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原这样一说, 上官尧就明白了。
其实有意无意间,他已经用过这个办法了。
之前在路上,林潇让他自戕,他当然不想死的, 所以就跟她说,等回宗门, 会去戒律堂领罚。
这不就是在拖吗?
拖到最后,问题不是也解决了吗?
他没死,也成功消除了潇潇对他的怨恨。
这就是拖字诀的好处。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所以兴许到了明天, 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呢?
他刚刚因这个办法而沾沾自喜, 转而又意识到, 其实他也是自私的。
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私心的,可是如果真的没有, 为什么潇潇让他自戕的时候他会选择拖延?
他之前嫌弃潇潇在魔教为了求生不择手段, 没有用死保住名节, 还对邵原说什么君子有所为, 有所不为.......
可是看看他的所作所为, 他不一样是在贪生怕死?
他不一样是耍了手段?
所以,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嫌弃潇潇呢?
真是应了邵原说的那些话,他从始至终, 不过是在慷他人之慨,站着说话不腰疼。
难怪,潇潇那么讨厌他。
现在,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了。
这就是他人性中的卑劣吗?
他果然是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吗?
他忽然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自我厌恶之中,以至于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只摆了摆手,让邵原退下。
......
如意料之中的那般,拖字诀很好用。
上官尧对林潇说,希望等伤愈之后亲自送她走,他要亲眼看到她彻底安顿好,他才能放心,否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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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潇无奈的同意了。
不过她这个无奈也只是表面上的,她又不是真的想走,她的仇还没报完,心中的怨气还没消散,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榨取完上官尧身上的价值呢,她怎么会走?
不过姿态还是要做足的。
如果她不执意要走,上官尧又怎么会绞尽脑汁的挽留?
是的,她知道上官尧不会轻易放她走,如果他肯放手,他也就不会力排众议去攻打魔教了。
但她也并不认为他对她有多少真心,这位天下第一强者,看似大公无私,但其实在某些方面,他自私的很偏执,只不过他自己察觉不到。
她就想看上官尧难受,想看他左右为难饱受煎熬的样子,更甚者,她巴不得看到他与整个天道宗决裂,最好走火入魔身败名裂才好呢。
所以她这一路都在刺激他,用尽手段给他找麻烦,现在的局面,正是她希望的那样,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于是当她察觉上官尧在用拖字诀之后,她也没有拆穿,而是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
这一拖,就拖了一个月。
她去看过上官尧两次,每次都是简单的问候,问他伤势恢复的如何,结果他给的答案就是伤势反反复复,离痊愈还早着呢。
她每次都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点焦虑之色,似乎急着想走,却又被他的伤势绊住脚步,无可奈何的样子。
转眼间,进了十一月。
三国给天道宗献上的岁贡又送到了。
这些岁贡每年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各种奇珍异宝,名贵药材,还有几百万两银子。
除此之外,三国还会送上各自的特产,例如姜国,每次送来的岁贡中都有云霞锦。
这是姜国特有的,一匹云霞锦就价值万两,在姜国,只有皇室和大贵族才穿得起。所以每年姜国的岁贡中,都会有二十匹云霞锦,每次这些云霞锦都会落入南宫婉的手中。
不过今年不同,云霞锦入库之后,邵原做主,送了五匹到林潇那里,还是以上官尧的名义。
林潇也没拒绝,直接就收了。
结果这件事就被南宫婉知晓了,她当即就暴怒,直接就找上了邵原。
当时邵原正率领众弟子在演武场练剑,几百个人在场,南宫婉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邵原早就看到她来了,也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半点都不意外。他把云霞锦送给林潇,为的就是让南宫婉来闹啊。
“邵原,你凭什么私自做主把那五匹云霞锦送给林潇?”
邵原收起手中的长剑。
演武场上的众弟子也收了剑,好奇又小心的看戏。
南宫婉冷笑,“你想讨好她,就以权谋私,你是想尝尝戒律堂的鞭子吗?别忘了,我天道宗是以大公无私为宗旨的,你这样做,有考虑过后果吗?”
“南宫峰主,那五匹云霞锦,的确是归宗门所有,我并没有以权谋私。况且送礼的是宗主,不是我。宗主也不是白拿,他拨了五万两银子到公库,等于是从宗门手中买了那五匹云霞锦,请问有何不妥?”
