒是全套,估计接过去也是要倒手。

    另一个是外省人,钱不缺,有没人不清楚。但强龙不一定压得过地头蛇,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最后一个是县城的,家里几兄弟凑钱出来组建施工队,县城周边许多小型的民房洋楼都是他们建的,经验丰富。就连现在大姐和岳母她们买的那栋,也是他们建的。

    就是这家算劲敌,其他两家他已经有主意了。

    “好了好了,别愁眉苦脸,你闺女会跟着学,到时候也愁成个老太太。”李曼青在他脑门上轻轻抚摸,想要把眉心中央的“川”字纹给抚平。

    才三十出头呢,就愁成这副模样。她发现了,男人这次回来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止做事更沉稳,连皱纹都有了。

    小双摇摇晃晃进来,见妈妈的手放爸爸额头上,赶紧道“爸爸,病病,打针针。”平时妈妈也会这么摸她们额头,如果烫的话就会说“生病了要去打针针哦”。

    李曼青“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小活宝,真是哪儿哪儿都有她。

    为了转移注意力,粗来捣乱,李曼青使唤她“去后院帮妈妈拔一颗菜菜来,要绿油油的那种,知不知道”

    小双立马使命感上身,抬头挺胸,“好。”滴流滴流又出去了。

    以她那歪歪扭扭的小脚步,估计可以打发二十分钟,反正院子里有狗,院门也关着,她顶多跌几跤,老人说的“跌跌撞撞才好长大”是没错的。这还没到两岁呢,已经能听得懂不少话了。

    虽然劝他别愁眉苦脸,但当天晚上,唐丰年还是躺床上翻来覆去,把李曼青给翻醒了。

    凉凉的月光从窗玻璃撒进来,把屋子里都铺上了一层银光,但也显得气温更冷了。

    李曼青帮孩子拉好被子,把她们露在外面的小手手放回被子里去,小声问“怎么,睡不着”

    “吵到你了”男人声音微微有点沙哑,是夜里口干的缘故。

    李曼青也没否认,下床披上衣服去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来。

    “喏,睡不着就喝口水吧,嗓子怎么这么干。”她哈了两口热气赶紧缩回被子里。

    被窝里热乎乎,暖融融的,还有股两个人身上的气味,睡前刚被他闹过一回,有种欢好后的迷乱,确实不太好闻。

    男人坐起来喝了大半杯,躺回被窝里紧紧抱住她,把她双手双脚团成一团,紧紧的箍在怀里,两条大长腿一上一下夹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这是做什么,怎么跟你闺女一样,八爪鱼”她嘴里埋怨着,身子却诚实的往他怀里蜷缩。他的体温一直偏高,冬天她脚冷的时候,都是直接把脚放他小腿上“蹭热度”。等她发觉的时候,双脚已经被他抱在怀里了。

    她的脚掌是凉的,他的胸膛是热的,一冷一热明显到会吓他一个激灵。

    那种被珍而视之的感觉,能够让李曼青全身都暖洋洋的,仿佛泡在热水里一样。

    “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事咱们肯定能做起来的。”怕他不信,她又道“你看,咱们现在有小十万了,到时候就是存银行吃利息都够生活了。”

    男人在她挺翘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什么吃利息,那我还算什么男人。”

    不过,心情却稍微好点了。

    “要盖学校,十万块哪里够。”男人叹口气,他现在最愁的就是钱。就算能接下来,送礼吃饭走人情的不算,材料费人工费都得先结三分之一呢,这十万块只够打个水漂就没了。后期的另外三分之一去哪里拿还成问题。

    贷款利息高,几十万的款每个月利息都不知道要跑多少,如果工程验收慢,再遇上不可抗力,完工遥遥无期的话,这事情就更悬了。

    他在深市见过被贷款逼得倾家荡产的小老板,也见过上头大老板跑路了,包工头砸锅卖铁开工钱的情况。如果中间不能保证充足的流动资金的话,工人说不干就不干,这事说黄就能黄。

    与这些可能倾家荡产负债累累的代价比起来,安安稳稳的吃利息,找个稳定工作打发时间,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又不甘心。

