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舒景看来, 新主人身上的秘密太多,很多事情都是说不通的。
小镇出身的普通少年,为何精通医术为何懂得内练之法为何能与庄老先生这样的宿老侃侃而谈为何能有折服庄园的书画文蕴乃至于见识眼界, 都与所谓小镇秀才家独子的出身格格不入。
他曾疑心新主人故作姿态,想要谋取利用的,也是他严苛训练下所获得的战力。
这份疑心没能持续很长时间, 舒景就看见新主人手持竹竿,将前来聚赌的混混轻松打退。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新主人手持竹竿使的却是极其老辣精妙的枪术, 一看就是正派传承、法度森严。大约是养尊处优练得少, 施展起来还有几分生涩, 可既然拥有此等高妙传承, 只要勤加习练,迟早会登堂入室, 成为一代大家。
这就让舒景彻底放下心来。吃上山珍海味的富家子弟,哪里还看得上他手里那碗杂粮饭
至于新主人为何懂得枪术, 这份传承依然与他小镇出身的背景格格不入, 舒景已经不关心了。
他只是不想重操旧业, 再一次被利用支使去做见不得光的险恶勾当而已。只要新主人对他的过去没兴趣,只要他做个老老实实的小厮, 担水劈柴, 乃至于看守门户,这些活儿他都可以做。
舒景端回来两碗面,谢青鹤吃了一口,嫌弃汤头不好, 随便捡了些卤菜馒头当晚饭。
蒋二娘就把他剩下的面端给舒景, 又给舒景夹了好几块猪头肉, 另有两根卤面筋。舒景正伸手要接,谢青鹤吩咐说“动过的东西就不要给他吃了。”
蒋二娘对此是不解的。
她在家中也经常吃爹和兄弟的剩饭,因家中男人的剩饭里多有油水,姐妹几个还要均分。虽说蒋家没有蓄养奴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哪家下人不是盼着吃主家余下的口粮若是主家和奴婢分开吃饭,不肯将剩饭赐下,那才是抠门。
舒景沉默片刻,还是将蒋二娘手中的汤面接在手里,低声说“奴谢主人体恤。罪籍贱人蒙赐衣食已是恩恤,主人嘴角余食”
蒋二娘虽然不懂这有什么问题,但是,弟弟说不给他吃,他还抢着吃,这不是不给弟弟面子
舒景一句话还没说完,蒋二娘已经把他手里的面碗收走,说“不叫你吃,你抢什么”
抢舒景张了张嘴。不是你给我的吗
在谢青鹤的示意下,蒋二娘把混混们留下的油纸包打开,重新给舒景分了一份晚饭。
没有多余的碗,就用油纸包盛着。各色卤肉菜搭配着,再添上几个馒头,一碗热茶。
谢青鹤与蒋二娘在院子里的桌上吃,舒景就在旁边廊下坐着,搬了个宽板凳充当食案。蒋二娘几次回头看舒景,发现舒景吃饭的动作很好看,不紧不慢,好像是在大庭广众下吃席,特别优雅。
吃过饭之后,蒋二娘给油灯添上油,继续收拾东厢。
谢青鹤说“二姐姐,天太晚了,收拾出来了也不好搬家。不如把家什都搬来再收拾”
蒋二娘对此颇为犹豫“我们若是走了,那伙人再来闹事怎么办”
谢青鹤说道“我适才问过领头几个人的出身,都是县城本地人。”见蒋二娘还是不懂,他解释说,“已然打服气了,又问过他们的来历。若是再来惹事,我必要找上门问罪。领头几个会约束底下喽啰不再滋事。”
蒋二娘方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收拾香案的时候,蒋二娘又小心翼翼地问弟弟“你这是做法事超度那横死的鬼么”
谢青鹤今日没能把院子里弄清楚,不过,以他的经验,人鬼殊途,院子里有些鬼气也不能影响活人,根本不必告诉蒋二娘,哄道“嗯,已超度了。不止咱们家,隔壁的老鬼都送走了。”
自从和离之后,蒋二娘就对弟弟多了许多信任,丝毫不怀疑他的说辞。
“你什么时候学会驱鬼的啊”蒋二娘归置好院内的东西,“又是书里学的么”
谢青鹤含糊应是。