邵原说的理所当然。
南宫婉一噎,她没想到邵原会这么说!
买的?
这点小事,堂堂宗主居然要自己掏银子买?
邵原又道,“再说了,公库是我管,云霞锦归公库所有,要怎么分配那也是我的事,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哦,我忘了,以前每一年的云霞锦,都是南宫峰主你一人所得,而且你还一文钱都不给,直接从公库就拿走了,这些事宗主不追究,已经是给前任宗主面子了,如今你竟得寸进尺,还想继续把那二十匹云霞锦都据为己有。敢问南宫峰主,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大公无私’吗?”
“你......你......”南宫婉气的脸色涨红,她从来没想过区区一个邵原居然敢这样顶撞她!
她可是一峰之主,她可是上官尧的师妹!以前没有林潇的时候,邵原对她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怎么自从林潇回来,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如今在宗门内,她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威望都不如从前了,许多从前对她毕恭毕敬的弟子现在都绕着她走,看她的眼神中还会透露出些许鄙夷。
就连余堂主现在也敢收她的好处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林潇......
邵原轻笑一声,“你还想继续闹吗?不如我们召开宗门大会,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让所有人都评判一番,看看到底是我以权谋私,还是你贪得无厌?”
南宫婉气到极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天哪,她居然被一个小辈气的快哭了。
可是她也知道,这种事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以前那些云霞锦都是她拿的,这是所有人默许的,可是大家也不过是看在已故的老宗主的面子上,如今老宗主故去那么多年了,人走茶凉也凉的差不多了,而她距离宗主夫人的位置越来越远,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就不再捧着她了。
如果真的闹起来,恐怕她非但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还要因以前贪占的那些被人诟病。
不过,她也并不是真的惧怕邵原。
毕竟多贪多占的可不只她一个,整个天道宗的掌权者中,除了上官尧,谁是真正干净的?
没有!
大家全是一丘之貉,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
不过是多贪和少贪的区别而已,各凭本事。
真闹起来,最后‘官官相护’‘人人自危’,说不准倒霉是会是邵原。
想到这里,她冷哼一声,“你也别得意,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说完,她转身走了。
围观的弟子们看了一场好戏,很快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宗门。
然后所有的峰主和长老们就都发起了愁。
他们实在是不知道上官尧抽哪门子的风,他想要云霞锦就直接拿走就是了啊,他们又不会说什么,为什么偏要用银子买呢?
身为宗主都用银子买了,那么他们这些峰主长老又怎么好意思白拿白要?
如果他们想从那些岁贡中贪占一些,岂不是还要自己自掏腰包?
这可不行!
此风断不可涨!
不过他们也知道,以上官尧那种大公无私的性格,是不可能会贪占这些便宜的,如果他肯,他也就不是上官尧了。
不过以前,上官尧是从来不会想起这些的,他也更不会关心什么岁贡,什么云霞锦,他只会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主峰修炼,画画,诸事不理,活得像个神仙,也像个木头。
而如今这个神仙忽然落地了,走到他们这些凡人中了,甚至开始和他们抢夺资源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不再‘无私’了,他如今有个妹妹,也就有了‘私’,今天还只是五匹云霞锦,那么明天呢?林潇还想要什么?上官尧还想给什么?
如果继续放纵下去,他们所有人的利益都会受损。所以,这个苗头还是要尽早掐灭的好。这个林潇,绝对不能留!
这些顽固的老旧势力在暗中谋划怎么除掉林潇。
而邵原这个新兴势力的首领也在每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和这些老家伙斗。
他把这件事和上官尧说了,“师父,我这样做,是决心整顿一下宗门风气。我们既然是以大公无私为宗旨,那么就要贯彻到底,不能总是您一个人无私,所有天道宗的人都要一起无私才行,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上官尧点头,“你做的对。以前我不知道这些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断没有再放纵下去的道理。就借着这次岁贡的事,好好整顿吧。”
“不过师父你可要给我撑腰啊,要知道那些峰主长老们官官相护,人人自危,说不定已经把我当成眼中钉了,若是我整顿风气不成,反倒被他们联合起来污蔑,您可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啊。”
邵原流露出了几分孩子气。
他是早熟早慧的少年,因为上官尧这个师父不通俗物,所以平时多数都是他这个徒弟照顾师父,老成的就好像两个人的位置是颠倒的一样。
如今他难得流露出几分孩子气,上官尧倒是笑了,“放手去做。只要你的手段是光明磊落的,为师一定站在你这边。”
“那就好!”邵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师父这个玄天境的高手就是他的底气啊!
