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澈的举动, 晏蓉暂时还不知道, 翌日一大早,她就领着霍珩往粮坊去了。
这是晏珣昨天就交代了的。分给冀州的麦种之前已运了一半去邺城, 另一半霍珩折返时会顺道带上。至于豆种,则全部留在晏蓉出嫁时才运过去。
不要嫌麻烦,良种先前虽为结盟所备, 但此时两家结为姻亲, 晏珣自然要将其作为爱女的嫁妆。
有了这么一份嫁妆, 哪怕不再添其他, 也足以让晏蓉腰杆笔直。
之所以让霍珩提前运走麦种, 是因为冀州和并州一样, 种的都是冬小麦, 邺城附近已经加紧安排耕地了, 都在等着种子。
至于大豆播种时间在春夏, 不急, 当然得留着随嫁妆一起过去。
提前运走和随婚车一起过去, 两者意义不同, 晏珣爱女之心拳拳,自然不厌其烦。
晏蓉的陪嫁里还有另一项很重要的,那就是粮坊的研究人员。研究这小十年时间里, 师傅带徒弟早带出来了, 晋阳粮坊人手挺富余的, 晏珣办事历来漂亮, 将粮坊一分为二, 其中一份也作为女儿陪嫁。
既然这样,这粮坊霍珩肯定得去一趟的,他得实地考察一下,待回了邺城后提前准备合适地点。
由于冬小麦的播种期将近,时间挺赶的,大清早两人就出发了,晏珣宿醉未醒,彭夫人有些累过了也还在睡,同行的只还有一个晏辞。
这家伙对他的未来姐夫是十分崇拜,兴致勃勃邀请霍珩改天比划一下,指点指点他,霍珩欣然应允。
一行人到了城西粮坊,这是一个三进的大跨院,外表破旧守卫稀疏,实则恰好相反,附近小摊贩挑夫之类的都是伪装的护卫好手。
粮坊的隐蔽,还不止于此。
随行人员绝大部分留在外头,晏蓉几人领着心腹入内,进了堆着大麻袋的仓库,一行人走到最里头的杂物间,推开一扇小门,进了地道。
穿过地道,从另一间民宅出来,三人更换普通布衣,换成半新不旧的马车,往城外而去。往东一直走出二三十里,到了山边直入。随后下车步行,穿过一个长长的天然洞穴,进入一个四面岩壁陡峭的峡谷。
“这地方是我家先祖无意中发现的,十分隐蔽,只有一个出口。”
晏蓉率先钻出山洞,叫起施礼的守卫们,她回头对霍珩笑道“土地很肥沃,又有溪涧可灌溉,正适合进行良种研究。”
研究种子少不了尝试批量种植,这城内宅子很不合适,所以,城西那个粮坊只是幌子,大本营在这呢。
“是很不错。”
霍珩环视一圈,只见峡谷广阔地势平坦,阡陌纵横,一侧山壁下还建了大大小小好些院落,作为工坊和营宿地点。
“这地方可遇不可求,邺城附近怕是一时寻不着。”只能先采用严密把守方式了。
“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晏蓉并未发表太多意见,一来没有更好主意;二来这个新分出来的粮坊,说是她的陪嫁,其实也是结盟重要条件之一,冀州人才济济,后续就无需她操心了。
陆礼等人也来了,这位一脸痨病相的文士一到地方,立即一扫平时那副看戏的悠闲模样,仔细察看起来,不懂就问,问得非常仔细,还不时和霍珩讨论几句。
晏蓉和晏辞详细解答,答不清楚的就把研究人员招来,这般劳劳碌碌一直到了下午,诸人才打道回城。
照例钻了一回地道,众人登车返回太守府。出了粮坊大门后,晏蓉随手撩了把帷幕,却十分敏感地发现,似乎有人在盯着她,或者说,是他们一行。
她顺势看过去,那被注视的感觉却消失了。
她左右睃视,微微蹙眉。
“西河晏庆,已经知悉良种之事。”旁边的霍珩忽然开口。
晏蓉有些讶异他消息来源,居然这么快这么深入,要知道作为西河的死敌,太原一直努力往那边埋钉子的,虽晏庆警惕一次次清洗,但总有漏网之鱼且混得还不错的。
饶是如此,太原也并未收到这个消息,可见晏庆的秘而不宣。
她却毫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一来霍珩不会拿这种事骗她;二来,良种在太原,已经到了大范围推广这一阶段了。经手的人多,涉及地域也广,消息有所泄露,其实不奇怪。
晏蓉突然很庆幸,结盟来得很及时,有了冀州作为坚强后盾,并分担走了一半注意力,对太原其实是大好事。
太原不够强,手里有诱惑力太大的东西,太容易成为香饽饽了。
这么一想,其实晏庆的大军压境也挺及时的,倒促使晏珣尽早落实了寻找盟友之事。
