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军一行五万多大兵, 都是坐船, 顺着相江飘过来的。
速度确实是挺快,本来月余的路程, 生生缩减了大半。
不过,十多天的水路,飘飘摇摇水面儿晃荡着,船舱里环境还不怎么样, 哪怕姚千枝那么硬朗的身体,都觉得有些疲惫, 被苦刺迎进昌罗县, 她没顾上多说什么, 先把五万姚家军给安顿好了这就足足用了大半天功夫随后, 她就直接歇息了。
连军情都没顾上问。
反正豫亲王一时半会来不了,她根本不需要着急。
一觉睡到大天亮,起来就觉得精神抖擞,说不出的浑身是劲儿,穿衣洗漱抹了把儿脸,简单用过早膳, 啃了俩大窝窝头,姚千枝盘腿坐在热炕梢儿, 正准备唤人呢,侍者便进来禀告苦总兵到了。
“主公。”进得门来,抱拳屈膝,苦刺恭敬行礼。
“起吧。”姚千枝大手一挥, 身子挪了挪,一拍炕头,“来,坐。”
“多谢主公。”苦刺半点不客气,上得前来,直接拍她旁边了。
两人脸儿对脸儿坐一辅炕里,就那么干巴巴的相望着侍人瞧着不像话,堂堂摄政王,堂堂一州总兵苦刺升官啦这画面着实是太寒碜了,就自做主张给抬过个小炕桌,吩咐丫鬟端茶上点心,四个碟、八个碗摆满桌面儿,随后,将炕桌放在两人中间。
嗯,这看着就顺眼多了嘛
侍人满意的点头。
姚千枝和苦刺都盘腿隔桌而望的坐着,互相窥了两眼,动作一致的端起茶慢慢喝。
一边喝茶水、一边吃点心,苦刺抱着碗蚕豆,嚼的嘎蹦嘎蹦直响,嘴里还禀告着,“主公,如今南船长领三队水军驻扎老虎峡,五艘新船都在他那儿,并没有出现过,豫州军方面应该还不知道”
她嘴里的新船可想而知,自然就是蒸气铁船十五米长,四米宽,全船无帆,靠煤炭燃烧产生的蒸气启动真心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大家伙。
钢铁巨兽,看着是真威风,苦刺头一次见的时候,双股都打颤儿,差点站不稳,心里百般琢磨都想不明白,这么大的铁疙瘩,怎么可能行驶水面儿,竟然不沉下去甚至还能跑的那么快研究所给出的那些理论,什么空气啊、水压啊,她根本听不懂,她就觉得
这是神迹
是她家主公上头有人的证明
如果不是真神仙下凡来救世的,她家主公哪会得如此神物
不过,神物归神归,那造价真是一点都不愧对神物的身份,简直贵到了天宫里,姚家军那么有钱,亦不过造了五艘,多的,竟然有点承担不起了。
半点不开玩笑,这五艘蒸气船的造价,都能跟她们在加庸关外草原里造的那座大城相比了。
简直贵的丧心病狂
“不瞒主公,属下看那几艘船,感觉跟看金山一样”苦刺抽了抽嘴角,苦笑着,“虽然那是铁船,但是属下摸都不大敢摸,就怕一碰就掉皮儿”
那么贵的价格,掉块皮儿顶她好几个月的俸禄
“那造价确实太高了。”姚千枝心疼的叹了口气,“不过,研究所已经开始琢磨第二代了,想来造价会稍微下降点儿吧。”她说着,表情有些迟疑。
“还要二代做什么”苦刺满面惊悚,急急道“大晋国内,需要咱们打水战的地方,说来不过剩下豫州罢了,五艘铁船尽够了,还研究”那得花多少银子
大姑娘要疯的
她会跳起来咬你的头
“大晋国内是够了,外头呢”姚千枝挑眉,“南寅三洋回来,他就没你跟聊聊外头的风光”
像扶桑那等小国便罢了,三洋那边,听说同样开始使用蒸气机了。
虽然还没有船,虽然刚刚投用,晚了她们半步,然而,该警惕还是得警惕的。
“自南将军来了他就一直没离开过老虎峡,我们不过匆匆见过几面罢了,哪有功夫闲聊”苦刺耸耸肩,并没有在研究所的发展方向上面纠结。
“南寅那边,情况如何了”姚千枝同样是随口捎了一句,外洋的事儿并不需急,眼下,终归还是豫州更重要。
“豫州水师主帅未至,唐颂未有挥军之意,南将军便没动作”苦刺提起精神,轻声说着。
豫州水师足有十万余,大小船只无数,光是能坐千人的大船,就有近百艘,姚家军的蒸气铁船就是厉害,不过区区五艘而已,正所谓猛虎架不住群狼,而且,除了蒸气铁船,姚家军在余者船只的质量和数量上,确实不太比得上豫州水师
