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 再次尝试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就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这次他没有握住,感受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他忽然觉得茫然无措, 有种什么都握不住的无力感。
上官尧望着她,几次欲言又止, 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潇潇,我不想你走,其实我的伤势早就无碍了, 可是我就是不想你走, 所以我才一直拖着你。”
林潇不说话, 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其实我很自私,我和我自己以为的一点也不一样。我五岁离开家族, 天生冷情冷性, 我好像从来也没牵挂过父母亲人, 直到十三年前, 姜国政/变, 上官家被牵连,举族溃逃,我才奉师命下山去看看情况,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们母子三人。
后来姑母把你托付给了我,从那时起,我才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亲情, 什么是牵挂。你对我而言,不只是妹妹,也不只是责任,你对我而言是......是我还活着的一种证明。
我从小就被宗门要求要做一个大公无私的人,所以我向来都没什么牵挂,也没什么私情,甚至连喜好都没有,你就是我唯一的自私,因为有你的存在,我才能够感受得到自我是什么。不然我真的觉得我和南陵山的一块石头一根木头没有区别。
我不想放你走,也不能放你走,我永远也不可能放下你,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是愧疚还是其他,我放下了你,也就放下了自我,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他的手紧握成拳,把这些告诉她,其实他是忐忑又紧张的,因为连他自己都鄙夷自己,口口声声说着无私,可是他却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
哪怕明知道放她走对她才是更好的,可是他却因一己之私不愿放手。
林潇没想到他竟然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换个人,她或许还会怀疑对方是在说谎,可是眼前这个人是上官尧,拙嘴笨舌一根筋的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样的谎言的。
她现在觉得上官尧这个人的性格,其实问题很大,隐患也很多。他五岁就到了天道宗,武学天赋惊人,可是却被天道宗的老家伙们刻意教导成了一个端正冷情不会思考的傀儡。
他表面上看,确实是十分的大公无私,端正严明,可在这极其无私的反面,他那仅存的自私又分外的偏执,甚至在受到大的刺激之下,他的性格又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就好比今天他当众杀了南宫婉,这样做对他是弊大于利的,可是他就是那么做了,万幸的是,他还懂得克制,天道宗的其他老家伙也还懂得退让,不然很可能死的不只一个南宫婉。
如今的他正处在一个濒临崩溃的界点,他的思想,他的准则,他脆弱而极端的性格,其实全都岌岌可危。
只要刺激再稍大一些,他性情大变走火入魔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林潇原本还抱着看戏的姿态欣赏他的挣扎与疯魔,可是如今听他这么说,又亲眼见识了他杀南宫婉时的无所顾忌,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确是想报仇,想要报复上官尧乃至整个天道宗,她想看着他们所有人身死道消,万劫不复,可是那并不意味着,她要搭上自己啊。
如今上官尧对她的确没什么非分之想,但是他这份偏执自私的占有欲却让她担心,他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舒墨澜?
她杀舒墨澜谋划了那么多年,她可不想在上官尧的身上再耗费那么多年!
老实说,她现在是真的有点怕了,想逃。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祸兮福所倚,若真是命中的劫数,躲也是躲不掉的!
既然如此,那她还不如继续按照原定的计划走下去!
至于最终结局如何,还没到那天呢,谁知到是输是赢,是生是死?
她可是立志要攀上九五之尊位的人,若眼前这点困难危险就吓住了她,她还能做什么?
这样一想,她的心态和情绪又都调节过来了。
她认真的看着他,“其实你这样想是不对的,你的生命里不只有我,你还可以拥有很多。若你想要亲情,你可以自己娶妻生子,只要你愿意,有太多人愿意围绕在你身边,不一定非要是我。或许,你该给自己多一点机会和选择。”
上官尧苦笑一声,“阿原之前说,像我这样的人,就不该娶妻生子,不然就是害了人家。我已经害了一个你,为什么还要再牵连其他人?”
“可是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了不是吗?你在改,等你改好了,阿原就不会再那么说了。”
“真的不能留下吗?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吗?”他乞求的看着她,目光小心又恳切。
林潇叹息一声,“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是天道宗的宗主,是当世第一强者,我是不会可怜你的,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啊?”
