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上官尧收了个好徒弟啊, 今天这件事,邵原办的真是漂亮。天道宗所有的大人物都聚齐了,可是最后真的摆平了这件事的人,居然是年仅十六岁的邵原。
从今往后, 上官尧这个师父会更加的器重他,信任他, 栽培他。
他也在宗门内的弟子中,彻底的确立了自己的威信。以前,他只是有个宗主大弟子的名头, 而今天过后, 他会成为一个手握实权, 甚至威望超过所有峰主长老的大弟子。
没瞧见宗主、长老、峰主、乃至戒律堂的余堂主, 全都拿他没辙,最后不得不依照他的意思行事吗?
而且邵原还当众斩杀了那个敢于站出来反驳他的弟子, 这一招杀鸡儆猴的作用可不止今天, 想来, 在今后的许多年里, 只要还有人能回想起这一幕, 他们就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反对邵原说的话,除非他们能确定自己的武功和地位都高于邵原,否则, 邵原就是一个真真正正说一不二的存在了。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年如今才只有十六岁,若是再过十年, 不知道他要成长到何种高度。
这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前途无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潇也只能点头,“能。”
邵原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那既然如此,这一千棍过后,师父与你之间旧怨全消,前尘俱往,大家都不再提了,好不好?”
呵呵,哪有这么轻松?
林潇心中冷笑,但她面上还是点了下头,“好。”
上官尧听到这个答案,心中也是一松。
这样的结果最好,潇潇终于能不再恨他了!
......
戒律堂行刑,是在一个叫作赎罪台的地方。
一身白色道袍的上官尧站在台上,两名手执刑棍的刑者站在他的身后,一棍又一棍落下,带起呼呼的风声。
怦怦的闷响传递到每个旁观者的耳中,清晰无比,不少人都随着那声音一颤一颤的,就好像棍子落在了他们身上一样,忍不住肉疼骨头疼。
上官尧也从最开始的面色不变,渐渐的脸色苍白,额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此刻,他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渗透,白色的道袍逐渐被血染成了红色。
所有弟子都在赎罪台下围观。
林潇自然也在看。
只不过比起别人的胆战心惊,面色凝重,她是面带冷笑一路看下来的。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当一千棍终于打完,纵使是玄天境的上官尧,整个人也已经摇摇欲坠,成了血葫芦一般的存在。
邵原赶忙跳上台去扶他。
扶住上官尧那一瞬,邵原压低嗓音,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快晕倒。”
上官尧虽然虚弱,但仍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邵原给他使眼色,“快晕!”
好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邵原既然让他装晕,那肯定是有深意的。上官尧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邵原紧张的扶住他,“师父!师父!快来人,快去把大夫请过来!”
说完,他蹲下身,在几名弟子的帮助下,直接背起上官尧就走了。
宗主受完刑,接下来就该是那六百多名弟子了,林潇没兴致再看下去,转身离开。
有一名之前在队伍中就和林潇比较相熟的弟子走过来,他名叫万盛,是邵原的心腹之一。
万盛按照之前邵原的吩咐,把林潇引到了天道宗主峰的一座院落中。
“这里是宗主给林姑娘安排的住所,宗主的院子离这里不远,改天有空了,再带林姑娘四处转转,眼下舟车劳顿,林姑娘好生休息吧。另外原师兄给你安排了十个奴婢,你先用着,如果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可以随时和我说,到时候我再给你调换。”
万盛的态度非常好,林潇点点头,向他道谢,表示这样安排很好。
万盛离开了。
林潇吩咐奴婢备水,她要沐浴更衣,然后好好睡一觉。
赶了这么久的路,又亲身经历了这么一场大戏,她也是非常累的。
至于上官尧的伤势怎么样,其实她半点也不挂在心上。
反正死不了。
所有的一切,都等她睡饱吃好后再说吧。
醒来之后,她发现天已经黑了。
奴婢们替她端上来了精致丰盛的晚餐,这可比路上吃的好多了,天道宗果然财大气粗。
睡饱了,也吃好了,她决定还是去看看上官尧,不是真的关心他,而是,她该去做戏了。
毕竟,她今天说过要原谅他的啊,拖到这会儿,怎么都该去看一眼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戴帏帽,而是直接在婢女的引领下,去了上官尧的院落。
上官尧正在休息,听到她来了,赶忙让人把她请了进来。
他的伤在背后,林潇本以为他会趴着,结果没想到进来之后,发现他是在打坐。