    他永远记得那天,站在半山腰上看见季老板成片厂房时的心情。除了被他的商业版图震惊到,还有一种同为男人的卑微与不甘。

    他一定也不能太差,不能让小妻子后悔嫁给他,不能让孩子觉着别的孩子有的东西为什么自己没有。

    “什么嘛,吃利息就不是男人了你这什么论调,人家多少拆迁户不都这样,不用上班,不用收租,天天打麻将,没钱了去取就行。”

    上辈子的她,不知道多羡慕这些人的生活。不过,这一世嘛,也快了现在已经是一九九六年三月份了,拆迁也就两三年的事了。

    “没事,以后咱们有两所大房子,不会吃土的。”她紧紧往他火热的怀里钻,其间不小心又碰到剑拔弩张的某物,还贴在她腿上跳了两下,仿佛跃跃欲试。

    “别动了,好好睡觉。”男人的大手在她背上摩挲着,心里正愁着,倒是没想法,只不过身体还是比较急躁,一被她碰到就有反应,像个毛毛躁躁的愣头青。

    心里没什么绮念,恰好此时比较诚实而已。

    李曼青却不知道,故意在上头轻轻碰了两下,把它碰得又跳了两下。

    不过脸上却装无辜“这几天开学了,面包房生意又好起来,加上卖牛奶的,一个月也能挣两三千呢。到时候我把钱全拿给你,买面粉和奶油的我先欠着,记账上,等以后手头转开了再付。”

    现在买奶油不用去云安市了,乔家自己就有。以他们两家人的关系,货款拖段时间没问题。

    是啊,先欠着唐丰年突然眼睛一亮。

    开窍真的就在一瞬间。

    想通关节后,他人也来了兴致,愈发把她抱得紧紧的去戳她,本来只是故意逗她玩。但他忘了自己才三十出头,又是半年没见过老婆了

    反正,最后又演变成一场“激战”,李曼青被他折腾的动弹不得。

    “混蛋,不是说不来了嘛,又骗我”她红着脸,星眼朦胧,两颊上是被滋润后的红晕,愈发有女人柔媚气息了。

    男人忍不住又抱着她亲了两口,“还有精神是吧我还没吃饱呢,再”话未说完,李曼青就推开他,自己裹着被窝滚里头去了。

    挨着闺女睡,他就不会再纠缠了。

    果然,唐丰年宠溺的摸摸她额头,又摸摸大双小双的,帮她们母女仨被子盖好,自己才睡下。

    没多会儿就听见呼噜声,李曼青松了口气。

    第二天,她醒来,身旁又没人了。

    院子里老爷子说“丰年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让咱们吃饭不用等他。”

    这几天他一直早出晚归,李曼青不疑有他,“我妈呢又早早的去铺子了吗”

    老太太自从病好后,就像换了个人,不爱待家里,天天忙着出门守铺子,每天营业额多少,她全都一分不留拿给儿媳妇。这段时间小学生开学了,她起得更早,有时候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过去。

    李曼青赶紧先去厨房把昨晚的肉汤热一下,洗了锅用清水下几碗面条,再放几根玉米棒子煮上,老太太喜欢吃。

    她自个儿趁这空隙吃一碗,又给公公端一碗,剩下一大海碗就放箩筐里,加上出锅的热乎乎的玉米棒子,一起送去铺子上。

    “曼青怎么又送早饭过来了,都说了我自个儿吃个面包就成。”铺子里现在正好没人,老太太正在柜台后切面团。

    “面包天天吃也腻,还是吃咱们的五谷杂粮舒服。”她把玉米棒子递过去。

    老太太在围裙上擦擦手,惊喜道“呀怎么会有包谷哪儿来的”正月里地里的包谷早掰完了,新的种子还没种下去,怎么会有包谷呢,还是她最喜欢那种糯糯的。

    李曼青笑道“隔壁云安市有卖呢,昨天丰梅和芳菲去买回来的种在大棚里,一年四季都有的吃。”她专门告诉丰梅让她买的。老太太消沉了一段时间,就当让她开心一下。

    “那肯定很贵吧这两个丫头,整天尽想着吃稀奇古怪的东西,钱在她们手里就根树叶子似的。”嘴里说着,嘴巴却已经啃起来。

    “还真挺糯的,也不知道买作多少钱一斤,过几天我也买两斤去。”

    李曼青又笑起来“没事,她们买的多呢,妈你尽管吃,冰柜里还有好几斤,全给你留的。”