霍珩拍了拍她的手“太原冀州,乃你我二家所辖之地,兵强马壮,即便有心人觊觎良种,也不过弄些鬼祟伎俩罢了。只要我等不轻忽大意,便无大事。”
晏蓉赞同“表兄所言极是。”
这二人俱眼界开阔,见解也雷同,说话历来十分投契,你一言我一语的,粗线条如晏辞也不禁砸吧砸吧嘴,话说自己好像插不进话怎么办
凉拌
他抹了一把脸,硬是挤进去说了“表兄和阿姐说得极是”
三人在马车上说一路,没想的是,这些鬼祟伎俩,居然来的挺快的。
一进门,正左顾右盼的大管事阿石伯忙小跑过来,匆匆见了个礼,道“老奴见过君侯,见过女郎郎君,郎主正在外书房呢,让奴一见车驾归,便请三位主子过去。”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三人对视一眼,直接往外书房去了。
进得外书房,里头就晏珣一人。他正跪坐在书案前,垂首蹙眉看着手里一张不大的布帛,布帛上头写满蝇头小字,看样子应是书信一类的东西。
“你们看看,这是阿蓉表兄彭澈中午送过来的。”
晏珣午后酒醒,而彭澈借口给姑母请安求见,他匆匆梳洗见人,对方却呈上这么一封书信,并略带愤怒地说明前情。
晏珣赞扬勉励内侄一番。对方识趣退下后,他怕有人盯梢太守府,为了避免彭澈告密之事提前暴露,他按兵不动,没有立即招心腹幕僚进府,而是等儿女和未来女婿归家后,先和三人商议一番。
“阿蓉,阿辞,你二人以为如何”
晏珣斟酌了一二时辰,已有了腹案,只是他历来喜欢集思广益,先问了儿女,又笑着对霍珩说“伯瑾,老夫就不见外了。”
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对方头一个图谋的若非破坏结盟,那必是涉及粮坊,两者皆涉及冀州,因而将霍珩排斥在外不大合适。
在座四人心知肚明,晏珣说着客气话,霍珩便回了句“姨夫多虑了,珩乐意至极。”
晏蓉已匆匆看罢书信,她递给旁边的霍珩,秀眉轻蹙“阿爹,对方的目标应是粮坊和良种。”
两家结盟没那么好破坏的,而良种重要性不亚于结盟,霍珩得了它,如虎添翼。
晏蓉告诉父亲“阿爹,刚才我车驾出城西粮坊时,感觉左近有人窥视。”她看了眼霍珩“表哥告诉我,西河已经得了良种消息。”
晏辞仔细看了看那不知是半个还是小半个的红印“西河晏庆,封蔺侯。”作为最大嫌疑人,他刚好切合了x侯之印。
“阿爹,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吗彭表兄佯装答应,日后与之周旋,借此获得更多消息。”
晏蓉这个主意是挺不错的,只是霍珩却笑“此人若是晏庆,怕是不会轻易中计。”
作为将来的大敌,霍珩早早就将注意力放在晏庆身上,对方的行事作风他颇为了解。此人多疑,若要取信于他,恐怕彭澈头一个任务就得办得漂亮。
晏庆头个目标,恐怕就是粮坊和良种了。
可惜不管是晏珣还是霍珩,都不允许这两者出差错,所以将计就计的条件不成立。
晏蓉确实对晏庆了解得不够透彻,晏珣却相反,他立即颔首“伯瑾所言非虚。”作为敌人,他也算颇明白晏庆的人之一了。
霍珩看了晏蓉一眼,目带安抚“阿蓉这主意还是不错的,将计就计虽不得长久,眼下却可以用一次。”
晏辞一拍长案“没错,咱们可以借机拔除不少西河的探子”
太原努力往西河放钉子,对方亦然,这晋阳城里的大街小巷,必然藏了不少暗桩,借这个机会,狠狠清洗一次也很不错。
“而后,太原上党两郡加强巡查力度,限制外来流民、客商活动范围,短时间内,西河探子必难恢复。”
晏蓉举一反三,立即补上后续安排,四人默契对视一眼,从彼此目中看到了赞同。
既然计划已定,接下来就是具体细节安排,霍珩不便插手太原内务,主动回避,晏蓉先送一送他。
二人并肩徐行,往客舍而去,路上难免提起事件的主角彭澈,霍珩道“阿蓉,你这位表兄可用,但不可过分重用。”
晏蓉刚才吩咐侍女们退后,勿要跟得太贴,因此说话并无顾忌,她点头“你放心,我父亲一向有计较的。”
白天天气不错,傍晚倒是飘起雨丝,她眺望廊道外被秋风吹拂的朦胧雨景,慢悠悠的说“我这表兄,终于可以让我放心一些。”
没错,晏蓉一直对彭澈隐隐带了些戒备,从她知道彭澈曾跪地哭求父亲借兵,父亲无奈拒绝以后。
虽然彭澈之后一直表现得很体谅很理解,逐渐恢复,重新阳光,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想必父亲也是。