想来也是,玄天境高手,这点伤应该不在话下。
用内力调息,他的疼痛和伤势应该都能尽快缓解。
林潇朝着他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福礼,神色依旧冷淡,但原本积聚在眼神中的怨恨却已经不见了。
她现在看着他的目光十分平静,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客气而疏离。
上官尧隐隐失落,他以为她原谅他了,就会变回小时候那样,亲近他,依赖他,信任他,可是没想到,她只是不再怨恨了,但是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却是半点也没恢复。
应该,是他做的还不够好吧。
“宗主的伤势如何了?”她柔声问道。
上官尧牵起唇角笑了笑,“无碍,你不要担心。”
“今天在赎罪台,看您都晕过去了,想来伤势应该是极重的,大夫怎么说?”她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关心。
上官尧经过邵原的解释,也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装晕了。
不晕,就表示伤的不够重,外人看了怎么信服?林潇看了怎么消气?
被打的晕过去了,这场戏就能圆满落幕了。
听到林潇语气中那一丝关心,他觉得邵原的主意是对的,果然,他要装的可怜点才行。
但是怎么装可怜?没有邵原给他支招,他根本不会啊!
于是他只能放弃这个打算,如实说,“无碍的,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及脏腑,就是要疼很久。不过,这也是我该受的。”
林潇点头,“那就好。”
之后就冷场了。
林潇是不愿意和他多说话,上官尧是想多说可是也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林潇才开口问道,“宗主,既然恩怨全消,那么以后,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上官尧的脸色一变,紧张的看着她,“你还想回魔教?”
林潇摇了摇头,“不回了。但是我也不想留在天道宗。这里不是我的家,更不是我的归宿,我只是想离开,去过自己的日子。”
“你一个女孩子,不好孤身去外面闯荡的。留在这里不好吗?我会照顾你。”
林潇:“我也是中天境,而且保命的手段,杀人的手段,都有很多,只要不是太过倒霉遇到顶尖的高手,我自己是可以保护好自己的。至于你对我的照顾......其实我并不需要。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要依附你而生的小孩子,我想要什么,可以自己去争取,我想以自己的本事立足在世间,不想攀附任何人。”
上官尧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她,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想让她走。
十三年前,他受姑母所托,把林潇接到身边养育,从此他的人生其实一直都在围绕这个小姑娘兜兜转转。
前面三年,他每天看着她长大,照顾她饮食起居,教她读书练字,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妹妹,每次她坐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甜甜的叫他哥哥时,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要化了。
后来,他亲手舍弃了这个妹妹,从此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愧疚之中,难以自拔。
十年,他找了她整整十年。他曾以为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早日找到那个魔头,找到魔教,给她报仇。
结果现在他终于把她找回来了,费尽心思,历尽磨难的换得了她的原谅,可是现在她却说她要离开?
她离开了,他以后的人生该怎么办?
他该去做什么?该去想念谁?
他是天道宗的宗主,可是对于宗门的人和事,却鲜少放在心上,宗门不是他的牵挂,只是他的责任。
他的武功已经练到玄天境,再也没有提升的可能,他已经是世间最强的存在,他于此道也不再挂心。
唯一能让他牵挂的,就只有林潇了。
他从来没想过,他的人生中,彻底没了林潇,会变成什么样?
只要一想到她会离开,他就陷入一种茫然无措中,那是一种不知前路在何方的恐慌,她离开了,他往后的人生,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吗?不再有愧疚,不再有牵挂,无悲无喜,没有波澜,只有数不尽的空洞和寂寞,直到生命的尽头。
如果是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挽留她,于是只能按照自己的真实心意讲。
“潇潇,可不可以不走?我不想你走。你就留在这里,只要你不回魔教,我并不限制你的自由,好不好?或者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去争取好不好?”