其实,旺城靠黄海,姚家军早年兴了船厂,她们的大船,真心是不少的。但是,不得不说,江船和海船确实是不一样的,相江离旺城太远了,大海船想往这边驶它就过不来呢
此时,相江口不少船只,都是姚家军就地建厂新做的。
“南将军一直领着水师探查水路,磨合兵力,并未投入战场。不过,属下到是小规模的跟唐颂打过几仗,彼此互有胜负,不过,属下无能,终归胜少负多。”苦刺面带愧色。
姚千枝便安慰道“无妨,你未曾打过水战,唐颂则是老将,打不过他不丢人。”
豫州军主将唐颂唐家下任族长,那是打了半辈子水战的男人,他已年过六旬,真真是老奸巨滑、老而弥坚,绝对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他是唐家嫡枝嫡长,打小当族长承继人那么培养起来的,十六岁上战场就立了功,从此平平稳稳升上来,不像君家铁骑横行无忌,不像姜企善长守城,豫、宛两州靠着相江,他就是打水战出身的,在此道里浸淫了半辈子。
不过,终归岁数到了,他都坐六望七的人了,的确不如年轻人壮实,江中水气湿,他患膝病痹证就是风湿性关节炎已经有五、六年的功夫了。平时看着还好,一旦犯病,双腿红肿不堪,行走不便,简直痛不欲生,而且,最难受的是,他还久治不愈,且越来越严重。
只是,碍于他乃豫州军水战最出色的将领,兼唐家顶梁柱,唐颂这病被瞒的很紧,除了自家亲人外,余其,连豫亲王都只是含糊晓得些许
至于,人家瞒的那么紧,姚千枝是怎么知道的嘿嘿,她抓了唐睨啊,唐睨是唐颂的亲生儿子啊别说风湿性关节炎这点小事了,她连唐颂痛的受不了时,用什么姿势打滚都知道
唐睨交代的那叫一个坦白清楚,真是让说什么说什么。
不过,可惜的是,他都这么听话了,依然还是没能逃脱身死的命运。
但是,到比楚敏死的痛快了不少,没遭那么多罪,算是得到福利了。
唐颂本就有病,今冬还一直驻扎在相江口他是惯领水师的人,跟苦刺纠缠这么久,竟然只少少打过那么几仗,偶尔还会输,想来,他这个冬天过的肯定很痛苦
姚千枝得了胡逆和招娣的信,说是豫亲王的态度已经越来越急,频频有想甩开乱事,直奔战场的意思,而唐家,好像闹腾的力度小了不少,反而孟家开始不依不饶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唐颂有点要坚持不住了
说实话,风湿关节炎这种平地痛起来就要命了。偏偏,大冬天不能好好养着,驻扎江水边儿,还得时不时要打一仗,唐颂快七十的人了
垂头琢磨着,姚千枝笑眯眯的,伸手拍了拍苦刺的肩,她道“没事,唐颂就是水神附体,他都不过是个附了半截儿压根半身不遂的,南寅准备好了,我来了,咱们”
“就干他娘的。”
一语落地,她拍案而起。
苦刺抿唇,斜了一眼被她拍掉的四个碟儿,八个碗儿,和满地乱滚的点心,“是。”应声点头。
相江口,豫州水师营。
唐颂坐在大帐中,表情扭曲痛苦,满脸通红,额上青筋直爆。
刚刚过完年,天气还是很寒冷,就算大帐里支着好几个火盆儿对普通人来说,这尽够了,然而唐颂,他是个有类风湿性关节炎的人
半米高的木涌,里面是漆黑还冒热气的药汤,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唐颂面目狰狞的坐在那儿,双腿泡在药水里,表情是绝对的痛苦。
江边儿住了整整一个冬天,他的关节病越来越严重了。
已经到了,让他有点受不住的程度。
伸手抹了把脸,胡乱擦着冷汗,唐颂白花胡须颤抖着,狠狠擂了擂椅柄,旁边亲信垂着头,不停的往药汤里倒热水,足足泡了半个时候,他艰难的把腿从桶里,肿胀不堪,关节硕大,他两条腿的弧度都已经跟正常人有些不同了。
“将军,擦擦吧。”亲信拿着棉巾,跪地抱住唐颂的腿帮他擦试,随后,套上数层棉裤,膝盖裹上软皮毛朝里又伺候着他穿了靴子,扶他帐中走了两圈儿,“本将好了,你退下吧。”唐颂站稳,忍着丝丝刺痛,挥了挥手。
