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五天, 景明几乎没日没夜的研磨镜头。两张行军床，基本都被陈康和裴兴越瓜分了，景明就没沾过几小时的床。
终于, 在第六天晚上的时候，他停下了手里的小砂片，用细小的刷子轻轻拂去最后一点石英粉末。
终于磨完了
景明嘴角浮现出一点点浅淡的笑意，放下刷子，往后一倒, 即刻入睡。
他身边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水泥地上乱七八糟，连耳机、护目镜都没摘, 几乎眨眼之间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里。
然而不过短短两个小时, 闹钟声再度将他惊醒。
景明眨眨干涩的眼睛, 将裴兴越、陈康都推醒。
两人呆滞的看着景明, 还没从睡梦中回过神来。
三人面面相觑, 全是灰头土脸的样子。
“我磨完了”, 景明淡淡道。
“哦”，陈康轻轻应了一声, 揉揉眼睛。
下一刻，他差点从行军床上跳起来。
“你全都磨完了”
“嗯”，景明哑着嗓子应了一声。他实在不想说话，两个小时根本睡不饱，他现在头昏脑胀。
但时间不等人,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接下来就是将单个的镜片组装成物镜系统”, 景明低声说道。
裴兴越看看对方煞白的上半张脸，心下不忍，“你要不再先去睡一会儿吧”
“我没有时间了, 装配镜头也是个大工程”，景明摇摇头，“陈师兄，我请你买的环氧树脂胶到了吗”
“到了”，陈康原本在实验室就负责采购报账，有了他以后，采购类的事情都报给了陈康。
“景明，你的花费已经严重超标了”，陈康忧虑的挠挠脑袋，他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
“邵老师总共只拨给了你三万块，我近期买的东西都是能赊账的赊能垫付的垫”。
“谢谢师兄”，景明揉揉太阳穴，他睡得太少，头昏脑胀，“一会儿傍晚你把账报给我，我直接转钱给你”。
自从盛康眼镜投入市场，景明手上终于宽裕了许多。
“好”，陈康点点头，“哦，还有你让我买的垫片、压片、弹片这些东西已经都到货了”。
“既然都到货了，那现在就开始组装”。
景明走上前，裴兴越、陈康站在他身后，三人一起动手。
“先单独组装各自的镜筒，再将镜筒总体安装固定”，景明一边说，一边动手。
陈康一面去取之前完工的镜框，一面忍不住质疑他，“景明，你为什么不用定心车床你这样纯手工定心能准确吗”
裴兴越差点被这个傻问题笑死，“高精定心车床，主轴在微米级，要么用空气要么用液体静压，你觉得这儿有吗”
陈康一噎，讷讷道，“那也有稍微不那么高精的定心车床啊”
“没有我的手准确”，景明淡淡道。
“而且一会儿定心、选择粘连点等等，我都会一一完成”。
“空气间隔、自准直位置、垂直放大率所有的校装参数我都计算过了，做实验之前我就复核过好几遍了”。
景明好脾气的安慰陈康，“师兄，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不要担心”。
陈康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万一这镜头系统做出来没用，你心里不好受”。
“会有用的”，景明拿起了几个垫片，装了上去。
紧接着，是没日没夜的校装。
单个镜片要安装成镜筒，镜筒再组合成物镜系统，还需要添加气压补偿装置
车间是铁皮棚改装的，除了大门，根本不透光。唯有头顶上的白炽灯明亮依旧，照见了他们三个夜以继日、昏天黑地的生活。
五天时间倏忽而过，四月二号。
裴兴越看着眼前高达一米五的物镜系统，突然陷入了沉默。
他茫茫然地眨眨眼，这东西真的是他们三个在这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做出来的吗
“可算是结束了”，陈康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行军床上，把自己摊成了大字状。