    婆媳俩说笑一会儿,李曼青直等到婆婆吃完了,才收了碗筷往家赶。孩子快醒了,醒来见不到大人,她们又要自己下床,今天屋里没垫垫子,可别磕到头才好。

    果然,才刚洗了手进屋,大双已经半个身子吊在床外,正不断的蹬着小脚脚在床沿试探,腿太短了够不到地板,不敢下去,就只能这么拽着被褥晃荡。

    李曼青赶紧一把抱住她,掐着咯吱窝下抱怀里。

    “大双醒了,真乖,妈妈给奶奶送饭去啦。”她也不说以后不能下床的事了,反正她们从来不听,这也是她们认识和探索世界的一种方式。只要以后做好防护措施就行。

    “妈妈,嘘嘘。”她揉揉眼睛,又摸摸自己小肚子,昨晚汤喝得多,确实有点胀了。

    李曼青赶紧抱出去,刚走到洗澡房门口她就“啊啊”叫,指着非要去后院。

    李曼青脑袋一下子就大了,唐丰年这王八蛋

    因为她们渐渐大了,能控制住不会立马尿出来,所以把尿都是默认的去洗澡房,一尿就放水冲出去,相当于马桶。

    这几天唐丰年回来了,每天孩子把尿都是他去做的,天气冷,有时候用个小毛毯包着抱出去,有时候用风衣包着,一去还去大半天,大双回来还笑得洋洋得意。

    她一直没当回事,以为就是单纯的尿尿了。

    谁知道某天早起才发现,臭男人居然抱着孩子站菜地里,冲着远处的菜苗“冲尿”,是真的像个男孩子一样冲啊小菜苗被抛物线打得弱不禁风,李曼青当场气得不行。

    快被他气死了,好好的闺女被他带成个假小子,万一现在做惯了,以后也这臭毛病怎么办他能不能让孩子对自己的性别有个正确的认识

    她是那种思想老土,循规蹈矩的人,觉得女孩子就不该这样。

    他却觉得她太古板,孩子还小,不要扼杀她的天性,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没规定女孩子不能站着尿尿啊。

    还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李曼青当场就送他一顿小铁拳,从此以后再不许他带她们嘘嘘。

    可是,大双记性好着呢,觉着对着远处刚出土的小菜苗嘘嘘非常好玩,硬张着手要去。

    李曼青气得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咱们是女孩子,不能那样,羞羞。”

    小丫头扁扁嘴巴,不去也行,但在洗澡房她“尿不出来”。她尿不出来李曼青也不走,一直蹲着抱着她,等到她实在憋不住了,尿了才走。

    自从亲眼见过被她们的尿冲过后,对于自家后院的小菜苗,李曼青都再吃不下了。

    等好容易把她们俩收拾好放出来玩,她心头那股气恼还没消散下去,真是什么样的爹带出什么样的孩子,要是男孩儿也就罢了,她们是女孩儿啊,是淑女啊是乖乖女啊

    然而,她的淑女们并没有体会到老母亲的期盼,依然玩得不亦乐乎。一下地就像小耗子似的,滴流滴流各跑一头,大双去跟三只狗玩,揪它们耳朵和尾巴,手上被狗舔了好几下。

    李曼青只能当看不见,不然心烦。

    因为她已经试图把狗圈关起来过,小丫头自己偷偷又给打开过,要不是发现的早,她可能就要爬进狗窝了。

    小双自己去后院,见到什么菜就采什么,采了也不扔,就捏手里拿回来给她看“妈妈,菜菜。”

    李曼青曾无数次想要给她们腰上绑根绳子,把她们拴在院子里,活动范围直径不能超过十米。

    不说她的暴躁,唐丰年早上一个人出了门,去县里卖水泥和沙石的地方转了转,成色一般,颗粒一般,整体来说都一般,只有价格是高的。

    要按他在深市买过的,这种品质至少还能便宜百分之二十。但在落后的宣城县,却没别的选择了整个县里一共五家这样的门店,差别不大。

    他又去钢材市场转了一圈,也只能说质量一般,甚至有的还头尾粗细不一,微微变形扭曲,表面粗糙有毛刺,有些居然连厂家牌号都没有这要在深市,都根本没人要。

    就是自建房也没人要。

    但在宣城县,价格同样贵了百分之二十。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惊到。建材价格就是房地产的风向标,没想到宣城县这半年来发展的这般快。不过,虽然大多数都质量一般,但偶尔还是能遇到一两家令他满意的。

