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破

    屋内。

    在谢宝芝掏出银票说钱没丢的时候, 谢老头二话不说起身将屋门合上。

    转过头, 审视着她, 似在怀疑什么。

    “芝芝, 这些怎么会在你手里”

    谢老太压低声音问着, 她刚数了数, 正好就是她偷偷藏在谢宝芝屋子里的银钱数。这事她逼着人做的, 压根没人知道。

    这，怎么会在她手里

    谢老太狐疑着, 倒没有怀疑是她偷的, 这丫头是她一手带大的，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

    “我出门前不小心碰倒了梳妆匣子, 东西散了一地, 就发现了这些, 原来是阿奶藏的啊我出门前原本想再塞回去想等奶回来就拿给奶, 可出门前心不知怎么就慌了一阵，怕它丢了，我就把这些带身上了。”

    谢宝芝睁着明亮的眼睛, 略有些茫然的说着。

    听她这么一说, 谢老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托了她的福佑才保下的, 当即悲喜交加起来。喜的事好歹保住了一份银子, 悲的是谢宝芝怎么没把她的银子都留住。

    她看着谢宝芝，嘴巴张张合合许久，最后化为一句不甘的悲叹。

    “哎呦, 我得老天爷啊，怎么就，怎么就我的银子啊”

    谢老太伤心太过，捂着胸口好险没昏厥过去。

    “奶，奶”

    谢宝芝慌了手脚，忙扶着她。

    银子没丢不该是好事嘛，怎么她奶又哭了。

    她茫然无措的看着她，谢老太也看着她。见她一脸担忧茫然，更是直锤胸口，真真是叫人又爱又恨啊爱她的好福气，爱她保住了她的银子，恨她太蠢，恨她福气不够大，没把她的银子都保下。

    一边哭着一边叹气，好不容易才收住了眼泪。

    手里小心的握着仅剩的几张银票，谢老太看向谢老头，压低声音，试探性的开了口“老头子，这银子是我给咱们俩攒下的养老银子，你看”

    她心里是想偷偷藏下来当养老银子的，而且，这些本就是她这些年偷偷攒下的私房银子。

    谢宝芝的话，又想起她不同寻常的好运道，谢老头是信了的，心中的怀疑也就散去。至于谢老太刚刚那话的意思他也明白，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道“一共多少”

    “三百两。”

    谢老太殷切看着他。

    一旁的谢宝芝看看她又看看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的谢老头，只安分的坐在哪里没有插话。

    谢老头沉凝一会儿，缓缓道“留下吧。”

    他说着看向谢宝芝，叮嘱她“这是你奶的私房银子，芝芝你也不要同别人说这事儿，知道吧”

    “好。”谢宝芝点点头。

    她刚刚从奶的话里也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儿。说是三叔一家也来京城了，还搅黄了家里铺子的生意，对此她没太大的感触。她现在也不是几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儿了。这方子怎么来的，她还是记得。以前没觉着有什么，奶想要什么她就给找来。如今想想，当年那事儿本就是他们的错。

    不过三叔三婶也有不对，他们顶撞爷奶不孝敬爷奶。

    这不好。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再怎么说私自拿了别人的东西，他们确实不应该。

    稍烦恼了一阵，谢宝芝便把这事儿丢下，她本来跟三房也不亲近，更不要说这么多年没见，他们什么样子她都不大记得了，没什么好想好烦恼的。

    见她奶没事儿，又说了会儿话，谢宝芝便起身出了房间。

    她没回自己屋而是朝谢二妞屋子去，这么些年的相处。再加上谢二妞小心讨好接近着，两人的关系自然亲近，比这个家里的其他姐妹的关系都要亲近。

    屋内。

    谢老太仔细将银票卷好，四处张望着，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将银子藏起来。可她到处看了一圈就没个地儿是安全的，之前她藏银子的地方多隐秘啊，还不是叫那贼给偷走了，一处都没给她留，要不是藏了一份在芝芝屋里，正好又被她发现带身上了，只怕连这点都没了。

    “藏哪里好呢”

    谢老太拧着眉头喃喃自语着。

    “拿来。”谢老头朝她伸出了手。

    谢老太守财奴似的捂紧手里的银票，看着他“你作甚”

