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不太相信自己之前“惊鸿一瞥”般的记忆, 夜归决定放弃折磨脑细胞, 这样的事就交给擅长的人好了。
他看了看鬼灯，眉眼间有些疑惑：“这菜单？”
鬼灯心有灵犀地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言, 只是他和夜归一天基本上得有十二个小时在一起, 工作以外的时间除非紧急情况根本又拒绝接收任何和工作有关的消息，所以鬼灯其实也没听说过这件事。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问题, 更不需要特意到阎魔殿问阎魔大王。
只见鬼灯往前走了几步靠在了柜台边, 他伸手在木质柜台上敲了敲, “笃笃笃”的声音立刻引得不知道哪位食堂师傅从里间跑出来。
胖胖的身体跑得肚子上的肉都在一抖一抖。
在鬼灯面前停下来后，对方又拉下口罩擦了擦满脸的汗珠，这才搓着手有些局促地道：“鬼灯大人，有什么事吗？”
夜归再次体会到普通鬼族对鬼灯的敬畏，连招呼一声都这么毕恭毕敬, 那种生怕犯了错的谨小慎微感简直每一根汗毛、发丝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相比之前遇到过的唐瓜、茄子, 这个有点走向另一个极端啊。
鬼灯似乎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就会遇见一个对他过分夸张害怕的人的场景, 不但没有什么不适, 还神情不变，波澜不惊道：“菜牌上的西餐菜色多了几道，是有其他地狱的客人过来吗？”
“对对对！”胖厨师一叠声应道，心里有点奇怪怎么鬼灯大人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这不是阎魔厅吩咐下来的嘛, 还能不让辅佐管过过眼，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他一板一眼回答：“今天早上才吩咐下来的, 说是撒旦大人会来访。”
“早上什么时候？”鬼灯皱了皱眉。
胖厨师想了想，一脸笃定：“早上四点半左右。”
要那么多人的饭菜可不是件轻松事，更何况地狱食堂与现世不一样，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狱卒过来用餐，所以连厨师都是三班倒，胖厨师正好这段时间负责白天，凌晨四点就上了班开始准备，还没做什么事情，就有阎魔厅的工作人员过来通知，他记得清清楚楚。
四点半？
那确实是挺早的，四点半鬼灯和夜归还在睡呢。
“谢谢，你可以回去了。”鬼灯问完朝胖厨师点了点头。
胖厨师一脸不敢不敢，连连摇头，脸上的肉都被甩得变了形，弓着腰一溜小跑回去，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架势。
夜归：”不至于吧，这么怕？“他转头怀疑地打量鬼灯，”你是不是揍过他？“
鬼灯对此拒不承认，表示对方只是个厨师，他要揍也是揍在他眼皮子底下犯错的狱卒，厨师也不归他管，而且能犯什么错。
夜归信了，但还是觉得奇怪：”可他怎么这么害怕？“
之前见过最害怕鬼灯的狱卒也不过是远远看见鬼灯就想绕道，绕不了了硬着头皮过来还是能好好说话的程度。
可以这样说，大部分狱卒害怕鬼灯都是因为工作时间摸鱼被鬼灯抓住揍过一顿或几顿而产生了心理阴影，但鬼族皮厚，休息几天就能长个全乎，根本不在意。
其他的便是单纯摄于这位地狱第一辅佐官的气势，既敬畏又钦佩，但面对鬼灯时却不会如此诚惶诚恐，和他开玩笑的也不少见。
“你知道这里的鬼族大多是怎么来的吗？”鬼灯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
两人端着选好的早餐到座位区找了个位置坐下，夜归正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听到这个问题他想了想，随即还是摇摇头。
他只知道如今的地狱只接受本土出生的鬼族，而不允许亡者擅自留在这里，哪怕生前有大慈悲、大功德的善人，也只会被送入天国再行定夺。