“我啊!我是你哥哥,我怜惜你,你也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她有些无语的腹诽,他这不只是性格开始变了,连嘴笨的毛病也变了吗?
怎么感觉如今的他更会说话了呢?
不光会察言观色,还会学着装可怜骗她心软。
她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一点点的冷却下去。
气氛又僵持了。
谁也不肯退让。
“那你离开之后,想去做什么,能告诉我吗?”
他这算是让步了?
林潇回答,“我想去做生意,赚银子。”
“你很缺钱吗?我的都可以给你,虽然,也不是很多......”他只有四十多万两,不知道够不够她用的。
“不了,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银子,宗主你向来两袖清风,你那点银子还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她弯了弯唇角,笑的有些促狭。
上官尧反应了一下,才发觉原来她是在笑他穷。
他的脸色顿时有些红,“我......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赚银子的事,我以后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这个必要的,你用钱的地方又不多。”
“那你为什么要赚那么多银子?你想做什么?”
他追问,因为他知道,她并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为什么会需要那么多的银子呢?
林潇收敛了脸上的笑,目光渐渐变得冷凝,“因为,我想拿回我曾经失去的一切。”
“嗯?”他没明白。
林潇:“我要养兵。我要夺回姜国的皇位,拿回我公主的身份。”
上官尧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林潇的目标居然如此远大。
“可是,你和林湘,我是说你弟弟,你找到他了?”
“没有,他应该还在我母亲的带领下,四处躲藏呢吧,估计他们也在暗中积蓄力量,想着夺回皇位。其实,如果不是天道宗从不插手三国皇权政务,恐怕母亲早就求到你头上了。”只不过上官尧是绝对不会管的。天道宗之所以能够安然的坐享三国岁贡,就是因为它不偏不倚不插手,若是插手了,恐怕三国也就该绞尽脑汁的与天道宗为敌,誓要铲除这个天下第一大门派了。
上官尧不可思议的看她,“那你还想夺回皇位?”
“对啊,夺回来我自己做皇帝不行吗?以前也不是没有女帝的先例啊。”
上官尧:“......”他想说她太过异想天开了,这条路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女帝又岂是那么容易做的。
可是他又想到了邵原的叮嘱,让他不要以己度人,不要妄自尊大,无论她想做什么,都要尊重。
于是他很生硬的称赞了一句,“潇潇你,果然有气魄!志向远大,卓尔不群。”
她晒然一笑,“你想笑我异想天开吧?”
“我没有。”他再傻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承认,打死也不能认。
“不管你怎么看,不管别人怎么看,这就是我的目标,我活着,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别的姑娘可能想要富贵荣华,想要如意郎君,想要家庭美满,可我就想要登基称帝,我就是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为了达成目的,我会不择手段。
其实我倒是真的不奢望你能替我做什么,我只希望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就好。若我不成功,我无怨无尤。若我成功了,我也会继续给天道宗缴纳岁贡,一切如常,天道宗不插手三国皇权政/务,所以,你也不要来插手我的事好不好?”
上官尧心里十分酸涩,他有些委屈的看着她,“你觉得,我会阻挠你?”
“说不准啊。毕竟争权夺利这条路遍地荆棘,我又是个不择手段的,到时候说不准哪一天,你就除暴安良除到我身上了呢?你应该不会吧?这是姜国皇室内政,你不会插手的吧?”