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沿街的店铺都已经上了门板,偶尔开个小门,露出一角灯光。
唯独酒楼灯火通明,有揽客的帮闲立在门口,有店小二点头哈腰,相熟的客人们在门前叙礼,抱着琵琶月琴的市妓、官妓穿行而过,暧昧灯光下,带起一缕幽柔的香风。
蒋英洲就是酒楼常客,蒋二娘跟着弟弟路过酒楼时,很担心弟弟又要去喝酒听曲儿。
哪晓得谢青鹤目不斜视,沿着长街,笔直地路过。
蒋二娘还是有些担心,新赁的院子什么都好,就是离酒楼太近了,只怕弟弟抬脚就溜去玩耍。打小她就管不住这个性情蛮横的兄弟,如今弟弟看似懂事了,主意却更大了,也更不好管了。
从宽敞的院子回到狭窄的家里,所有人都感觉到逼仄难受,仿佛呼吸都紧迫了不少。
蒋二娘又忙着生火炊水,舒景主动上前询问“姑姑,我来吧。”
在新家那边合伙收拾了半下午,蒋二娘倒也认可了他的劳动能力,自家的下人不用白不用,就坐在一边指挥他干活。一个小炉子要烧两人洗漱的水,颇费了些柴火时间,待谢青鹤和蒋二娘都洗漱完毕,舒景从缸了舀了冷水擦洗手脸,蒋二娘忍不住说“你夜里要宿在屋里,洗干净才好。”
舒景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的手,身上穿的还是新衣服,哪里不干净了
“自己捡些柴,烧壶热水洗脚。”蒋二娘吩咐一句,关上了房门。
乡下人家烧火用的柴是去山里捡拾,捡多少烧多少,在城里居家就不同了,柴火也要花钱去买。不说下人,就是许多平民日常洗漱也都用凉水。
舒景把注满水的壶放在炉子上,守着凉水一点点变热,柴火焚烧的烟气让他神色变得非常平静。
谢青鹤在屋内打坐养息,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听在耳中。
没多会儿,洗了脚的舒景收拾妥当,关上院门之后,轻轻推开门。
见谢青鹤在打坐,他也没有即刻裹上披风斗篷休息,安安静静地靠着门板坐下。谢青鹤将晚课做完,缓缓揉脸出定。屋子也不大,坐在门前的舒景稍微倾身,人就跪在了谢青鹤的床前“主人。”
“说吧。”谢青鹤端起放在床头的茶杯,温度刚好入口。
“奴以小人之心揣测恩主,主人却不以奴为罪籍下贱之人,奴实惭愧无地。”舒景俯身磕头。
谢青鹤将茶碗放在手里,看着浮起的一点茶沫,说“一碗饭而已。”就算是罪籍贱人,谢青鹤也不会给人家吃嘴角剩下的饭菜。他觉得舒景实在是想多了,“没事早点睡吧。”
“奴有话说。”舒景连忙说。
谢青鹤点点头“说。”
“主人或是与街头无赖接触得少,并不知道此等顽物品性。多半是好吃懒做、性情乖戾之人,最擅欺软怕硬,又惜护颜面。今日主人在家将其打退,若只人也好控制,二十多人心浮气躁,只怕散去之后依然成群,吵吵闹闹互逞凶相,心中不能安服。”舒景说。
谢青鹤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了。
那群人刚被打退的时当然心里害怕,但,谢青鹤根本没有将人重伤,这就少了许多威慑力。
待散开之后,成群坐下多喝两口黄汤,老子老大天老二的豪情壮志又蹿了出来,与谢青鹤和舒景硬扛的勇气或许没有,趁着不注意往院子里扔些死耗子烂蟑螂,或是发觉蒋二娘独自在家,趁空上门欺辱这都是很可能的事情。
“二十多人中,难免有身无家累、性情乖张之人,或是寻了外乡人上门犯案,也未可知。”舒景过往的经验让他对这类事情非常熟悉,他觉得谢青鹤的处置是不够安全的。
“你有什么想法”谢青鹤问。
舒景跪在地上沉默片刻,低声道“主人一开始是极信任奴的,任凭奴守在门口,与姑姑交谈。是奴行差踏错,才使主人对奴起了提防之心,时时管束在身边”
他这番话还没说完,谢青鹤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想留家看守门户”
舒景低头道“若主人担心奴再花言巧语蛊惑姑姑,可封住奴哑穴不许发声。”