“还没呢”，景明上半张脸白得毫无血色，他轻声说道，“要验证这套系统到底能不能用，就得实际测量”。
“实际测量”
陈康原本躺在床上都要昏昏欲睡了，乍一下猛地从床上窜起来。
“你、你什么意思啊”
他瞪大眼睛，“你不打算用软件模拟光路，然后测试线宽吗”
景明摇摇头，“这还只是第一步，如果模拟发现线宽小于32n，那就说明我们的物镜系统设计的不错，接下来就要进行实物模拟”。
陈康牙都要抖了，“啥叫实物模拟”
“就是说”，裴兴越笑嘻嘻的看向陈康，蔫坏道，“他想拆掉实验室那台良峰光刻机”。
陈康
陈康努力的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不要让自己心跳过快。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陈康简直要疯了，“那是大几千万买回来的”
“你拆了它，卖了我们仨也还不起”
“不是的，师兄”，裴兴越忍笑，“景明和我都还挺有钱的，赔得起”。
至于你，那就不一定了。
陈康欲哭无泪。
他当时肯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进这个项目组。
“你别逗师兄了”，景明摇摇头，也坐下来，认真对陈康解释，“假如软件模拟出来的线宽不好，那么就不会去拆”。
陈康还是哭丧着个脸，“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模拟结果好，你还是可能拆了它”。
景明犹豫片刻，“如果邵老师同意，那么自然要拆，如果邵老师不同意”
顶着陈康期待的目光，景明给出了一个残忍的缓刑，“那就以后再说”。
“唉”，陈康一声叹气过后，目光警惕，“你们得跟我保证，绝不会私下拆”。
这要是拆了，还不只是赔钱不赔钱的问题，他铁定会被开除的
景明奇怪道，“我们是一个项目组，要做事，我肯定会通知你们”。
“那就好，那就好”，陈康缓了口气。
“先去做软件模拟吧”。
“放心，这个就交给我”
陈康拍拍胸脯，“你俩先回去睡会儿，然后再来顶替我”
景明稍显犹豫。
“走吧”，裴兴越凑到他旁边，看着景明惨白的上半张脸，劝他，“你睡的最少，回去多睡会儿，我先帮师兄的忙，到时候你再来顶上”。
“那好”，景明也不矫情，“四个小时以后，我马上过来”。
“行，赶紧去吧”。
“路上注意安全”。
景明出了s大的大门，直奔家里。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谢半珩估计已经睡着了。
景明轻手轻脚的打开门。
下一刻，室内灯光大亮。
景明看不见，但有一道熟悉的呼吸声、脚步声在逐渐逼近。
“谢半珩你还没睡”
“嗯”。
谢半珩帮他把门关上，晃了晃手机，“你陈师兄给我打电话，说你回来了，我就起来了”
陈师兄给你打电话
景明迷惑地抬头，谢半珩什么时候跟陈师兄那么亲近了
“你们两个”
谢半珩给他倒了杯温水，“之前我不是请你们项目组的人吃饭吗顺便加了陈师兄的号”。
当然，还顺便请陈师兄多多注意景明。
景明抿了口温水，抬头问他，“那你加裴兴越的号了吗”
谢半珩顿时郁闷不已，“你明知道我跟他关系不好，你还问这个”
景明闷闷的笑了两声。
小坏胚子，谢半珩咬牙切齿，天天不着家，到家了又只知道消遣他
“饿不饿”
谢半珩心里恨恨，身体已经自发地从厨房里端了碗白粥出来，“赶紧吃”。
景明接过来，捧着温热的粥，氤氲的香气蒸腾而起，模糊了他的眉眼。
直到他全身陷在柔软的沙发上，捧着热粥耳畔是谢半珩嘀嘀咕咕的声音，景明才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他骤然放松下来，眉眼间也略略有了些困意。
“你煮的”
“嗯”，谢半珩坐下来，挨着景明，看他吃粥。
他干了好事，就是要让景明知道的。
谢半珩挤挤挨挨地去拱他，“每天家里都炖着粥，就是怕你晚上突然回来，没东西吃”。
景明搭在碗外的手指微微一顿。
“谢半珩，我就不说谢谢了”。
“本来就不用说”。
只有对裴兴越那样的外人才要说谢谢呢
谢半珩高高兴兴看着他吃。