她故意用怀疑的眼神看他。
他的眼神中更添几分苦涩,“原来在你心里,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呀。也对,就冲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你会这样想也不奇怪。”原来她从不把他当成助力,她只把他当成阻力。
他以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以至于自己唯一珍视的妹妹都如此的防范怀疑他。
“你别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也不要用你的道德准则要求我,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自己的思想,若有一天,你真的觉得我十恶不赦到非要除掉不可的地步,你要杀我我绝无怨言。但是,如果同样的事,别人能做,你不管,那么我做来,也请你同样不要管。
当个高高在上的神仙挺好的,千万不要因为我是你的表妹,你就不许我做这个,不许我做那个,那样我会忍不住想杀了你,当然,如果我能杀的了的话。”她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冷了下来。
他知道,她说的是认真的。
心底忽然觉得很凉,像是在寒冬腊月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一般。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这不过是自作自受。
按照他以前的性格想法,他的确会阻挠她,乃至于用自己的道德标准要求她,让她束手束脚,失去自由。
同样的手段,别人用,他懒得理会,只要不造成大的伤亡,都不值得他看在眼中。但若是她来用,他恐怕就无法接受。
他真的是很自私,自私到想抹杀掉她的自我,让她完全成为一个各方面都符合他意的妹妹。
这样的兄长何其可怕啊......
难怪她总是对他那么防备,从来不肯将信任交托于他。
换做是他,也会对这样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郑重的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那样做。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会改的,以后,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也告诉我好不好?哪怕打我骂我都可以,我真的会改的。”
怕就怕他要改的地方实在太多,而她不给他这个时间和机会。
“我不会打你骂你,也不会逼着你改什么。上官尧,人生的路很短,也很长,每个人都要自己走,没谁能陪谁一辈子,你要如何是你的事,我只要你不干涉阻挠我就好。”
上官尧失落的低下头,再也没了开口的勇气。
林潇:“记得你说过的话,你不会成为我的阻力。你对我食言很多次,希望这次,你真的能够做个守信的兄长,不要让我对你彻底绝望。”
上官尧点了点头,被打击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更没有去看她的勇气。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也先回去了。如果没什么事,明天我就离开了,到时候我就不特意来辞行了。此番一别,后会无期,愿兄长珍重。”她说完,朝他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林潇走后,上官尧一个人在房中打坐。
他的心很乱,她最后的那句‘此番一别,后会无期’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他的心绪乱极了,以至于他的运转内功之际一时不慎,岔了气息,最后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这还是他跨入玄天境以来,头一次吐血。
喉头腥甜的感觉分外陌生,以至于他自己都惊住了。
他全身上下都在疯狂叫嚣着,不想让潇潇走,想让她留下,如果她实在要走,他跟她一起离开也行!
总之,他就是不想和她分开。
可他无能为力,她那么防备他,她不会愿意接纳他的。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重新赢得她的信任?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忽然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向着他的院子而来。
不一会儿,就听伺候他的小道童在门外说,“回禀宗主,不好了!林姑娘院子里新拨的婢女过来传话,说林姑娘不好了,现在痛不欲生,还吐了血,您快去看看吧!”
话音才落,上官尧已经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了房间之内。
他几乎是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林潇的房间,她痛苦的呜咽声传入耳中,他不假思索的绕过屏风,然后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林潇。
地上有斑斑血迹,她的衣服上也是,她不住的向外咳血,翻滚,仿佛整个人在油锅火海中煎熬一样。
上官尧的心险些炸开,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替她诊脉,可是却发现她此刻气血逆行,真气和内力都翻江倒海,来回冲击着她的筋脉,大有要将她整个人彻底碾碎的架势。
同时他还发现她的指尖是乌黑的,这是中毒的征兆,她中毒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她被人害了!
白天刚刚经历过一次,结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吗?
那些峰主长老,真的当他是死的吗?
看来一个南宫婉的死还不能震慑他们!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们居然还敢这样做!
这一刻,向来清冷如仙的上官尧眼底猩红一片,周身煞气四溢,他想杀人!他想把那些害她的人,统统都杀光!
就在他的理智差点就要崩溃的时候,剧痛中的林潇攥住了他的衣摆,他骤然清醒,然后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潇潇,潇潇别怕!我帮你,我这就让人去找大夫!”
他说着,厉喝一声,“来人!”
已经赶到了门口的邵原赶忙进来,一见到林潇的惨状,顿时也吓了一跳。他的第一反应和上官尧是一样的,认为是天道宗的老家伙们动的手。
“师父!”
“速速去请郝神医!”
“是!”