谢青鹤已经把茶喝好,起身漱了口,说“你有此请我记住了。睡吧。”
次日。
照例是蒋二娘起得最早,舒景轻手轻脚出门,与她一起做早饭。
大约是为了取信谢青鹤,舒景越发沉默,只管做事,尽量减少与蒋二娘的对话接触。蒋二娘觉得他怪怪的,心里不忿,反而故意去找他说话,舒景只是低头应诺,绝不展开话题。
待谢青鹤起床之后,吩咐舒景去庄园借车。
另外交代庄彤,说蒋先生今日没空去庄园授课,若庄彤下午有空,去新家练功,没空就算了。
谢青鹤算的时辰刚好,舒景去借车时,庄彤正尊师嘱在院子里散步锻炼身体,只好派了几个下人跟车一起来,帮着谢青鹤搬家,说是下午再去恭贺乔迁之喜。
有了庄彤派来的几个壮劳力,搬家收拾都变得非常轻松。
蒋二娘指挥着众人,连院子都直接用水冲洗了一遍,陈年污垢洗涤一清,院子打扫得干净锃亮。
谢青鹤坐在堂屋的榻上,闻着炉里的香,摸着案上木料温润的熟光,终于舒服了。
宽绰的堂屋,干净的环境,缺一不可。叫他住在厢房里,他是很委屈的。习惯了当家作主,哪能常年屈居侧厢蒋家再好,那是蒋占文和张氏的家。谢青鹤无法左右那一方尖酸内耗的风水,也不能去越俎代庖、鸠占鹊巢。
搬好家之后,蒋二娘照着家乡规矩,要招待庄家来的车夫、下人吃饭。那几人连连推辞,问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就要告退。谢青鹤给了舒景几个碎银子,舒景很熟练地将人送了出去。
忙了一上午都很疲惫,谢青鹤让舒景去酒楼端了两碗肉菜回来,蒋二娘专门给谢青鹤拌了青菜,打发了一顿饭。因谢青鹤说过下午有客,贤惠的蒋二娘又马上做了茶点,煮了甜浆,去街上买了鲜花插瓶,用以待客秀才家的女儿,照顾文人交际的基本功是必有的。
蒋二娘刚做好准备不久,庄彤的马车就停在了院门前。
这年月用得起马车的都是高门大户,上午用来搬家的马车就惹来不少好奇的目光,这会儿庄彤的坐车套着整洁的轿布,看上去整洁高档,马上就有人认出来了“庄家的马车”
没有老师去门口迎接徒弟的道理,谢青鹤在院内喝茶,舒景去门口接客。
好事的邻居亲眼看见庄彤下车来,与舒景拱手问候,二人在门口寒暄两句,舒景把庄彤请进门。
“不是说,那是庄家的学生么怎么小庄先生亲自来了”
“上午还是庄家帮着搬家呢。说不得是庄家的亲戚,小庄先生来走亲戚呗”
“亲戚不在庄家住庄园那么大地儿,一百多个学生都住得下,住不下本家亲戚”
“等小庄先生走了,叫你家那口子上门借个酱油呗我看那家好像带着女眷,长得还挺水灵不知道聘了人家没有”
没多久,又有两辆车到了。
一辆车上下来两个风度翩翩的学生公子,另外一辆车上装的都是包着彩绸的礼物。
几家显得没事干的邻居就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数人家搬了多少东西进门,猜测彩绸扎上的盒子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这么大一包,搬着这么轻,我看是棉花。”“也可能是纱布。”“这个重,小盒子,啧啧,说不得是钱匣子”
院子里,庄彤、贺静与原时安,都围坐在席上,与谢青鹤说话。
坐席是新买的,坐具也不够,谢青鹤坐了一张,先来的庄彤坐了一张,贺静和原时安就只轮得到两张坐垫。避在屋内的蒋二娘有些着急,觉得招待不周很丢脸,悄悄安排舒景搬了两张小茶几,放在贺静和原时安身边,让他俩稍微倚靠,充作凭几之用。
哪晓得那两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埋头写字作画,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自己坐的是什么。
搬进来的礼物都放在门口,谢青鹤不许拆。
他的原话是“岂有无功受禄的道理就说是束脩,也得看看是否有师徒缘分。”