    “被偷一次你还嫌不够啊”谢老头瞪了她一眼，从她手里抢过银票，直接分成了三份。

    “我收着一份，你藏一份，剩下这一百两你明儿出去一趟，兑一半银子出来充作家用，一半藏芝芝那丫头屋里。经过这事，咱得做三手准备，以防后患。谁也不知道那混账还会不会来”

    “他还敢来，看老娘不活撕了他。”谢老太咬牙一句，倒是没有反对他的安排，眼下这样确实是最稳妥的。

    谢老头没说话，谢老太又骂骂咧咧起来，也疑惑不解着“真是大白天见鬼了，家里可都有人呢，他到底是怎么没声没息的把咱银子偷走的。”

    不说她百思不得解，就是谢老头也是想破头都想不出来老三是怎么在家中有人的时候不声不响的把银子偷走。谢老头紧皱着眉头，接踵而来的晦气事儿闹得他不安宁，也叫他烦乱不堪。他虽然不管家中银钱支出，但家里银钱数他是知道的。现在银子丢了还不能报官追回。

    那么一大笔银子呢

    他这心里当真又憋屈又恨，仿若叫人拿刀在剜似的难受。

    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等老大老四把人找到再说其他了。

    谢宝芝从谢老太他们哪儿出来就直接去了谢二妞的屋子，她推门进去就看到谢二妞呆呆地坐在那里神游天外。

    “二妞姐，你怎么了”谢宝芝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走去。

    被她的声音惊醒。

    谢二妞扯着嘴角颇为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儿，奶怎么样了”

    她自然不在意谢老太好还是不好了，只是她这些年在谢宝芝面前扮演的就是一个体贴温柔的样子，这话几乎是习惯性说出去口的。

    “没事儿。”

    想起她奶说的，说是三叔三婶他们闹出了这许多的事儿还偷了家里银子，谢宝芝怕她难过，只是摇摇头含糊一句，没在多说什么。

    她挨着她坐下，小心道“奶说三叔三婶他们也来京城了。二妞姐，这事儿你知道了吗”

    谢二妞苦笑“嗯。”

    “你刚去看奶的时候，大伯娘都跟我说了，说”

    谢二妞欲言又止低下头，像是愧疚，又像是不耻于她爹娘做的那些事儿。

    又不安着“不知道爹娘他们这些年可好会不会怨怪我，我”

    说着带上了些许哭腔。

    “二妞姐，这事儿跟你没关系的，你不要难过。本来当年就都有不对，三叔三婶不该顶撞不孝爷奶，咱们也不该拿走三叔三婶的东西。这是笔陈年的糊涂账，说不清楚的。且咱们当年还小，不懂事，也不是故意的。三叔三婶会原谅咱们的。”

    谢宝芝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开解安慰着。

    看着那张明媚单纯的脸，谢二妞神色复杂一阵，突然叹息一声，告诫道“这样的话不要在爷奶他们跟前说，会惹他们不喜的。”

    “怎么会”

    谢宝芝脸上带着笑，对她说的话压根就不以为然。

    “这事儿本来就是这么个道理，爷奶他们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们只是太生气了。”

    “你太傻了。”谢二妞摇摇头，这些年他们宠着她，活生生的把她养成了一副不知世事的单纯性子。

    谢二妞不高兴的撅撅嘴“二妞姐。”

    “当年你跟我还小，咱们不懂这些个弯弯绕绕的道理，但爷奶能不知道吗还有大伯四叔他们，他们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他们能不知道”

    谢宝芝被问住了，她每天都活得挺开心的，从来就不去细想这些，更不会以这样的恶意去揣测过谁，但现在谢二妞突然就把这些掰开了揉碎了摆在她面前。

    这让她无措了，也恍然明白了一些什么。

    “二妞姐，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谢宝芝站了起来，神色有些不安，她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芝芝，你别怕。”谢二妞拉着她的手安抚。

    “我比你稍大一些，但你的年岁也到了，早晚都要嫁人的。”

    说到嫁人，谢二妞一脸平静，反观刚还有些慌乱无措的谢宝芝，顿时就羞红了一张脸，扭捏着“二妞姐，你好不害臊，竟然，竟然”