郝神医是天道宗的供奉,医术卓绝,但是轻易是不出手帮人治病的,如今上官尧亲自开口,他不来也得来。
上官尧用自己的内力灌入林潇的体内,想要替她安抚暴动的内力真气。
不过收效甚微,他再怎么梳理安抚,她的痛苦也是稍稍减轻了一点,最后疼的整个人神智都不轻了。郝神医被邵原裹挟着赶来,郝神医的脸色差极了,不过宗主亲自开口,他也不敢说什么不好听的。
在初步查看了林潇的情况后,他用银针封了她的穴道,勉强算是镇压住了她的内力真气,而她也在这时彻底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到底是什么毒?”
上官尧搂着林潇,咬牙切齿的问。
郝神医半点不敢欺瞒,“这个,老夫其实也不大能确定。只不过根据林姑娘的脉象和症状看,很像是中了传说中的‘焚心’。相传,此毒为魔教独有,几百年前,魔教教主用此毒控制教众,焚心每隔半年左右,就要吃一次解药,否则毒发时,就会如林姑娘刚才那般痛苦。
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焚心一共发作三次,每次的间隔时间都是半年,三次之后,若再无解药,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不过这也都是传说,我此生还是头一次见到疑似中了焚心的病人,所以不敢断言。具体情形,等林姑娘醒了,宗主可以再好好问问她,想来她自己应该是知道的。”
“你可能解此毒?”上官尧冷声问。
郝神医:“老夫并无把握,但若别无他法,也可勉力试上一试,但是结果如何,不能保证。”
“待她醒来之后,可还会这么痛苦?”
“应该是不会了,这次毒发已然结束,再发作,要半年后。”
上官尧了然,郝神医退下。
邵原刚刚也在旁边,郝神医的话他都听到了。
“师父,如此看来,林姑娘这毒,多半是魔教为了控制她下的。”
上官尧看着脸色惨白的林潇,声音幽冷,“怪不得她总是急着离开,她从来不和我提这件事,应该也是怕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和他说?为什么怕他发觉?
现在他真实恨不得马上就摇醒她,让她告诉他真相。
可是不能,刚刚她毒发时痛苦的样子让他痛彻心扉,他根本不就敢吵她,生怕她醒过来而毒性还没过去,到时候她就要再经受折磨。
邵原:“魔教是龙潭虎穴,想来林姑娘是不想你为了她冒险。”
“她是不想欠我什么。魔教派她来杀我,她没能完成任务,我原以为只要她再不回去就没事了,可没想到原来她早就中了毒。是我把魔教想的太简单了,她这些年,不知道究竟受了多少苦,而我还一直误解她......”
“哎,师父您也别想太多了,等林姑娘醒了,您亲自问问她,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吗?如果真的像郝神医说的那样,距离下次毒发还有半年,您有的是时间替她寻来解药。不要自乱阵脚。”邵原安慰他。
上官尧点头,“我知道。那些事都处理的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今日南宫婉的死,还有余堂主他们。
邵原:“余堂主和其他从犯都移交给燕南心了,同时我还把这些年各位峰主长老贪墨徇私的证据账册都交给他了。燕南心这个人还是靠得住的,想来他会看着办的。至于南宫婉,我已经命人把她装殓进了棺材,拉到后山埋了。”
南宫婉是以罪人的身份死的,她的后事一切从简,连葬礼都不必办。
上官尧:“你要小心。当心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也明白,经过今天这一遭,邵原与那些旧势力之间,是注定水火不容了。凭心而论,他并不想天道宗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故,因为那于大局不利,可是他也知道,如今的这些峰主长老全都是道貌岸然之辈,他若不铲除他们,他们就会绞尽脑汁的铲除邵原、林潇、乃至于是他这个宗主。
他向来都不喜欢参与这些勾心斗角,可是如今,也不得不直面了。
“我明白的,师父放心。”
邵原说完,告退离开。
林潇是凌晨之际醒过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她旁边的上官尧。
他一直都在看着她,她才一睁眼,他就察觉到了。
“潇潇,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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