所以,贺静和原时安就现场考试,由谢青鹤来决定缘分深浅。贺静要学画,原时安想学字,两个人都是做好了准备的,原本带了旧作来给谢青鹤看,谢青鹤不认,就要现场书画。
庄彤坐在谢青鹤身边,服侍茶水,闲聊了几句“父亲背上旧患好了许多,这两日都没有再揉药油,说是千恩万谢康健之德,等先生这处安置好了,他再提上拜谢的礼物,与刘先生前来拜访。”
这就是问什么时候方便了。谢青鹤笑道“好啊,扫榻以待么。哪一日都方便。礼物就不必带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他老人家今天提来,改日我还得再给他提回去。”
谢青鹤客气说不要带,庄老先生登门也不可能真的不带礼物,庄彤就是陪着打个哈哈。
早在贺静和原时安来之前,谢青鹤就指导庄彤习练了今日的功夫,打了个岔过去,谢青鹤又摸了摸庄彤的脉象,问他起居饮食,说“明日也是个好天气。仍是日升之时,你不必乘车,直接从家中走到我这里来,吃了午饭再回去。”
庄彤当务之急就是养身治病,其他的都可放下。今日已经耽误了学中授课,看样子明天也要放了学生的鸽子,他想着回家跟父亲商量暂时把课停了,嘴里恭恭敬敬地答应“是。要叨扰先生了。”
原时安写字比较快,很快一幅字就写完了,送到谢青鹤手里。
“原公子书法筋骨匀亭,开阖间法度井然,开蒙时当有名师指教,功力不浅。”谢青鹤将那副字放在面前茶桌上,并不怎么爱惜,“不过,有些年没好好写字了吧”
原时安被夸了两句,脸上也有些矜持的笑意,哪晓得谢青鹤说话毫不客气,转头就喷。
“有名师开蒙,原公子的书法是入了门的,照着旧学慢慢习练就是了。每日练上半个时辰,功夫自然就到了。”谢青鹤将那副字还给他,态度很明显,这个徒弟他不肯收。
原时安出身权贵之家,也受万千宠爱、心高气傲。他对谢青鹤的才学是折服的,不过,若谢青鹤是个七老八十的白胡子老头儿,这么拒绝他一次,他还能腆着脸再求,偏偏谢青鹤自己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坐在人堆里稚嫩无比,原时安看着他的模样,实在是生不起高山仰止之心。
所以,谢青鹤把他的字还来之后,他客气地说“多谢先生指点。”也没有再说什么。
贺静却在此时抬起头来,替原时安说请“蒋先生,不是他偷懒不练字,他家”
原时安低声道“贺兄。”
贺静只好闭嘴。
谢青鹤问道“是有难言之隐,不可告人么”
原时安毕竟还是很想跟随谢青鹤写字,犹豫片刻之后,说道“倒也不是不可告人。某四岁开蒙,五岁执笔写字,也曾醉心书法。此后家里生了些变故,专心生计,无暇他顾。”
他看着自己写的字,已经尽力去写了,却也看得出来,与从前巅峰时相差太远。
字之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先生责怪得有道理。我如今家累已无,仍旧散懒不敬,终日饮酒作乐,并未想起翰墨笔端。昨日拜访庄兄,约定今日来拜见先生,我也不曾铺开纸墨事先润笔,临时提笔,一纸荒唐。先生厌我惫懒怠惰,见字不端,我是该担着的。”原时安诚恳地说。
他还是想拜师,只是刚开始不好意思对着少年模样的谢青鹤说好话。
这会儿有了个梯子让他踩着,原时安马上就跟了上去,认错态度非常端正诚恳。
谢青鹤听着点了点头,突然说“束脩要丰厚些。”
大凡年高德劭的老先生都耻于谈钱,像谢青鹤这么直白要高价学费的,还真是非常少见。这句话把在场几个人都震惊了,原时安也呆了一瞬,才不迭答应下来“是,是,多谢先生。”
到贺静交卷时,谢青鹤就非常满意,就着那幅画那笔涂了几下,直接就教上了。
原时安与庄彤也都懂得作画,谢青鹤在贺静画中涂抹的两笔不啻于点睛之效,不止贺静看得拍大腿叫绝,原时安也庄彤也各有所得。
谢青鹤对贺静递来的这幅画就珍惜许多,小心地捧着,笑道“你么,交一条五花肉就行了。”
贺静连忙起身拜师,乖乖地说“先生,我家有钱,束脩也是极丰厚的。”