吃着吃着，景明捏勺子的手越来越慢下一刻，景明忍不住意识一沉，室内慢慢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谢半珩哑然失笑。
吃饭能把自己吃到睡着，这得多累啊
在沙发上睡，也不舒服啊。
谢半珩犹豫片刻，还是试图把景明抱起来。他刚一俯身，景明就醒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嘟嘟囔囔说要洗澡。
他已经三次天没好好洗过一个澡了，自觉浑身又臭又脏，绝不能就这么去睡觉。
“好，洗洗洗我提前给你放了温水，现在抱你去洗澡”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果然，景明毫无反应，兀自睡得昏沉。他太相信谢半珩了，在这个人面前毫无防备。
谢半珩喜笑颜开，他俯下身，犹豫了片刻。
到底是要背还是要抱
看着景明纯稚无辜的眉眼，还有那副睡得正香雷都打不醒的样子，谢半珩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抱吧
背着硌得慌，万一把景明给弄醒就不好了。
谢半珩高高兴兴的把景明抱起来，下一刻，他高兴的脸色顿时就凝固了。
太瘦了，体重也轻，就连骨头都硌得慌。
谢半珩皱着眉头，以后得好好补补。
一路抱着景明到了浴室，又把他放下。谢半珩看了眼已经放好的热水，然后迅速陷入了另一场纠结中。
这衣服脱还是不脱
没过三秒这肯定得脱啊
哪有泡澡不脱衣服的
谢半珩火速说服了自己，伸手就去解景明的衣服。
初春了，景明外套仅仅只是一件大衣。
谢半珩一面让景明靠着他的肩膀，一面哄他，“景明乖，抬手”、“对，把手抬起来”
景明迷迷糊糊的跟着他的指令抬手。
好乖呀
谢半珩心里发软，语气甜的能流出蜜，“我们景明最乖了”。
乖为什么乖
他是不是让我抬手来着
为什么要抬手
景明猛地清醒过来。
“啪”
“啊”
谢半珩惨叫一声，他捂着自己发红的手背，气愤至极。
“你打我干什么”
“你扒我裤子干什么”
景明比他还气愤。
迷迷糊糊醒来，任谁看见有一双手，扒在自己裤子拉链上，能不条件反射的把对方打掉，那才奇怪呢
“我给你洗澡啊”
谢半珩委屈坏了，面对着景明警惕的目光，他愤愤不平，“你自己睡着了，又说要洗澡，那我能怎么办”
“对不起”，景明有些不好意思，谢半珩也是好意。
他想去拉谢半珩的手，“是不是红了”
“喏”，谢半珩把右手往景明眼前一摊，仗着景明看不见，义正言辞说瞎话。
“红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景明已经彻底清醒了，他伸手牵过谢半珩的手背，“我去给你找药”。
“哎，别别别”，谢半珩赶紧拽住他。
这都已经快凌晨一点半了，景明的睡眠时间本来就少，不能消耗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面了。
“其实没怎么红，你用的力气不大”，谢半珩还在睁眼说瞎话。
手背光洁如新，明明连个红印子都没有。
景明摩挲了一下谢半珩的手背，更愧疚了，“那我给你揉揉”。
“哎，不”，谢半珩刚想拒绝，转念一想，裴兴越都捏过景明手指头了，凭什么景明不能给他揉揉
而且
谢半珩郑重道，“要不你边洗澡，边给我揉吧”
景明捏着他的手，愣了愣。
下一刻，他微笑着问，“为什么”
“节省时间啊”
谢半珩义正言辞，“你睡眠时间本来就少，给我揉揉手那得大半个小时才能揉好呢”
“你看，你边洗澡边给我揉手，双管齐下。一段时间干两件事，多节省时间啊”
谢半珩甚至觉得自己很贴心，“这样你就可以早点去睡觉了”。
景明微笑起来，面对着谢半珩期待的目光，恶狠狠的将他的手掌一捏。
“啊”
下一刻，谢半珩活生生被景明从浴室里推了出来。
“出去”
别打扰我洗澡，你自己揉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景明、谢半珩祝福大家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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