满门惨死,从上到下被屠尽,仅余自己一人被父兄拼尽全力送出,苟且偷生。一般人都会性情大变,以复仇为终身目标的。
复仇晏蓉非常理解,太正常了,可惜这里头牵扯上了太原,让她不得不多想一些。
她怕彭澈和熙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颗偏激的心,因借兵失败心存怨恨,做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的事的。
现在看来,彭澈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太原没了,他就成了真正的丧家之犬,不要说复仇,就连自己生存都成难题。
这样挺好的,晏蓉很满意。
“此事之后,我阿爹应会把他挪到更重要一些的位置。”以表彰他的脑子清醒,不过这位置肯定碰触不了军政核心。
霍珩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具体计划很快就安排妥当了,彭澈进府给彭夫人请安时,晏珣特地留在后院等着他,屏退所有人,如此这般详细吩咐一番。
最后他拍了拍彭澈的肩“阿澈,辛苦你了。”
“姑父这说的是什么话”
彭澈在奉上信帛时就有心理准备,因此初听这计划虽颇为讶异,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他肃容拱手“澈当初幸得姑父姑母接应,又庇护数年之久,让澈有了安身之所。”
“澈感激涕零,今能多多效劳,实乃澈之幸也。”
“阿澈说得不错,是姑父外道了。”
晏珣欣慰捋须,爱屋及乌,他历来很关照彭夫人这仅剩的内侄,除了军政原则方面以外,可是说是十分宽容了。
“我先让你姑母给你归置个院舍,此事之后,恐怕你得先搬进太守府住一段时日了,以防有失。”
“谢姑父关怀。”
彭澈面露感激,他又说“今日便是三朝之期,事不宜迟,侄儿这就回去稍作准备。”
“甚好,去罢。”
于是,彭澈和那文士接上头,他演技不错,次日就顺利收到了半张借兵文书,对方答应他,用一个事实证明忠诚以后,另外半张也给他。
幕后之人不出所料,正是那蔺侯晏庆。对方终极目标不用多说,自然是吞并太原上党的,而这个所谓能证明忠诚的事实,正是良种以及城西粮坊。
来人慢悠悠地说,让彭澈也不必心存疑虑,届时自己主公诛尽太原晏氏,就会制造机会让他接手残余的太原军,然后他可以带着残军离开。
残军以后就归彭澈了,占山为王好,攻打城池作为据点也罢,随他。
不得不说,这饼画得太真实,彭澈骤闻言,心跳也不禁漏了一拍。好在他理智仍在,瞬间恢复心神。
他表面是难掩欣喜地答应了。
双方的计划随即展开,西河一方谨慎试探了几次,终于确定彭澈可信度颇高,于是就动了真格。运走良种显然很不现实,于是晏庆的命令是,不惜一切,务必焚毁粮坊和所有良种,以及里头的研究人员。
他得不到的,也不允许敌人增强实力。
可惜晏庆还不知道,麦种已运了一半去邺城,西城粮坊也只是个幌子。
一个天罗地网在晋阳城铺开,暗潮涌动,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十分成功,火光照亮了西城半个夜晚,西城粮坊被焚毁,而西河在晋阳的探子也几乎被一网打尽。
“事成了,我也该回去了。”
霍珩手持油布制的簦,这类似于后世的大伞,与晏蓉并肩而立,隔着朦胧秋雨,二人远远看着黑灰鲜血混淆的西城粮坊断垣残壁。
他低头看晏蓉,有些不舍,不过他确实得尽快赶回去了,不然真会耽误冬小麦的播种。
“只是播种范围甚大,想必晏庆无需多久便回知悉中计,你们需严守门户,加紧巡查。”
晏蓉一一应了。
又叮嘱了几句正事,霍珩微顿,又低低道“阿蓉,我会让巫祝占出最近的吉日。”
这说的是婚期,晏蓉有些赧然,嗔道“这怕是不能急的吧”不是得合八字吗
霍珩微微一笑“会有的。”
他历来并不相信所谓巫蛊之术,作为冀州之主,他的态度直接影响了属地巫祝的行情。
这回占卜只为取个好意头,相信巫祝会让他满意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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