众人皆笑。
谢青鹤一连半个月都守家不出,晴天就让庄彤步行来家里修行,雨天就叫庄彤坐车来上课。贺静与原时安也是隔天就来家里上课。自从接待了庄老先生和刘先生之后,刘钦也喜欢傍晚溜达过来,陪谢青鹤喝点小酒,下上两盘棋,谢青鹤喜欢听他说老家的故事,也就不嫌他麻烦,欢迎他来做客。
舒景原本担心那群混混想不开来,趁着家里没人来堵蒋二娘。
谢青鹤这么经营一番,家里常日都有马车停驻,来来去去都是庄园的几位先生公子。
现在整个羊亭县都知道这刚赁出的小院,新住家是庄家的贵客,一位很了不得的先生,哪里还有混混敢来撒泼招惹再是乖戾的混子,也只敢欺负身边够得着的人家。一旦跃了层级,自然心生敬畏,这是千百年世家权贵带来的威吓。
谢青鹤喜欢在院子里授课,架不住有时候也要下雨。蒋二娘把西厢剩下的两间房收拾出来,充当待客教学的地方,不等她去买书桌椅子,财大气粗的原时安就差下人把家具送来了,一一安置好。
原时安自己打趣,说“我是花钱塞进来的学生,不懂点眼色,迟早被先生逐出师门。”
那日他和贺静都是带着拜师礼上门的,除了例行的五谷师礼,各自准备了一百两现银,私铸的小银锭,五两一个,放在小匣子里精巧漂亮,非常适合上礼。这就是非常丰厚的束脩银子了。
谢青鹤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想着不让蒋二娘那么抠门,就把二百里银子都给了蒋二娘统管。
哪晓得蒋二娘出门买肉,还是雷打不动只买一斤。
除此之外,贺静在庄园读书的时候,原时安单独来了一趟,送来绸缎玉器,另有一百两金子。
谢青鹤认为此礼太重。
原时安向他行了大礼,说“若非先生提醒,弟子尚在醉生梦死中。”
显然谢青鹤警醒他的不止是重拾书法一事,这是给他把人生态度都端正了一番。
谢青鹤才点头收了他的礼。原时安告辞之后,谢青鹤把这一百两金子给了舒景,吩咐说“二姐姐抠门。你把钱收着,时常去外边买些肉菜,不使我等吃糠咽菜、面黄肌瘦。”
气得蒋二娘怒道“哪里就叫你吃糠咽菜了一顿饭吃半斤肉,宰相阁老都没你能吃”
一百两金子自然是笔巨款,蒋二娘出生出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谢青鹤眼也不眨地给了一个下人,蒋二娘心痛之余也很想不通。然而,舒景是谢青鹤的小厮,就是谢青鹤的钱包,蒋二娘也不好去要这个钱,只偷着告诫舒景“你可要记好账,我要查的。”
舒景听了没吭气。他知道蒋二娘是不放心自己,可是,这账是那么好查的么
他收着钱必然不可能自己胡乱花用,任何支出都得谢青鹤点头。也就是说,谢青鹤买什么花什么都在他这本账上。蒋二娘说要查账,明着是查他,顺带就把谢青鹤的账也查了。
当家作主的明显就是谢青鹤,只有他查别人的账,谁敢去查他的账
若是从前侯府大宅里生活,绝没有蒋二娘这样没眼力的蠢姑娘,如今在平门小户为奴,舒景也有点头疼。他日蒋二娘不依不饶非要查账,给查是不行,不给查也不行,那是只有找主人裁决
想起新主人那双宛如静水深流的眼眸,舒景就想找个硬石板磕一个。
他是真的怵。
有原时安这个财大气粗的弟子常来常往,家里几乎每天都在添置新东西。
家里的屏风、坐席、桌案、板凳,乃至于堂屋里的坐榻、条案、香炉、窗板、门帘、帐幕,喝水的茶杯、吃饭的碗、装果子的浅盘,炉里烧的香料,洗澡用的澡豆,擦手用的香膏但凡是用得到、看得见的东西,原时安想起来就让下人往家里搬。
谢青鹤上午才说要养一缸鱼,下午就有人抬着鱼缸进门,上浮着睡莲,下游着金鱼,说是直接从原公子住处搬来的。
每回来家里上课,难免要蹭上一顿饭。老是空着来吃,贺静和庄彤也不好意思,要么到饭点去酒楼叫来一桌席面,要么带着活鱼肥鸡半扇猪一只羊平时蒋二娘也就是买点小青菜,厨房里的剩菜还老也吃不完,逼得蒋二娘不得不拼命炖肉蒸肉,只怕送来的肉菜都腐坏了。