林潇看着他,缓缓的摇头,“不必了,很晚了,宗主早些休息。”
说完,她告辞离去。
上官尧虚握成拳的手暗自摸索着,想到她最后拒绝他时的那个眼神。
那是......不信任吧?
所以她不肯留下,也不肯告诉他,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还记得邵原曾经说过,想要讨妹妹欢心,不要妄自尊大,不要自作主张。她需要什么就给什么,她喜欢什么就送什么,她讨厌什么就一定不要把那些人和事带到她的面前。
可是她到底需要什么?喜欢什么呢?
他自己想不出个所以然,整整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邵原来看他的时候,他就问邵原,知不知道林潇到底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邵原愣了一瞬,随后笑了,“其实我和林姑娘也不是太熟,所以她的想法我了解的不多。”
上官尧的脸上明显划过失落,邵原也不知道啊,那他更猜不到了。
邵原又道,“不过人心人性都是差不多的,虽然我不知道林姑娘具体想要什么,但是女儿家嘛,想要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方面。”
“你说。”上官尧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邵原:“小时候,女儿家需要的锦衣玉食,是父慈母爱,是兄弟姐妹的友爱陪伴,是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有趣的。”
上官尧点头,他认同,潇潇小时候就是这样。
邵原又道,“长大了之后,女儿家需要的如意郎君,是门当户对会善待她的婆家,是得力的兄弟,和可以依靠的娘家。”
上官尧:“......”这些他就不太懂了。
“老了之后,需要的是丈夫的陪伴,儿女的孝顺,子孙满堂,阖家齐乐,这样的人生,应该就算是圆满的一生了。”
“所以,潇潇她现在需要一个如意郎君?一个好婆家?”上官尧皱起了眉头,也对,潇潇今年十七了,眼看着就十八岁了,一般女孩子都是十六七岁就出嫁。
可是他想她出嫁吗?
让她完完全全属于另外一个男人,她会为那个男人操持家业,生儿育女,然后他这个表哥沦为彻底的外人?
不!
那和她离开他有什么区别?
他就是不想让她从他的生命中离开啊!
要不然让她招赘?
可是愿意入赘的男子一般都不太优秀啊,他的潇潇应该匹配这世上最好的儿郎才对。
邵原看着自己师父的神色,觉得他应该是还没开窍,或者说,对这个表妹还没什么其他的想法,这样就好。
“也不一定。那是寻常女子想要的,林姑娘乃是奇女子,她想要的应该和寻常人不大一样。”
上官尧:“那你说,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自由、尊严、名誉、财富、权利、美人、江山......无论男女,其实大家想要的都差不多,林姑娘再是奇女子,想来也不能免俗。师父你不妨想想,你能给她什么?”
邵原说完,就暗自感叹,其实,师父啥都给不了。
果然,上官尧想了很久,嘴唇都要抿成一条直线了,也仍旧没想出他能给她什么。
邵原都觉得不忍心了,自己师父多单纯一个人啊,如今硬生生被逼成这样,真是太可怜了。他就不是应该为这些操心的人,或者说,师父就应该做个无欲无求的神仙,那才是最适合他的生活。
“师父,您不要为难自己了。您其实什么都给不了她,她留在您身边,要受种种约束,天道宗的门规就不说了,说不准您哪天脑子一抽,还想她跟您一起大公无私替天行道,那她多惨啊!
虽然表面上,天道宗不会再追究她的罪责了,可是她在这里永远都不会拥有名誉的,大家提起她,首先想到的还是魔教妖女四个字,那段经历是切实存在的,永远都抹杀不掉。
您如今是宗主,您强大无比,他们当着您的面会给林姑娘几分面子,可是背着您的时候,不一定怎么诋毁她呢。所以她在这里也不会有尊严。
至于财富权利美人江山.......这些不用我说,您应该也能明白,您无能为力。
与其这样,不如放手让她离开吧。”
邵原说的都是实话,以至于让上官尧陷入了深深的自卑之中。
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可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他是真的一无所有,他这一生都清心寡欲,唯一想留住的只有一个林潇,可是他却发现自己连挽留她的力量都没有。
“阿原,你说,我不做这个宗主了怎么样?”