峰主长老们当中,有好几位都是中天境巅峰,他并不知道师父这个玄天境究竟有多厉害,如果同时与那些中天境巅峰的峰主长老们为敌,又有多少胜算?
所以,他还是要小心谨慎的处理这件事,逐个击破,不给那些老家伙联手的机会。
但邵原终究还是年轻,他在算计那些老家伙,殊不知,那些老家伙也在算计他。
这一天,邵原带着两套东海明珠制成的首饰去看林潇。
这是她曾经那张清单上写的东西之一,虽然当时他没法把这些东西置办齐全,可是如今因为三国的岁贡送来了,公库里多了很多奇珍异宝,他专门从里面挑了这两套首饰,然后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拨了相应的银子到公库,转头就把东西给林潇送来了。
林潇这些日子也并没有委屈自己,她在自己的院子里设了一个小厨房,修炼武功之余,就侍弄花草,做点糕点,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邵原来的时候,她的桂花糕刚刚做好,还热乎着,她刚好拿来待客。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有口福了。”邵原不客气了拿了一块桂花糕吃。
林潇也拿起了一块,不过才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这桂花糕被人动了手脚,里面添了东西。她一把拦住邵原,递给他一块手帕,示意他把嘴里的桂花糕吐出来。
邵原顿时警觉,乖乖照做,“怎么了?有毒?”
林潇用蛊王感知了一下到底是什么毒,从蛊王的反馈来看,是烈性的催/情/药,不过好在她只吃了一口,而且体内还有蛊王,那点毒早就被蛊王吞了,半点伤不到她。
她伸手给邵原把脉,就这么一会让功夫,邵原的脉象已经乱了。
他也被人下药了,不过早在来这里之前就中招了,现在已经开始发作了。
邵原察觉到了体内的气血翻腾,全身的血液都往一个地方涌去,他当即就明白自己中了药了。
有人算计他!
还想一箭双雕,把他和林潇一起除掉。
他飞快的起身就要离开。
林潇声音平静道,“只怕已经晚了,你信不信,你连这个屋门都出不去?”
她说完,邵原才发觉屋子里的婢女都不见了,他试着推了推屋门,果然推不开。因为天气冷,窗子平时也不打开,他去试,果然窗子也是推不开的。
他想用内力去破开门窗,可是一调动内力,药性催动的更快了,他的眼中浮起红丝,理智处于崩溃的边缘。
林潇不紧不慢的问他,“你信不信我?”
“信!”这种时候,她的镇定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而且他除了信她,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于是林潇上前捂住了他的眼睛,将一只蛊虫送入了他的耳中。
这是一只可以吸食各种毒性的蛊,珍贵的很,但她并不想让邵原察觉到她是用了蛊。
所以捂住了他的眼睛。
蛊虫本身极其微小,邵原什么都没感觉到,然后他就觉得自己体内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冷却下来了。
她的手仍然覆盖在他的眼睛上,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她微凉柔软的手心,以及她身上独有的那种宛如空谷幽兰般的馨香。
他的心跳忽然就变快了,这次不是因为药性,只是因为单纯的心动。
真是神奇,在这种紧要的关头,他居然还能分辨的出这两者的区别。
大概过了半刻钟,他体内所有的毒性都被蛊虫吸收完,林潇把那只胖了好几圈的蛊虫从他耳中召唤出来,收好,这才松开了他的眼睛。
清雅的馨香远离,他的心头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嘭——
房门被破开,一大群人涌入。
为首的是南宫婉和余堂主,其余的峰主长老一个都没出现。
于是林潇就明白了,那些老家伙,想让南宫婉做出头鸟,无论成败,这件事都与他们无关。
南宫婉终究还是蠢,或者说,她是太想除掉自己和邵原了,所以病急乱投医,居然连这种昏招都使出来了。
试想,若南宫婉的计策成功,此刻她与邵原正是药性发作,干柴烈火之际。
那么无论怎么解释,一个通/奸的罪名都是免不了的。
而邵原在宗门中,也会颜面扫地,各方面都有洁癖的上官尧也会从心底里厌恶这个弟子,乃至于厌恶她这个妹妹,她本来就是魔教妖女,身上污点一堆,再加上个勾引门内弟子的罪名,她是无论如何也在天道宗待不下去了。
如果她和邵原都被逐出天道宗,那么以上官尧那木头一样的心智,以后恐怕也只能任凭南宫婉和其他峰主长老们拿捏了。
只可惜,他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她这个魔教妖女手段奇多,这点小把戏就想扳倒她,实在是太过天真了,比上官尧还要天真几分。
南宫婉带人冲了进来,就见林潇和邵原二人站在房中,虽然距离挨的有些近,可是却衣衫齐整,面色从容,半点也没有意乱情迷的样子?