    唯一拗不下来的就是价格。

    等太阳出来,他走到汽车站,犹豫片刻还是坐上拖拉机,往大渔乡而去。

    到大渔乡没看到拖拉机,只有一辆快坐满人的小马车,坐马车的话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现在过去正好能赶在他们下班前他当机立断让拖拉机继续送他上云喜煤矿。

    时隔一年多,再来到熟悉又陌生的云喜煤矿,门口保安还是以前那个大叔。一见到他就笑起来“哎哟,小唐回来了”

    见他穿得还颇为光鲜,又问“从哪儿来的自从隔壁东升倒闭后就好久没见你,去哪儿发财了”

    唐丰年赶紧掏一包好烟,递了一支,帮着打火。

    “发什么财,不过是出去打工,混口饭吃罢了。”又作闲话问他季老板在不在。

    其实他是算好了的,今天星期三,按以前季老板的习惯,星期三和星期五都会在煤矿上。

    “诶你来的可巧,老板和刘秘书刚进去没一会儿,听着像是糖厂那边有点事,待会儿就要去连安,你有事的话快进去吧,不然待会儿遇不着人呢”

    唐丰年谢过他,赶紧进去,顺着熟悉的黑漆漆的水泥路,走到办公室楼下。先抹了抹鞋底煤灰,才上二楼。

    季老板的办公室在大办公室里头,得穿过坐满年轻人的大房间,小刘看到他,“喂”的叫了一声。

    “唐唐丰年你怎么来了”他居然微微有点激动。

    毕竟,办事这么干脆又稳妥的人不常见啊,要不是他不愿意,连老板都想把他收归麾下。

    唐丰年过去,给他传了支烟,又给整个大办公室的所有年轻小伙子都传遍了,带来的两包烟全用光了。

    他才返回刘秘书跟前,笑道“刘秘书,许久不见。”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衣扎进西装裤里,腰背挺直,举止大方得体,不卑不亢,语气不疾不徐,带着成熟男子的稳重大方跟去年真不一样。

    小刘笑得愈发真诚了,在他肩上拍了一把,道“行啊兄弟,这才一年不见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错不错。”

    “刘秘书风采依旧。”他也不会奉承人,只是干巴巴回应一句。

    “依旧啥啊,你瞧瞧我这体重,一年里长了二十斤,这肚子”他恨铁不成钢的拍着自己肚子,把一群年轻人都给逗乐了。

    这一年应酬太多,他已经不怎么帮老板开车了,都是跟出去应酬的多,一年下来,肚子就跟怀孕女人似的。

    “对了,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唐丰年往季老板办公室看了一眼,小刘知道他意思,让他坐对面凳子上,才问他是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来拜访一下老板,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小刘是什么人,早跟着季云喜混成人精了,正色道“没事,你有什么先跟我说一下,我进去探探老板口风。”

    可不是什么人都一来就见得到老板的。

    “我想问一下,老板这边的钢材”他知道,去年是季老板“大丰收”的一年,上半年开了糖厂,下半年又开焦化厂,焦化厂开起没多久,又建了个配套的钢铁厂。

    虽然钢铁厂规模不大,但总归是有产出的。

    “哟消息倒是灵通,老板是开了,但还处于试产阶段,还没正式对外开售。你怕是来早了。”

    于是,唐丰年把今天在县城建材市场的见闻说了,那两家质量不错的正是“云喜钢材”出品。能在这县城里带”云喜”二字的,分明只有一家。

    于是,稍作犹豫,他还是来了。

    小刘学着季老板挑挑眉,这才开始把他当一回事起来,也不说什么意见,只让他坐着喝会儿茶,他去看看老板在不在。

    所谓的“看看在不在”,就是问问季云喜要不要见他,愿意见的话就是“刚好在”,不愿见就是“老板不在,你改天再来吧”。

    这样的套路唐丰年以前不懂,去年跟着黄总也算见识过一些。所以,等他出来说“老板刚好在,你进去吧”的时候,他终于松了第一口气。

    今天自出门以来的第一口气。

    办公室里,季云喜只穿了衬衣,仰靠在皮质椅子的靠背上,闭着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看面色比以前白了一点,面容也温和不少,像是突然就转性了一般。