这一来家里生活水准直线上升,连带着舒景都吃得胖了起来,脸颊不再凹陷,显出俊朗丰神。
这日舒景照例来送凉茶,贺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问道“先生,你家这个下人也长得好样貌,只不知道这腿是怎么了您也治不好么”
他早就知道先生家里有个瘸子随从。只是从前舒景削瘦干瘪,看着不怎么起眼,贺静也没在意。这会儿舒景吃好喝好休息好,恢复健康之后,身材高大、容貌俊朗,趁着那条瘸腿就很扎眼。
这时候,距离谢青鹤安家小院已经有两个月了。
庄彤已经彻底恢复了健康,活蹦乱跳身体倍儿棒。他要在庄园授课,隔三差五才来家里一趟。
贺静和原时安就不一样了,谢青鹤让他俩隔日来上课,刚开始也是老老实实隔一天来一回,混得熟悉了之后,知道谢青鹤在家也没什么事做,他俩又喜欢听谢青鹤讲四书五经,干脆就约好了每天都来蹭课反正西厢的屋子都腾给他俩了,累了就躺原时安送来的榻上睡一觉,醒了自己玩。
贺静有脚臭的毛病,谢青鹤受不了他的臭脚,写了方子叫他吃了几顿,又拿药水泡脚,没几天就恢复了健康,两只脚丫子白白嫩嫩,没有任何味道。见疗效如此之好,原时安就吭哧吭哧找来小声哀告,说自己有痔疮。谢青鹤也给他写了方子,用了栓剂,半个月下来也好得差不多了。
在贺静看来,蒋先生就是神医,哪有蒋先生治不好的病
谢青鹤很认真地听了,含笑不语。
那边舒景放下所有的凉茶,施礼告退。
贺静还在看舒景的腿,叭叭说道“我看他那腿也没有断折缺失,是不是经络上的毛病我家倒是有个擅金针的大夫,改明儿叫来看看。这一瘸一拐的,跟在先生身边也不像诶,他走路瘸着瘸着,端的茶水倒是没溢出来”
谢青鹤岔开话题,说“你吃了茶去把山景图画完,摊在那里有两天了吧”
贺静偷笑道“我是觉得那匹山有些不合适先生给我改了吗”
谢青鹤点点头。
贺静连凉茶都顾不上喝了,先跑去书桌边看摊着的画纸,看着看着就自己研墨画了起来。
原时安则趁空告假“先生,我下月要回家一趟,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谢青鹤点点头“好。”
原时安捧着茶盏略有些忧郁,只是他不肯多说什么,谢青鹤也不好多问,给原时安也安排了功课之后,原时安喝了茶也就去写字了。
到六月初,全年最热的时候,原时安前来正式告辞,这时候谢青鹤才知道他是回家结婚去了。
“也没什么可送给你。”谢青鹤不及准备礼物,写了一幅字给他。
佳偶天成。
原时安看着这幅字若有所思,拜谢道“承先生吉言。”
既然是原时安婚礼,贺静身为他的好友,自然也要前去捧场观礼,于是两人一起离开了羊亭县。
庄彤原本就是隔三差五才来一趟,贺静和原时安这俩钉子户相携而去,谢青鹤这里瞬间就清静了下来,因暑气炽热,连刘钦都热得奄奄一息,下了学也懒得往这边跑了。
蒋二娘习惯热闹的生活,家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三个人吃饭,她竟有些不习惯。
谢青鹤就跟蒋二娘商量“要么把三姐姐也接了来”
“那自然好。”蒋二娘连理由就想好了,“小原、小贺回来了,家里又要忙得不可开交。正好叫小妹来帮着预备宴席。爹娘若是知道你如今这么出息,自然要全力支持你。”
在蒋二娘想来,弟弟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就能收徒弟赚束脩银子,几百两呢,多大的本事有进项就是营生,弟弟能做营生的,爹娘岂能不骄傲叫妹妹来帮忙打理家务,爹娘哪有不答应的
谢青鹤实在不想去听张氏呼喝的大嗓门,也不喜欢看蒋占文作威作福的嘴脸,只是接蒋幼娘这事不可能假手他人,只好亲自走一趟。
庄彤再来家里听课时,谢青鹤跟他说了借车回家的事,庄彤笑道“我知道先生家在临江镇,走水路倒比马车快。若是先生不晕船,我家里有船可以送先生回去,节省日程且不颠簸。”