另外能够留下便是像桃太郎、小白这样的故事中人，还有夜归自己这样的天生妖类，也要经过可信的人推荐才能过来定居。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最开始地狱尚未建立没有人管理只能随便许多亡者赖在地狱不走，后来好不容易建立了，建立初期又人手紧缺，阎魔大王才不得不将一些品行优良、能力出众的亡者招来当下属。
直到经过数百年的辛勤经营，地狱已初具规模，再加上那些招来的亡者有半数可能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土著”鬼族，双方思维脑回路不一样，竟都出了或大或小的问题，
后来阎魔大王和鬼灯一致认为人类的通病是刻在基因里的，有的人或许忍得了一时，但却忍不了一世，像小野篁那样反而被鬼族同化的才是异类。
天国和地狱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都是人类无法到达的境域，只有死后才能踏足，去往天国的亡者就像住进了桃花源，什么都不用担心，虽然过得开心却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地狱却不一样，这里掌管审判刑罚、生死轮回，阎魔大王看着不像个正正经经的掌权者，但他确实做着最重中之重的事，一旦让人钻空子弄出了事或许对地狱整体没什么大影响，但对被波及到的普通亡者却是无妄之灾。
最终为了地狱安宁着想，而且地狱的工作人员也勉强够用，阎魔大王和鬼灯商量着就把录用亡者的规矩干干脆脆一律废除了。
但之前已经获准留下的却不好说赶走就赶走，即便有意将他们全部投入轮回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
夜归边吃边听的认真，听到有趣的地方眼睛不由自主闪闪发亮，勺子搁在嘴边半天都没喝下去一口。
“他们处于弱势一方，阎魔大王也心怀仁慈，觉得不能以偏概全，一竹竿打翻一船人。”鬼灯声音冷沉着将地狱往事娓娓道来，明明看着不像会说故事的人，偏偏讲得又像模像样，有几份说书人的功力。
他继续道：“十王中也有不赞同的，他们并非咄咄逼人，只是一切为了地狱的发展着想，想要商量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最后我提出将那些人族转换而来的鬼族放在一些不重要的岗位上的建议，并且不允许他们接触到权力。”
权力是滋长野心的土壤，只要将获得权力的途径全部斩断，让他们想努力都使不上劲儿，长此以往下去再大的雄心都会没磨没了，这里可是地狱，现世几十年尚且如此，地狱成百上千年，那些渴望权力的亡者或许还会求着让阎魔大王准许他们重新投胎呢。
夜归听得入神，连自己和鬼灯越凑越近都没发现，只顾着问：“真的有吗？！”谁舍得这么干脆地说走就走，当人一世不知是福是祸，至少生老病死便没有谁能逃得了，运气不好投了个命不好的更是雪上加霜，光吃苦去了！
鬼灯淡淡颔首：“只多不少。”
这是鬼灯自己一开始都没能料到的情况，本以为只能靠着这一计堂堂正正的阳谋筛掉几个刺头而已，没想到到最后却是筛了一大批下去。
这更让他体会到现世之人与彼世鬼怪之间巨大的思想鸿沟，三观不同怎么一起工作。
鬼灯说到这里才终于绕回主题：“那个厨师就是少数没有选择重新投胎的亡者。”
夜归点头：“嗯。”然后：“所以？”
重点呢？他为什么那么害怕？
鬼灯一顿，随即无奈地看了正一脸迫不及待的青年一眼，似乎在说你插话太快了，我还没说完。
鬼灯抿了抿唇，继续：“他身前也是位厨艺高超的厨师，有侍奉天皇的经历，但厨艺再高超还是厨子，接触的人身份地位越高像他那样的小虾米就越身不由己。”
夜归点头啊点头，这个他懂。
人类讲伴君如伴虎，不管哪个地方，哪种文化都是一样的，有的时候别说伴君了，就是伴个稍微地位高点儿的也得小心翼翼别触了霉头。
他似乎有点儿知道那位厨师活着时的经历了。
果然，鬼灯下一句话便是：“他一时不慎因为一点小事就死在那些权贵手里，后来便落下了看见地位高的人就害怕的毛病。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其实已经好了许多，先前他便是遇见随便一个狱卒都哆嗦。”
不过对于相当于现世“天潢贵胄”的十王，还有地位超然的鬼灯，厨师就不那么好适应了，直到现在还是能避就避，活着时落下来的心理阴影至今都还只能是心理阴影。
“这样啊……”夜归咬着勺子若有所思，问：“那他为什么不投胎？”
投胎了就可以离十王远远的了。
