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们试试”伏传挠头笑了笑, 看上去有点憨。
左氏兄弟似被他不分场合的“天真”烫着了, 左平生也觉得兄弟说这话未免太蠢。
黑龙帮这样仗着人多势众欺压良民的黑帮,帮众多半是一文不名的亡命之徒,在江湖之中翻不起什么水花, 一个转身就泯然于众。若是这类江湖混混,伏传不会把熊楚臣的首级交托出去。
左氏兄弟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二人前日才出现在骡马市, 隔一天就受了龙帮主的“奉金”, 座上宾一般,帮着黑龙帮出面平事,原因只能是两个,要么功夫好,要么师门有来历。通常这二者也是同时出现, 互为倚仗。
左氏兄弟既然出身大派,必有师友牵扯,这类人怎么“失踪”又怎么敢对寒江剑派耍滑头
就算伏传折在了此次席卷江湖的浪潮中,寒江剑派可不会轻易倾覆。敢在这种事情上捉弄伏传,擅使心机,一旦寒江剑派抽出手来问罪,那就是彻底结仇了。
这话题谈下去太危险。
左平生连忙抱拳“伏小公子放心, 我兄弟二人必不负所托。”
客客气气说着话, 左氏兄弟拎着首级就想离开,伏传突然出手, 将左平事的佩剑抢在手中。
他身法奇快, 左掌竖起就似鹰爪, 一眨眼就取剑而回,左平事甚至没反应过来,反倒是左平生眼角余光瞥见一闪而逝的长剑,惊呼了一声。
江湖人都要面子,所谓剑在人在。
左平事被个少年轻易夺走了佩剑,羞恼不已“伏小公子,这是为何”
伏传已将他的佩剑携持于臂间,说道“想请两位事成之后,往寒山走一趟,喝杯清茶。剑是好剑,我且带回去,请恩师替你开个光,念个咒。日后行走江湖斩妖除魔,岂不是更好”
这是要扣了左平事的佩剑,逼左氏兄弟把熊楚臣的首级送到紫竹山庄之后,再往寒山复命。
左平事惊怒不已。左平生也不禁怒道“你不要逼人太甚”
伏传瞥他二人一眼,口吻有些凉“我又不曾收了劫道匪徒的银钱,帮着助拳专打良民。”
这就把左氏兄弟噎住了。
在江湖上,收人钱财,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
哪怕是真正的名门大派,很多时候也会接受各路慕名而来的“请托”,帮着协调处理一些难事。只是到了一流名门的地位,收的通常不会是钱,而是一些比银钱更含蓄也更有价值的报酬。
左氏兄弟帮着黑龙帮来助拳,也是初出江湖没什么见识,认为一个劫道的末流小帮派能惹上多大的麻烦这钱收得更白捡似的。他俩也没细想过这拳助得够不够缺德,总之,都是跑江湖的,打起来了哪有谁对谁错无非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
伏传先说理解他俩收钱办事,他俩都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没问题了,哪晓得伏传又找后账。
你俩不是好人,小爷就欺负你们了。怎么滴吧
左氏兄弟气急无奈,只好恨恨地抱拳“既是伏小公子相邀,我兄弟二人必上寒山拜见。”
若要放狠话,大概就该说要去寒山讨教。可惜,这左兄左弟都没有剑挑寒江剑派的骨气,只好咬牙切齿地说一声“拜见”。两人带着熊楚臣的脑袋,万分憋屈地掉头离开。
一直走得很远了,左平事才气咻咻地把熊楚臣地脑袋捶了几拳“欺人太甚”
左平生也很生气,凑过来也敲了熊楚臣的脑袋几下“他日必报今日之辱”
然而,气得七窍生烟,也不敢在伏传跟前嘀咕一句,连拿熊楚臣的脑袋出气,也要骑马奔出去里路才敢下手。左平事还得提醒兄弟一句“别敲烂了,不好交差”
看着死不瞑目的熊楚臣,左平生顿时觉得胸口更闷了
伏传打发了来寻衅的黑龙帮众人,又回头来“处理”据说救了自己的老丈。
“你这老丈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能轻易对我做了手脚,将我搬上马车”伏传刚下山时,还能相信江湖相逢陌生人的好意,如今陷害他的圈套一个接一个,他面对任何陌生人都心怀戒备。
谢青鹤沉吟片刻,说“我见你睡得香甜,化了一枚宁心丹,你就彻底睡过去了。”
他改了主意,决定暂时不表露身份。
伏传突然交出熊楚臣的首级,这一招显得颇为诡谲,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谢青鹤细想此事,也发现了颇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最重要的就是伏传在江湖上闹出这么大风波,几乎到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素来护短的上官时宜为何没有声音寒江剑派似乎就此隐形了。