    看来,这一年多的时间,改变的不止有他。

    他还记得去年他拳头打在自己脸上的感觉,痛,但是却有种奇异的解脱。

    正想着,椅子上的人就睁开眼,目光如炬的看着他。

    唐丰年轻声道“老板。”

    季云喜捏了捏眉间,那里有红红一片,刚才背着光没看见,现在他直起脑袋来就显得分外明显。

    “嗯。来了。”

    “是,老板这一年来身体可好”

    季云喜一愣,反应过来后居然笑起来,是那种又无奈又幸福的笑意。他指指自己眉心,“你问这个”

    唐丰年不解,只能点点头。

    “家里人非说我发痧了。”一群人非要让她来揪自己鼻根,说是可以祛痧,让它发出去就好了。现在痧是没了,但却有点轻微的酸痛。

    唐丰年心头一动,“家里人”他以前从未听说季老板有家人,不是说他是孤儿,而是从未听他或者他身边人提起过。所以大家都猜测,一定是家庭关系不好吧

    现在明显就不是传闻那样。

    “在深市怎么样”季云喜指指桌上茶壶。

    唐丰年起身,一面把在深市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面给壶里接水,烧水。待水开了三分钟,才拿过季云喜的杯子涮干净,放入一小撮茶叶,洗过,再加水闷盖,半分钟后拧开,一股茶叶的清香四处溢开。

    季云喜挑挑眉,他这个习惯很少有人注意到。身边人像小刘那样的,偏要学人家什么“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巴掌大的小茶碗,还不够他一口呢

    他就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泡茶方式,反正他喝的也不是什么好茶叶,牛饮正合适。

    果然,他吹了吹,大大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这才说“你也喝,不用拘谨。”

    唐丰年又舒一口气,以前曾看刘秘书泡过,当时就放在心里,其实在深市也见过那些茶艺茶道的,他也看在眼里,若要学也学得来只是,季老板还真就不喜欢。

    让他歪打正着了。

    唐丰年愈发从容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腰背挺直的坐在季老板对面。

    “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在接洽给乡里盖中心校的事,如果成的话,需要一定数量的建筑材料,尤其是钢筋今天去市场上看到老板的钢材在卖,觉着质量比一般厂家的好太多,所以”

    季云喜打断他“我们只是试产,并不是正式售卖。”

    “我知道,刚才刘秘书也说了。但我想着,老板家大业大,肯定不会缺那么点钱,只是,老板有没有想过把钢材建成品牌呢尤其是现在您名下煤矿、焦化、钢材、食品加工都有了,如果把云喜这牌子做出去到时候赚的可就不止现在的数了。”

    这年代的钢铁厂可是国家支柱,几乎全是国营,他这私人牌子想要做大,可谓困难重重。

    人家国营的随便一个分厂都是成千上万工人,他这里虽说也叫“厂”,却连人家分厂三分之一的规模都达不到。

    尤其是今天,他注意到,明明云喜钢材的质量更胜一筹,价格却只能跟那些国营厂的一样,不能便宜一分,更不能贵半分,而且摆放位置也比较偏僻,要不是他就在宣城县,怕是轮不到他卖。

    这种处处受排挤和压制的情况,其实就是他的困境。

    如果,能够帮他走出困境的话,季老板应该没有不高兴吧。

    “哦,做品牌”季云喜沉吟不语,这个词家里人也跟他说过,但他觉着是妇人之见,她爱指手画脚就让她说罢,却从未放心上过。

    他一个煤老板,挖煤炭的,还讲究什么品牌

    难道工人会因为他牌子大就给他多挖一点吗不会,主要还是得看工资开的多少。

    “我相信,以老板的胆识和气魄,肯定已经想过往外头发展了。就像人出门要有光鲜的衣服一样,一个品牌要走出去,也得有个门面招牌。而建一所,甚至全县的中心校,就是最大,最光鲜亮丽的招牌。”

    现在的中心校只是个示范工程,效果好的话,全县都要这么搞,甚至如果宣城县真能撤县改市的话,省内别的县市说不定也会这么搞。

    到时候,一所成功的学校,将是多么大的广告效应。

    “而且,盖学校,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于品牌名声方面也是有益无害的。”

