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吧”, 裴兴越简直要喜极而泣,“只剩下最后三片了”。
景明就跟周扒皮似的,只差拿着皮鞭在后面督工了。这大半个月, 把他磨搓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算不上蓬头垢面, 但也是胡子拉碴。别说往衣服上喷香水了,两人直接在车间里支了两张行军床。
累了倒头就睡,醒了就爬起来干活。睁眼闭眼都是实验、论文。
要不是谢半珩每天傍晚都记得送饭, 督促景明吃饭, 这人能靠着面包矿泉水,度过这大半个月。
再加上裴兴越开学以后时不时需要去上课,好歹能出门透个气, 这才没被景明逼疯。
“还剩下最后三片凹非球面镜片了”,景明哑着嗓子。
“你要怎么办”
裴兴越坐在自己的行军床上, 忧虑的喝了口水, “数控机床很难切割出非球面,尤其还是凹非球面。也就是说,这东西只能纯粹依靠你手工研磨”。
他望了眼一旁整齐排列的十二枚镜片, 格外担忧,“按照你设定的期限, 三月底以前必须完成, 如今只剩下八天时间了”。
前十二枚镜片,先用抛光机简易切割, 再由数控机床制作出粗胚, 最后由景明精制, 可以节省大量时间。
即使如此,他们也用了二十余天才制作完成。
但现在凹非球面镜片,普通数控机床根本做不了。
唯一可以用的就是玻璃精雕机或者是更高级的数控机床, 但s大的这个车间是师生教学用的,用的都是普通机械。高级机械他们根本借不到。
现在只剩下八天了,要在八天内纯手工制作完成三片精度到达纳米级、光洁度到达皮米级的凹非球面镜片,简直难于上青天。
“熬夜”,景明淡淡道,“没有别的办法”。
“啊”
裴兴越绝望的瘫倒在行军床上。
他就知道
这就是个疯子为了完成目的,他能不吃不喝,不动如山地坐在仪器前。
裴兴越心如死灰,“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赶在三月底完成有什么东西在后面催着你吗”
景明闭上眼,稍事休息,他刚刚才磨完一片物镜,很疲惫,还是缓缓说道,“我要报名参加三月底四月初的省数学竞赛”,
“参加这个跟你做镜头有关系吗”,裴兴越也闭上眼,瘫在床上,幽幽问他。
“有的”,景明声音越来越轻,“我需要推荐信”。
“什么推荐”
两人的声音都低沉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室内就响起了一阵轻轻的鼾声。
两个小时以后,景明终于清醒了过来。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钟,他轻手轻脚的起床,隔着一米远还有裴兴越的鼾声。
“睡了”,陈康一进来,对着裴兴越努努嘴,用气音向景明打招呼。
“嗯”,景明轻声道,“师兄,你去把他喊醒,让他回寝室睡”。
一会儿机器启动,巨大的噪音声,不醒也醒了。
“行”。
裴兴越迷迷糊糊的被喊醒,摇了摇头,还是决定继续在这里帮忙。
想要拿二作,总得付出劳动。
三人走到石英玻璃粗胚旁,开始动工。
这一次,景明不再用平面抛光机,改用了更为普通的研磨机。
双转子的研磨机,高速旋转的磨片会飞速的切割并且研磨石英玻璃。
“为什么不用角磨机角磨机”
巨大的噪音里,陈康情不自禁的发问。
裴兴越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搞理论倒不奇怪,但理论跟现实脱节就完蛋了。
“角磨机容易伤人伤人”
两人厉声对着嘶吼。明明是在解答问题,却仿佛下一刻就要打起来了。
在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里,夹杂着俩人的吵架声。顶着如此嘈杂的背景音乐,景明无比专注的计算着自己的脉搏。
“去停机器停下”
“换个方向,再开”
“关掉关掉”
一整晚,三个人来来回回,不停的更换玻璃方向,可算是完成了一块玻璃的粗胚切割。
已经凌晨四点了。
裴兴越和陈康脑子胀痛,两只眼睛都是红血丝,但意识又很清醒。
景明或许是因为精神强大,尚且还能支撑。
他轻声说,“裴兴越,你去把角磨机拿来”。
裴兴越“”
他前脚才说完角磨机伤人,后脚景明就要用这玩意儿。
果然,陈康嘿嘿一笑,得意洋洋的看了眼裴兴越。
“这东西号称小李飞刀啊”,裴兴越两脚踩在地上,一动不动,摆明了不肯去拿。
他颇为忧虑,“你要是用的不注意,上面的磨砂片飞出去,不是切手指,就是断脚趾,再不然就是切胳膊断腿。还是换别的吧”
景明摇摇头,“你放心,不会出事的,去拿过来吧”
“景明,要不算了吧”,陈康也没什么得意的心思了,“这东西一旦使用不当,太危险了”。
“没事,我自己改装了一个,安装了砂轮罩,戴上护目镜,单手持握,开关就在我手指附近,应该不会有事”。
裴兴越低声叹了口气,把角磨机拿了过来。
陈康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玩意儿,他探头探脑,看看角磨机,又看看玻璃粗胚。
“不是,角磨机这东西我知道很多电工都在用,但这玩意儿真的能拿来研磨高精光学玻璃吗”
这也太简陋了,要是有人真的能够依靠如此简陋的工具研磨出高精玻璃,那你让那些研发高轴数控机床的人做何感想。
老子辛辛苦苦研发高精尖数控机床,你倒好,就靠一台普通的角磨机
“越简陋的工具就越依靠使用者的技术”,景明一面说,一面将磨砂片装上去。
“嘿嘿”,陈康笑了两声,试图活跃一下气氛,“那照你这么说,你自己拿个金刚石片,吭哧吭哧的去磨玻璃,那也行”
“可以”,景明无所谓,“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也能磨出高精玻璃”。
陈康一噎,竟然无话可说。
景明认真专注的将整个玻璃粗胚里里外外、角磨机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确保自己已经了解这两样东西的形态、位置。
他轻轻握持住角磨机的手柄,按动了开关。
下一刻,滋滋滋的声音伴随着高速摩擦所迸溅出的细密火花,这一片地方,顿时又响又亮。
裴兴越无事可做,就只好和陈康一起,坐在行军床上写论文,偶尔抬头看景明两眼。
景明将磨砂片与玻璃斜成一定的倾角,然后缓慢移动过去。
迸溅的火花将他的上半张脸映照的一片通红。
他突然倾斜手腕以改变倾角,忽而在原地僵持,任由磨砂片高速旋转研磨玻璃,下一刻又凶狠的切割下去,带出了一连串四溅的火花。
景明的脸色是很平静的,甚至因为看不见而显得格外冷淡。
然而他割、磨下去的每一刀都毫不犹豫,多少倾角,多少深度,多少长度都心中有数。
一把普普通通的角磨机,被他用的如臂使指、得心应手,又宛如庖丁解牛,挥洒自如。
裴兴越盯着景明平静而专注的眉眼,看着看着,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他明明穿着一身脏兮兮、灰扑扑的实验服,昨天刚抹过机械润滑油,实验服还黏腻腻的。
戴着大口罩,耳侧是又丑又土的防噪耳机,又戴了护目镜,根本看不清长相如何。
可有些人的美好,跟长相是没有关系的。
裴兴越突然就能理解为什么谢半珩每天傍晚都要来送饭,甚至固定的早中晚一天三个电话查岗。
他要是有这么个爱人,只会像恶龙守卫自己的珍宝一样,死死地盘踞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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