    “这没什么”

    谢宝芝压下急躁，看着她继续苦口婆心道“芝芝，我是为你好才同你说这些的。虽说当年做了糊涂事儿，但念在我年幼，我爹娘不会真的怪我不认我。如今我爹娘也到京城了，我的婚事自有他们作主。但你呢谁会给你做主，你想过吗”

    “爹娘啊。”谢宝芝想也不想直接道，又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怎么问这个问题。

    “大伯大伯娘并不是你的亲爹娘，我相信你可以感觉得出，他们对嫣儿几个同你是不一样的。你觉着他们会真心替你张罗什么好亲事儿”

    谢宝芝想开口反驳，谢二妞语重心长的抢先道“想想杏花姐的下场，再想想他们之前可也想把我送人做妾换好处的。为了自己的前程买了弟弟家的闺女，这样自私的人。你不是他们的亲女儿，他们未必不会这么对你。芝芝啊，你长大了也该为自己打算了，别再这么傻下去。”

    又直白的补了一句“说不准，那天你就被他们送人做妾换好处了。”

    “不会的，奶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

    谢宝芝后退一步，她有些被她说的话吓到了。

    “你没发现吗”谢二妞抬眸看着她，眼中的关心真切不似作假。

    她确实不会害她，不过是想仰仗她避祸罢了，但这家里的其他人就说不准了。

    “你觉得奶这样一个一心觉着女子是赔钱货的人，她为什么会对你另眼相看因为你可怜难道杏花，桃花，我就不可怜你爹娘跟我爹娘都不得爷奶看重，奶费尽心机把你从二房要过来，你就没想过是因为什么”

    “我”

    谢宝芝回答不了，她也不是真傻子，年幼时懵懂不知，但现在若是还半点都察觉出又怎么可能呢。

    “因为你的运气很好，好到不可思议。因为你的好运能福佑到他们，因为你的好运气，能给他们带来好处。所以，自小你就不用干活。所以，你吃的用的都与爷奶眼中的宝贝孙子相差不离。所以，你跟我们活得不一样”

    谢二妞直视着她，逼迫着。

    “你胡说，你胡说”谢宝芝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苍白无力喃喃着。

    “芝芝，你别傻了，他们就是在利用你。一直都是，自小就是若那天你的好运道没了，你有没有想过，等待你的会是什么”

    “我”

    谢宝芝眼中盈满了泪水，仓惶无措着，又恨恨质问“你们都是我的家人，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们你说他们利用我，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是想我的好运道，才跟我好是不是也在利用我”

    “我不是”

    谢二妞也红了眼睛，似乎委屈，颤着嗓子道。

    “当年我因为爹娘一心宠着那捡来的野孩子，心中难过不已。又想着我要是走了，就不能跟你们一块玩儿了。所以，不愿意跟他们到县里。后来爷奶他们突然要离开，正好爹还因为桃花那丫头将我打得半死不活，娘和大姐也不搭理我。我心里有气，又放心不下你，想着反正爹娘也不疼我，就跟着离开了”

    她慢慢说着当年的事，似有些后悔愧疚。

    转而又道“那时我还年幼压根不懂这许多，只不过现在长大了，看得明白了。如今我爹娘他们也到了京城，我随时可以回爹娘身边，可以仰仗他们。但你呢，你亲爹娘是什么人，杏花姐是什么下场，你该清楚，你能回哪里去你不为你自己打算，谁会为你打算”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她，满目真切。

    谢宝芝早就泪流满面，她伸出手温柔的替她拭去眼泪，恳切道“我若是想利用你，何必同你说这些呢”

    “二妞姐，你不要丢下我，呜呜呜”

    又慌又怕也感动着的谢宝芝猛地一声，就扑倒在她怀里哭得伤心。她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她就同她说这些话，还掰得这么的细碎，但她隐隐能感觉出她说的这些是真的。

    若是二妞姐走了，剩她一个，她怎么办

    谢宝芝心中害怕，紧紧地搂着她不放，生怕她跑了一般。

    “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谢二妞温柔的安抚着，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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