“那就离当初害死的他的人更近了。”鬼灯回他：“两相权衡再加上他天性胆小又优柔寡断，拖着拖着就这么待了下来，后来他觉得在这里做做饭，研究研究厨艺也不错，就来当了个食堂厨师。”
夜归嘴里含着粥，唔唔点头:\"不错不错，岂止是不错！已经远超一般食堂水准一大截了！\"
刚开始他还奇怪，什么时候单位大食堂都能有这么高的水准了，甚至将它归功于地狱食堂就是不一样的特色。
直到有一次去了其余九王厅下的食堂，才发现那里的饭餐虽然不难吃甚至还挺好吃的，但就是比不过阎魔厅，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是厨子的功劳哦。
这下听说这位厨师活着时便是名厨更是豁然开朗。
难怪能把大锅饭都做得这么有水准，专业的啊。
“那不亏。”夜归朝鬼灯竖了个大拇指，“厉害，不仅把不安分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弄走了，还给自己找了个好厨师，吃得开心工作效率又会提高，良性循环。”
鬼灯听着男朋友的表扬没说话，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神色，但夜归迟迟终于肯上线的辅佐官情绪探测器精准地捕捉到黑发鬼神眼中一闪而逝矜持的骄傲。
明明心里高兴却还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也或许只是习惯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一时间竟做不出表情来。
夜归现在当真是被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说准了个十成十，竟连鬼灯这样做不出表情来的囧状也察出几分隐秘的可爱来。
他忍不住低下头咬唇忍住笑意，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笑出声来，拂了严肃冷淡的辅佐官的面子，即使他可能不在意，但身为男朋友要自己控制住自己。
………………
两人掐着点吃完早饭，又踩着点进阎魔殿，被迫养成准点起床早起上班的阎魔大王看到两人进来的瞬间就垮下了一张脸，尤其是对着鬼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半晌才哼哼道：“天天让我早到早到，结果自己却踩着点儿，不要太……过分哦……”
阎魔大王的声音在鬼灯越来越冷的眼神逼视下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干脆怂怂地闭了嘴。
鬼灯懒得理他的碎碎念，见他终于消声了，半秒钟都不浪费，迅速切换到工作模式：“今天一大早说要来访是哪个地狱的？”
“啊？什么来访？”阎魔大王一脸懵逼，他也才来啊，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儿这儿呢！”之前收到消息的下属立马小跑上来，手里拿着西方地狱的申请来访文件，过来后也没给阎魔大王看一眼，直接就给了鬼灯。
看得阎魔大王在座位上直翻白眼，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谁让他平时那么不靠谱，以至于下属已经完全默认辅佐官才是阎魔厅的顶梁柱。
鬼灯翻开文件，一目十行，待看完脸上已经满是不耐烦：“也没说过来的原因是什么，撒旦不是上次就来过，才走了不到两个月。来的这么勤是忘不了地狱的游戏厅吗？”
说到撒旦，真是一肚子的槽要吐，不知道堕天之后脑子是怎么了，智商直降一百八，得亏那儿的地狱不需要审判罪人，遍地都是妖魔，只要使劲儿作就行了，不然迟早倒闭。
不过太闲了有一点不好，整天想着往外面跑就算了，还总是去打扰人家的地狱运行，
这里可不像撒旦治下，十王整天忙得团团转，放个假都扣扣索索的，看见个清闲得不行还在眼前晃荡个不停的同行，心情可想而知。
还得从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来接待……
总之各种一言难尽。
但为了两边地狱交好，他们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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