谢青鹤看了屋内的蒋二娘一眼,蒋二娘拼命点头。
“那敢情好。”谢青鹤答应下来。
翌日,庄彤派了车来接。
谢青鹤安排舒景守家,与蒋二娘一起去接人。
二人坐马车到了浅水码头,庄彤在岸边迎接。见蒋二娘好奇地看着停在水边的乌篷船,庄彤不大好意思地解释说“往临江有一程水道狭窄,若是大船只怕过不去,委屈先生了。”
谢青鹤见蒋二娘跃跃欲试,伸出一只手,蒋二娘就扶着他的胳膊跳上船去。
“今日学里还有课吧你先回去,我这里也要启程了。”谢青鹤说。
庄彤扶他上了船,一直站在码头上送别。
蒋二娘回头看着码头上庄彤的身影越来越小,问谢青鹤“小贺、小原两个才是常常来家里上课,按说也该更亲密些。我怎么觉得你对小庄最不客气呢”
谢青鹤笑了笑,说“那两个是学生。庄彤是要承衣钵的弟子,哪能一样”
一开始庄彤拜师就说要学书画经学,贺静只学画,原时安只学字,虽说闲来无事,谢青鹤也给贺静、原时安讲一讲四书五经,明显讲得比较散漫,想到哪儿就是哪儿,远不如庄彤那么完善。
当然,最重要的是,庄彤最聪明。所以,谢青鹤最喜欢他。
走水路半天就能到镇上,船上仍是备了热茶点心,庄彤安排得非常周到。
谢青鹤是半点不晕船,坐在船舱里,稍微喝了点茶,看看岸边的风景,倒也不嫌无聊。
反倒是兴奋的蒋二娘没激动多久就不行了,蔫儿在船上不能动弹。
谢青鹤没有带针,捏着她的手腕替她揉了揉内关,效用不大。就让蒋二娘躺在自己怀里,顺着头顶慢慢揉按额头。没按上两下,蒋二娘就爬起来扶着船舷吐,吐完谢青鹤递水给她漱口,她两眼发直坐在船舱里,半晌才说“不晕了”
谢青鹤也松了口气“不晕就好。”
饶是如此,抵达临江之后,谢青鹤还是嘱咐船夫“先回去吧,回程不坐船了。”
虽说是庄家的船夫,他还是给了一角碎银子做赏钱,那船夫便千恩万谢地撑船离开了。
蒋二娘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惴惴不安地说“坐船能省一半的时间。还是该坐船的。”
这样热的天气,水上比较凉快,相比起陆路,坐船又比较平稳。家中一切都以弟弟为中心,弟弟又不晕船,却为了她要走陆路,蒋二娘从未享受过这份重视,非常忐忑。
这时候正在正午时分,烈日暴晒,谢青鹤到树荫下,捡树枝编了两个花环,扎上树叶遮阴,自己戴了一个,也给蒋二娘一个,这才说“走吧。”
刚到羊亭县的时候不觉得,有舒景在旁服侍的时候也不觉得,这会儿只有姐弟两人,谢青鹤处处照顾蒋二娘,蒋二娘竟有了一种自己成了小姑娘,弟弟倒似兄长的错觉,心里怪怪的,又有些感动。
镇上不大,二人很快就回了家。
数月不见,蒋家门庭依旧,谢青鹤熟门熟路地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
蒋占文有午睡的习惯,谢青鹤也没有高声喧哗,他在烈日下行走出了些汗,就去舀水洗脸。蒋二娘则轻手轻脚去了西厢闺房,刚推门又转了回来,对谢青鹤摇摇头。
蒋英洲就算不在家,家里不可能让蒋幼娘去住他的屋子。
既然不在闺房,要么在堂屋,要么就是出去了谢青鹤拿毛巾擦了擦脸,推门进了堂屋。蒋幼娘不在堂屋,东边寝室里,蒋占文和张氏都在睡觉。
张氏比较警醒,听见推门声马上坐了起来,问“谁”
“娘,是我。”谢青鹤答应一声。
里边张氏就欢腾了起来,去推身边的蒋占文“老爷,他爹,儿子回来了”
两口子穿好衣服出来,蒋占文脸上还有一道凉席留下的印儿,矜持地坐在堂上,问儿子为什么回来,学业如何,身体如何。
蒋占文不如蒋二娘那么好忽悠,要他相信自己懒散不学的儿子,突然成了能与邻县庄老先生侃侃而谈的书画大家,给他灌上三斤烈酒醉死过去都不可能接受。谢青鹤就没说自己收徒的事情,只说自己在庄园结交了几个朋友,玩得很好。
蒋占文本来想板着脸训他,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谢青鹤趁着他开口之前,马上就说,这几个好朋友,一个是庄老先生的儿子,小庄先生。