“是。”那亲信应声,后退着往出走,到了大帐门口,刚刚要掀帘子,突然,“报”有传令兵高声。
“嗯”唐颂回首沉容。
亲信赶紧掀帘,把人唤进来,“何事惊惶”
“将军,昌罗县船动,姚家军已经过半江”传令官高声。
“啊”唐颂虎目一瞪,胡子都飘起来了,大迈步想往外走看看情况,结果膝盖不听使唤,右腿儿绊左腿儿,他差点没摔个狗抢屎。
“将军当心。”亲信忙不迭的来扶。
“无妨。”唐颂咬牙忍住疼痛,几步出了大帐,匆匆来至江边,上得主帅大船,站在船舷上,他隔江而望,就见远处水面黑鸦鸦一片船影,用肉眼能见的速度移动着,向他们飞快驶来。
“整军,上船迎敌。”他高声吩咐,自有令官打起旗语,整盔戴甲,他拧着眉头斥,“探子呢姚家军已然出兵,怎么竟没有消息传回来他们都是死的吗”
“呃”亲信抹了抹汗,不知如何回答。
人家姚家军已经江面打过来了,很明显他们的探子肯定是被拔掉真的死了呗。
幸而唐颂不过是疼的太狠,随口发泄两句,并无责怪的意思。已经失了先机,都被人家奇袭了,他当然不敢怠慢,吩咐令官打旗语,他在这场突然如其来的战斗中,出动了三成兵力,大小船只约有三百艘
豫州军是正经水师,有一套很完整的战术体系。唐颂麾下战船,包括大翼、中翼、小翼、突冒、楼舡和桥舡。其中大翼承担进攻,小翼负责防守,桥舡和突冒担任警戒、侦查和支援任务,而楼舡上装备重弩,算是火力压制。
桥舡和突冒里配备弓箭、火箭、茅重大翼除此之外,还备有投石器、乌鸦吊,前者用来远距离攻打敌船,后者则是如船勾之物,用以船身相近时,勾住敌船,用来打接舷战的。
不过,不拘何等船种,豫州水师用的都是木帆船,他们的大量兵力都用在驱动就是划浆上头,能用来攻击的人手还是有限。
当然,对此,姚家军跟他们是一样的。
除了那五艘蒸气铁船之外。
百多米宽的江面儿,两军吭哧坑哧的划着,没多大会儿功夫,他们相遇了
开打
首先是长虹贯日一般,投石器挥舞着,巨石从天而临砸进了两军聚集处,随后便是火箭,带着长长的尾巴,如落雨般飞过来。两方小翼上的水军鼓着胳膊儿,青筋暴出的卖力划动的,小翼如同离弦之箭般飞驶江面儿,桥舡和突冒从侧翼而入,担任着支援任务,大后方,楼舡稳如泰山,用重弩进行着火力压制
大翼甲板,投石器拼命甩着,乌鸦吊蠢蠢欲动,坚硬且凸出撞角的包铁船头,虎视眈眈横行相江,就想看看谁不长眼,胆敢出现面前,它就狠狠撞将过来
话说,两军大翼间的冲撞看看谁更硬、谁能撞的过谁且撞过后的接舷战,亦是水战中重要的一环。
豫州水师和姚家军在江面儿上撕杀着
被巨石击中的破碎船只飘在水面儿,混蚀的江水翻腾着,落水的大兵随着波浪被推搡着,不由自主撞上船身,惨烈的濒死嚎叫,随着江水荡出的无数血花
交战已经进入白热化。
终归,人家豫州水师已经建立了二十多年,唐颂正经打了半辈子水战,经验丰富、行事老练,船队变阵快速,他将豫州水师指挥的如指臂使,一场大战打了足足半个多时辰,姚家军渐有不敌之相,见状,苦刺继续投入战力,而唐颂,不知不觉中,同样增加了力度,把停驻江边那三分之二的船只,渐渐拉进战圈儿
从清晨打到正午,从正午战至日落,豫州水师稳占上风,追着姚家军的屁股打,已经将他们撵过江心,战局被推到了靠近昌罗县那旁的江岸,而两家水军,早就战成一团,分不出彼此了。
姚家军,主帅楼舡。
郭五娘内着薄棉紧身衣,外罩一层厚厚的豫胶套,从头裹到脚,只余出眼睛的位置。
她腰间别着个铁匣,铁匣外则是橡胶软管,背上,约莫西瓜大小的包袱,被豫胶裹的严严实实,手里握着水刺,她把额头顶着的豫胶眼罩戴上了。
眼罩紧紧箍住脸侧,整圈儿套住脑袋,眼睛的位置则是两块透明玻璃,并不妨碍她的视线。
深吸口气,她摸了摸腰间铁匣,背上包袱,握紧手里的水刺,郭五娘回首望去。
她身后,主帅楼舡的甲板上站着的,是跟她相同打扮的两百水鬼队。
“王爷。”沉闷的声音从橡胶衣中传出,郭五娘回身跪地,仰头看着姚千枝,“属下已准备完全,请出征。”
随她音而落,两百水鬼队齐刷刷的跪下。