这和她算计中的不一样!在她的算计中,她带着一群人冲进来时,林潇和邵原应该正在药性的催动下,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才对啊!
“你们......你们......”
南宫婉陷入尴尬之中,原本她想说的是‘你们在做什么!’
可是现在看着清清白白的两个人,她这句话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倒是邵原冷笑一声,看着他们,“你们这些人冲进来是干什么?想捉/奸啊?”
余堂主看着变成一只呆头鹅的南宫婉,心中恨得要死。
这个蠢女人以前很聪明的啊,怎么最近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本南宫婉跟他说的是万无一失,所以他才一时冲动跟了过来,邵原知道的太多,他也想早日除掉这个祸害。
可是看看现在这种情况,哪里是万无一失?简直里子面子全他娘的失了,邵原这小子贼精,这次算计他不成,搞不好还会被他反咬一口。余堂主真的是觉得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我们只是听这边的婢女说,林姑娘的房中有异响,又推不开房门,这才过来看看。如今你们什么事都没有,看来是误会一场,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
余堂主说着,就要带着戒律堂的人离开。
邵原:“慢着!是不是误会不是你说了算,今天来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南宫婉的脸色惨白,“你,你想怎么样?不过就是误会一场!”
“是不是误会待会儿自有公论。”邵原说完,吩咐两个面熟的来看热闹的弟子,“你们去禀告宗主,以及所有峰主长老,就说有人给我和林姑娘下毒,请他们所有人到戒律堂大殿集齐,今天这件事,我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南宫婉还想说什么,可是邵原却不再理她,直接端着那碟桂花糕,然后拉着林潇就走了出去,直奔戒律堂大殿。
......
戒律堂大殿内。
所有人都赶到了。
上官尧高坐在上首,然后两列依次是各位长老峰主。
而余堂主和南宫婉因为是当事人,所以站在了阶下,与林潇和邵原一起。
非但如此,邵原还命人去把林潇院子里的婢女们都带了过来。
而邵原自己身边伺候的奴仆小厮,以及今天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弟子,也全都被找了过来。
邵原简明扼要的把事情和大家讲了一遍。
峰主长老们的脸色相当凝重。
上官尧的脸色阴沉如水,他广袖中的拳头紧握着,如果靠近的话,甚至能够在他那双清澈淡漠的眉眼中看到明显的阴鸷。
他无法想象,如果这个恶毒的阴谋成功了,那么此刻他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的潇潇,他的大弟子邵原......
他们会同时身败名裂,这两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他们险些一起出事,而他在此前,居然一无所觉。
如果不是潇潇自己警觉,有自保的手段,那么此刻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了。
他不肯放她走,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可是这才多久啊,她就被这样陷害,他这个做兄长的又一次食言了。好像从小到大,他就一直在对她食言,小时候明明答应过要照顾她一生,可是他却亲手舍弃了她,重逢后,他许诺她的每一件事,好像他都没有做到。
一次又一次,潇潇对他该有多失望?
一股阴暗的风暴自他的心底积聚而成,他的眉头皱的紧紧的,这种无能无力的愤恨和愧疚让他体内的真气四溢,玄天境的威压释放开来,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心尖颤栗,瑟瑟发抖,中天境的弟子还能勉强站立,而地极境的就直接承受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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