上官尧忽然这样说,邵原吃惊却又不意外。因为他就是故意引导师父这样想的,可是却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想到了这。
他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师父,好好的,您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因为我觉得,这个身份让我束手束脚,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我不是天道宗的宗主,如果我没有背负这份责任,其实我就能为她做很多。我就不会像今天这么无奈,无能......”
邵原叹息,“您以为,离开天道宗,您就能为她做很多了吗?”
“不能吗?”
邵原苦笑一声,“没了这个身份,您只剩一身无敌的武功了。可是您能为她做什么呢?替她杀人?您不会滥杀无辜。替她敛财?您不会强取豪夺。替她争风挡雨?您只有自己,总有你顾不到的地方。替她达成所愿?可是您又不会不择手段。
真正束缚您的,从来都不是宗主这个身份,而是您心中的那份正义与无私,我不能说您的那些原则是错的,毕竟那是伴随您这么多年的准则,您信任它们,依赖它们,它们让您的心思变得简单,遇到任何人和事,您只要依照这些简单的,非黑即白的准则,您就能轻易的做出判断选择,连脑子都不用动。
一旦您推翻它们,舍弃它们,您会变得无所适从,痛苦不堪。所以,还是算了吧......这个人世太复杂,您这样刚正不阿的人,不需要去红尘中打滚,您也不需要懂那么多。心如赤子也挺好,这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呢。”
上官尧轻笑一声,并不生气,反而是悟到了点什么,“所以,你其实是在说我幼稚吧。”
“幼稚有什么不好?成长和成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很疼很疼,很多人熬不过来,就死了,疯了,您是有大气运大本领的人,所以才有资格一直幼稚下去,这不是挺好的吗?”
邵原这几句话说的倒是真的,他其实还挺羡慕这种人的,只不过他生来就做不了那样的人,小小年纪就学尽心机,用尽城府,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不过,他总是为了自己想要的而努力就对了。
上官尧惆怅的叹息,“可是,我不想继续幼稚下去了。我现在总有一种感觉,我前面的三十年,都好像活在一种假象里,这个人世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当我从那种假象里走出来,每一种真实都丑陋无比,我确实是有点......不适应,但是,我还是想认清每一份真实,我还是想成长,我并不想永远心如赤子,如果人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样子,那生命本身也就没有意义了。
宗门虽然是我的责任,可是我也并不想只为宗门而活,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啊,我来人间这一趟,总不能一点真实的体悟都没有吧?”
邵原有点意外他会说这样的话,但同时,心里也是开心的,因为这意味着他离他的目标更进一步了。
“师父,您不觉得您现在的想法,和您之前大公无私的准则相背离了吗?”
上官尧点头,“是背离了。”
“那您觉得愧疚吗?想纠正吗?”
“不愧疚,不想。我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什么错。”非但如此,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前面三十年的准则有错。他所秉持的那些准则,全都是背离人性,背离本心的,他不知道宗门和师父为什么要把他教成那样,他现在只是怀疑,还并未下任何决断。
邵原轻笑,“看来林姑娘对您来说,真的很重要。她的归来,或许是一个让您从假象走到真实的契机。”
“嗯,我也觉得,她或许是我的救赎。”
最好是救赎,可千万别是劫数啊!
邵原小声在心里嘀咕。
不过这些他是不会当面对上官尧讲的。
说完了这些,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所以,现在林潇要走,上官尧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住她?
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邵原给他出了个主意,“既然暂时没有别的办法,您就拖吧。”
“怎么拖?”
“就说您答应她离开,但是暂时先别走,至少等您伤好了再说,不行您就假装伤势复发,反反复复的,总之就是不停找借口拖住她。一直拖到您想到完美的解决办法为止。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但是很多时候‘拖’这个办法都是很有用的,因为一切都在变啊,兴许过段时间,因为某些原因,林姑娘自己就不想走了呢。总之,拖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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