姚千枝背手站着,俯视着他们,“吾当为尔等擂鼓,祝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谢王爷。”郭五娘闷声,利落起身挥手,两百水鬼随她而动,快步来至楼舡尾处,放下悬梯,郭五娘缓动身体,展了展胳膊腿儿,如同真正的水鬼一般,悄无声息的滑进了滔滔江水中。
动作之轻盈灵巧,连个水花儿都没激起来。
她打头第一个,两百水鬼队亦纷纷下水。
郭五娘在水中游动着,仿佛还能听见水面儿上,隐隐传来的擂鼓声。
做为黄海边上水里生、水里长的采珠女,郭五娘的水性,已经不能用很好来形容了。
简直就是活鱼一般。
仅着一件小衣下海,她能潜至十数米深的海底采珠捞鲍,空手抓龙虾,憋一口气下海,能足足挨大半刻钟的功夫,不用上浮换气。且,哪怕冬日里,海水刺骨的凉,郭五娘都能不惧寒冷的深潜
要她说,这是打小儿练出来的功夫。
旺城靠黄海,姚家军在那儿招兵的时候,很是招过一批船夫海女,这些人水性都不错,便被归做水军。郭五娘乃其中翘楚,仗着那天生浪里白条的属性,她慢慢展露出头角,将这些人里水性最出众的拢到一块儿,成了水鬼队。
这队人,虽不过千余,然,都是能赤膊下海,在水里睡觉的主儿。
此一回,相江口要打水战,苦刺当然不会忘了他们,早早就带过来了。而郭五娘,亦没辜负她的期望,精益求精,她从水鬼队里挑出最好的人,这几个月,他们都快把相江底儿摸透了。
水域游的烂熟。
水鬼队的人都是郭五娘一手带出来的,哪怕寒月腊月,他们都能水中畅游,且,因为有了橡胶防水,他们能在身上薄薄裹一层棉衣,多少有点保暖性,眼前罩着玻璃镜儿,能轻松在水底视物,且,他们腰间那铁匣里装着个橡胶球,里面的气儿能让他们吸上三口
当然,这确实是不多,然而,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就像郭五娘,多了这三口气儿,她能在水下足足潜上一刻钟。
滑动身体,郭五娘领着水鬼队,如同游鱼一般穿梭着,避过无意砸进水里的箭羽、巨石、碎船板等杂物,他们偶尔贴着姚家军的船身,仅在水面微微露出口鼻,喘那么一口气儿,随后,渐渐向豫州水师呃,准确的说,应该是向唐颂所乘的主帅楼舡逼近。
因姚家军乃是急袭,并没有给豫州水师反应机会,想来,唐颂乘主帅楼舡的可能性,应该是非常高的好吧,其实姚千枝和苦刺拿着望远镜,已经看见唐颂站那船的甲板上了。
主帅楼舡自是一军重中之重,唐颂所乘之船,前有四艘大翼突近,中围十数艘小翼保护,另有桥舡和突冒侦查,姚家军的船,根本就接近不了它。
然而,江面行不通,她们就走了水下
进了豫州军主帅楼舡的探查范围,郭五娘率领的水鬼队就一直潜在江下五米深处,靠着铁匣内橡胶球里的那三口气儿支撑,如同离弦之箭,他们快速游动至主帅楼舡的船底,解下背上包袱,他们围着足能乘下两千人的大船,慢慢从水面探出脸来
用水刺将包袱拎皮儿扎在船邦,半水下半水面儿,他们把手伸出,从包袱隔层中掏出火折子和一根被细布包裹好的粗麻捻儿
细细吹了两口气,火折子燃起来,微微火苗晃动着,他们将其凑近了那粗麻拎儿,随后,就听哧哧声响,那捻儿冒着火星飞速燃烧起来,奔橡胶包袱就去了
郭五娘深深吸了口气,一个下潜,拼命向江底游去。
两百水鬼队,都是同样动作。
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刚刚潜下三、四米深,就听呯的一声巨响,水波剧烈震动着,郭五娘被冲击的连翻了三个根头,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一望,就见水面如同火点沸油,燃着滚滚烈焰,入目满是嫣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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