因当年之事,谢青鹤与恩师也有些不愉快,书信往来极少,是真正的“隐居”不问世事。
他不知道师门是不是出了变故或是伏传与师门达成了什么默契谢青鹤在寒江剑派地位极其崇高,他若是横插一脚,若小师弟正在什么“计划”之中,会不会被他的出现弄得乱了阵脚
谢青鹤的回答也不是撒谎。
然而,他回答得避重就轻,当然不让伏传满意“我问你,为何药我”
伏传这些年专修武艺,不像谢青鹤当年学得那么驳杂。他认识宁心丹,也知道宁心丹的效用,却不知道宁心丹是寒江剑派独有的珍贵药方,并不似金创药、大力丸之类的方子能在民间肆意流传。
否则,仅凭谢青鹤手里这枚宁心丹,他就该知道谢青鹤是自己人了。
“你受了伤,我恰好就在身边,恰好有药,顺手救你一回罢了。”谢青鹤说。
“听你鬼扯”伏传根本不信。
谢青鹤本以为他还要纠缠,哪晓得伏传见问不出来,居然就不问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伏传也已经休息够了,谢青鹤已经做好了分道扬镳的打算。他跟踪很有一手,只要伏传不是运极内力狂奔而去,他都能悄悄跟在伏传身后,看看伏传究竟想搞什么名堂。
谢青鹤算盘打得响。
他固然是个不能持久的重伤患,伏传又能好到哪里去不也是浑身刀口子
哪晓得伏传一一手剑,麻溜地将之扔回了马车里安置好,又回头把龙帮主留下的马匹牵了回来,拴在了车上,是要带着这匹马一起走。
谢青鹤看着他理所当然的动作,有点不可置信“你要抢我的马车”
“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伏传矢口否认,人却已经钻进了马车。
他拿薄被覆上自己腿膝,又把谢青鹤的衣裳包袱拿出来充作靠枕,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偷懒请老丈再捎带我一程罢了。你看,我武功很好,你负责赶车,我负责打发劫道的匪盗,岂不是皆大欢喜”
谢青鹤被小师弟强大的脑回路震惊了,一直到赶着车往前走了快半里路,他才清醒过来。
这不是不仅抢了我的车,还把我这人都一起抢了我还得给他赶车
我是不是该意思意思地挣扎一下
谢青鹤压着心底的荒谬感,看着面前被各路车辆压出来的车辙。
车辚辚,马萧萧,一路风景往后倒,车厢里还传来伏传翻箱倒柜的声音
这小子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就这么开始清点“物资”了就把我的东西据为己有了
谢青鹤对伏传没有太多提防的心思,一开始打算相认,所以,车厢里的物品都不设防。
伏传先拆了谢青鹤的药匣,低头闻了一遍,偶尔遇见不大熟悉的药丸子,还掰开一点沾着尝了尝味道,用以辨认药材。他发现谢青鹤的药都是伤药,不是害人的迷药、毒药,连用来药昏他的宁心丹,也是镇静心神的药物。伏传在山中是见过的。
他原本猜测谢青鹤是个擅使药物的老怪,把谢青鹤的药匣子搜了一遍之后,又觉得自己想错了。
合上药匣之后,伏传继续搜拣,陆续翻出谢青鹤的钱匣子,面脂匣子,连存放油盐酱醋的佐料匣子都翻了出来。谢青鹤素洁,随身物件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油壶都擦得一丝不苟。
伏传把他的东西翻完之后,整个人就更迷茫了。
这老丈的钱匣子装得满满的,还有几张大额金票,可见是不差钱的。出门衣裳香料都打理得整整齐齐,应该有着良好的出身,且常年养尊处优。光看药匣子就知道这人身怀宿疾,很可能是久病成医,所以带了很多珍贵的物品,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毒物老怪。
这人是真的恰逢其会救了自己还是,这马车上的一切,都是为了取信自己而布置的局
谢青鹤出现得太过离奇,伏传知道自己应该提防他。
可是。
躺在颠簸的马车上,身边都是被翻出来的东西,伏传也很诧异于自己的反常。
为什么要抢走这辆马车为什么还带着这老头一起走
他明明应该独自离开。与这个来历不明的老者纠缠不清,实在不理智。
我一定是想查出真相,看看这老头究竟有什么阴谋
伏传心底有倚仗。
他用手握住脖子上悬挂的挂坠,心中一片安宁。
大师兄曾赠他一片绝对安全的空间,不管遭遇任何危险,他都可以逃出生天。
他现在也有些后悔。打瞌睡的时候应该回祖师爷空间去,长生草虽然很絮叨,可他绝对可以信任啊。莫名其妙被人迷倒了搬到马车上,也不知道这个老头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有何居心
想到这里,伏传觉得有些饿了。
他在空间里快进快出,先去嘘嘘了一下,趁着长生草不在,又摘了两个桃子吃。