    季云喜点点头,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与其像别人一样捐助希望小学,还要署上“云喜”大名,他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大老粗,实在觉着别扭得很。不如用云喜钢材建学校,又有名声又有钱,作为生意人他觉着挣得问心无愧。

    何乐而不为

    见他有所松动,唐丰年继续道“老板您试想一下,如果知道云喜钢材就是盖了几十所学校那家钢材,以后再跟别人竞争起来的时候,这不就是一种隐形的资本了”

    季云喜喝了口茶水,沉吟不语。

    唐丰年虽口若悬河,其实心内却在打鼓,这事成不成就看最费钱的钢材这一块儿了。如果大头能定下来,剩下的水泥、砖头,他另有办法。

    只要搞定材料供应,他就有底气说服林老板把活计交给他,到时候十万块先留下来做工人工资和流动资金,一旦上头的钱结下来,他就能立马把材料费补上,赚的肯定不会少。

    他忐忑的等了快五分钟,季云喜又喝了一口茶水,才道“你今天来,可不止是说这些吧,说说,要怎么合作”

    他用了“合作”一词,唐丰年心头大喜

    这就是又松一层口了

    “是,我的想法是,我建筑过程中的所有钢材均从您这儿买,价格您定。”

    季云喜挑挑眉,“那钱呢”

    果然是纵横商海多年的老狐狸,恐怕他才踏进这间办公室的门,他就已经猜透自己打算了吧唐丰年心里这么想。

    嘴上却爽朗一笑,“老板英明,我们跟您没法比,现在才刚起步,不过是挣口奶粉钱,手里拿不出那么多流动资金来。正好跟您商量一下,能不能钢材的账咱们先欠着,一旦上头结了工程款下来,第一时间就付给您,怎么样”

    这就是赊账了。

    做生意的都知道,这是不能干的。

    但他赌的就是季云喜的野心。如果他有做大做出去的野心,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几万块的钢材对小企业来说确实不可能赊出去,但对季云喜不一样。

    他现在名下的产业总值应该不低于千万,甚至上亿都有可能,这几万块还不会放在眼里。

    用无关紧要的几万块钱搏一个走出去的机会,他会不会愿意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唐丰年连喝了两口茶水。觉着茶水微微有点凉了,他又帮季云喜加了半杯新烧开的水,自己也加了半杯。

    季云喜全程不发一言,静静的看着他烧水,倒水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去年在这个办公室里,自己当着他的面砸了两个杯子,俱把他吓了一跳。现在的他,哪里还看得出那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季云喜习惯性的把细长的手指放在办公桌上,“咚咚咚”,一下一下的敲着。也不知道是在评估他会不会卷了钢材跑路,还是在盘算事成了自己能赚多少,亦或就只是单纯的在发呆。

    唐丰年被这种漫长的等待磨得心口发紧,正在仔细回想自己还有什么是该说而忘记说的,要不要再加上时突然,就听季云喜问“你们家唐鹤唐雁多大了”

    嗯

    唐丰年一愣,第一次从外人嘴里听见“唐鹤唐雁”,他还反应不过来,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闺女们。

    “一岁零五个多月,还有二十天就满一岁半了。”想到两个可爱的闺女,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吃中午饭了吧

    也不知道今天她们妈妈给做什么吃的,这段日子他天天在外头跑,一步不离的陪人家喝茶吃饭聊天,却没时间在中午好好的陪她们吃顿饭。

    每天她们没醒他就出门,等他到家,她们却已经睡着。

    等忙过这一阵,一定要好好陪陪她们。他暗自下决心。

    他的脸生得方方正正,不笑的时候确实显得比较严厉,突然笑起来,而且是自己不知道的笑意,紧绷的面皮突然放松,真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季云喜突然就不再犹豫,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唐丰年又是一愣,这话题转的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随即又是一喜,笑道“是,多谢老板”

    “剩下的事我会交给小刘,你跟他接触就行。”季云喜端起茶杯。

    唐丰年识趣的站起来,道“如果不忙的话,老板可否赏光,咱们出去吃个便饭”

    季云喜眼角都不动一下,揶揄道“我看你还是想回家吃,不耽搁你。”我也要回家呢。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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