伏传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谢青鹤就不大舒爽了,没吃上早饭,还得被小师弟奴役赶车。
到午时,烈日当头,晒得谢青鹤满脸泛红。只是想着小师弟是重伤患者,谢青鹤也愿意照顾他,这口气才悠悠平了下来。谢青鹤寻了个有水源的地方,准备烧火炊水,做些温软的吃食。
“为何停车”伏传不满地问。
谢青鹤搬了块石头垫住车轮,这样车里的人才能坐得安稳。
停住车之后,要做热食就得搬自己的炊具。
谢青鹤掀开车帘
伏传已经尽量把车厢还原了,只是这毛躁少年的内务功夫不到家,马车里还是一片狼藉。
谢青鹤尽量不去看,心想,是这样的。比从前好多了。起码不会在裤子里拉粑粑了。
伏传则看着他被晒得泛红的脸膛愣了一下,问道“老丈是不是累了可要歇息”想起车里的那一匣子药,猛然记起这老头可能也是病人,“老丈可要吃药么”
谢青鹤拿起自己的小火炉和小锅,取佐料匣子时,发现酱油瓶塞开了,酱油倒了一匣子。
好想打他啊。谢青鹤捧着佐料匣子转身。
很意外的是,伏传也跟着追了出来。谢青鹤在溪边清洗佐料匣子,收拾干净之后,发现伏传已经捡了干柴把炉子生了起来,锅里的水也已经烧得半滚了。
“要不你休息一会儿我会做饭。”伏传拿着谢青鹤的银筷子,准备往锅里放晒干的挂面。
他浑身上下的大口子也才刚刚封上,远不到愈合的程度,动作大了就会绷开。这会儿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探着头看水气腾腾的铁锅,褪去了身为寒江剑派掌门弟子的嚣张跋扈,更像是邻家少年。
谢青鹤没想过他会追出来,更加没想过他会帮忙生火做饭。
虽说伏传很可能是怕谢青鹤再次下药,自己再次被放倒,谢青鹤还是很意外他的低姿态。单纯提防谢青鹤,伏传只要坐在马车上紧盯就行了,实在不必亲自来动手。
等伏传再次催促他吃药的时候,谢青鹤就想明白了。
甭看小师弟杀人不眨眼,骨子里倒有点怜悯老幼的天性
谢青鹤的装扮没卸下来,本身又身负重伤,行止间呼吸沉重,伏传才会对他如此客气。
“还不到吃药的时候。”谢青鹤答应了一句,算是坐实了自己宿疾老者的身份。
“那老人家也稍微休息一会儿吧。我会做饭的。”伏传把挂面扔进了锅里。
二人之间勉强算是有了一点共识,一个老,一个伤,谁都别支使谁,想要安安稳稳上路,就得彼此扶持。谢青鹤吃了一碗煮成糊糊的面,心想,你这也叫会做饭
从此以后,伏传一路上就常常来帮忙干活。
他年轻恢复快,谢青鹤对他也不吝惜伤药,各类材料极其珍贵的药丸一天半瓶子地给他吃。
药究竟好不好,单看疗效。伏传出身名门,比大多数人都识货。于是,他也越发奇怪谢青鹤的动机来历“老丈的药丸如此珍贵,赠予晚辈倒是慷慨得很。”说话时还在洗碗,溪边卵石凌乱,哐当一声,就把那烧成白玉色的薄胎瓷碗敲了个粉碎。
谢青鹤忍了
虽说仅有的三只瓷器全被这蠢孩子敲了,不是还有两个木碗么有本事给我一起敲了
为了躲避官府的搜检,这些日子谢青鹤一直避着城镇行动。晚上基本上都是露宿。
谢青鹤是不介意再跟伏传挤一晚上,伏传则颇为犹豫。
若是他独自待在车厢里,就可以溜进祖师爷空间休息,也不怕这老头儿再偷袭。
可是,这样一来,马车倒是空置了。那老头儿每天都要吃药,听呼吸就知道身体沉重虚弱,空着一辆马车不让老人家睡逼人家每天晚上露宿本就是个病人,再受风着凉了呢
可若是伏传自己露宿,那也不行。
睡在外边就不能跑进祖师爷空间了。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浑身道口子,也不能受寒的。
唯一的选择,居然还是要跟老头儿一起挤马车。
伏传在艰难的思考之后,还是让谢青鹤上了车,二人各据一方,伏传睡觉时手里都拿着枪。
“你如此提防我,为何不让我离开”谢青鹤想不通小师弟脑袋瓜想什么,“不怕我再药你”
伏传抿嘴不语。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就是莫名其妙想把这个老头儿带着这老头儿来历不明别有居心我是要查他。
这一日,吃了晚饭,洗干净锅炉,谢青鹤照例在马车附近燃起篝火,驱赶野兽。他想着吃食清水都快消耗殆尽,酱油也被这蠢孩子打了,得找个地方补充一波。
谢青鹤算计着明日的路线,擦洗脸脚之后,爬上马车要休息。
伏传突然说“你把我送到龙城,就可以走了。”
谢青鹤知道他要搞事情,没想到他这么刚“你要去龙城”
伏传不说话,似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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