蒋占文板着脸抽起一丝微笑“这就很好。”
贺静和原时安拜师时都没有刻意提过自己的身份,庄彤私底下告诉过谢青鹤,贺静父族不显,父亲贺启明在韦郡某个小县任上,母亲宣夫人是魏国公府的孙女,闺蜜遍布京城豪门。原时安的身份就更不得了了,他是迁西侯府的世子爷。
谢青鹤觉得没必要拿这两人出来吓唬蒋占文,光是一个庄家公子就足够震慑蒋占文了。
“承蒙几位兄长关照,儿在羊亭县赁了处院子,常有文士大儒往来,常听诸位大人高谈阔论,儿也进益匪浅。只是日日招待客人,光是安排茶歇宴席就费了不少力气,再有家务琐事,二姐姐一人有些吃力儿便想着,反正三姐姐在家也是闲着,不如请她来帮衬一二”谢青鹤正式要人。
蒋占文与张氏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为难。
蒋占文常年陪客饮宴,很懂得这其中的道道。
就儿子所说的情况,很显然是几个纨绔子弟凑在一起,把儿子的住处当聚会场所了。
为什么要在儿子住处聚会图的就是个家里没有长辈,能玩得开。若是叫姐姐过去照顾,姐姐干完活在闺房里猫着就行,没有登门拜见友人女兄的道理。若是张氏过去照顾,那就是长辈,那几个去玩的公子哥儿,去一回拜见张氏一回,人家也嫌麻烦。
再者说了,家里放着个长辈,玩又玩不开,自然就要抛弃了儿子,另外找玩耍的地方。
那不是给儿子坏事了吗
谢青鹤突然意识到不大好“三姐姐怎么了”
蒋占文端起冷茶喝了一口,张氏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安少爷的舅家,是在京城做官吧户部员外郎,那是五品的官儿那家的小姐正在备嫁,突然改了婚期,绣品做不过来。这不是你三姐姐绣活儿好,被安家表小姐相中了,就帮着去做嫁妆了。”
话是说得很好听,可照着赵家的门第,小姐出嫁怎么可能用外边妇人的手艺必要把人买走。
谢青鹤简直不可置信。蒋占文当初“卖”了蒋元娘,那也是去李家做填房继室,是堂堂正正地八抬大轿,正室嫡妻。这会儿就全然不顾秀才公的体面,直接把女儿卖去五品员外郎家当丫鬟了
要知道这年月奴籍卑贱,压良为贱是重罪,唯独一条,父卖子,夫卖妻,天经地义,皆不坐罪。
眼看着儿子急了,张氏连忙解释“不是当丫鬟是给赵家做了养女,就是表小姐的陪媵,一并嫁到夫家。她帮着养姐做嫁妆,也是该当的。哎呀,你就着急。那也是上好的姻缘不丢人。京里的豪门世家公子,若是开脸得宠,有个一儿半女,日子不比在乡下嫁个木匠过得舒坦”
话题冷不丁就劈到了蒋二娘头上,站在门口的蒋二娘不禁缩了缩脖子。
“她二姐和离回家之后,幼娘的婚事哪里好说与其被人挑三拣四成了老姑娘,不如去京里谋个好去处。你三姐姐若是攀得高枝儿,你那三姐夫说不得还能给你寻摸个千金小姐”张氏说起来居然心情愉悦,忍不住笑开了眼,“阿弥陀佛,顶好也是个公侯千金,那才是享不尽的福哩。”
谢青鹤忍着这股气,耐着性子问道“如今姐姐还在安家么”
蒋占文毕竟是要脸的,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光彩,就不如张氏那么理直气壮,难得和气地说道“两个月前就启程去京城了。英儿,这事已成定局,你也不必再想太多。”他沉吟片刻,“你那里若是支应不开,爹出钱给你买个厨下婢,买两个也行。”
“赵小姐婚期是何时议婚的是哪一家”谢青鹤又问。
听他这么不依不饶,蒋占文也怒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爹娘许嫁,轮得到你这个兄弟插嘴姐姐的婚事你三姐姐已经去赵家做了养女,契书也写了,过礼的银子也收了,你还要做什么”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蒋占文做的事没有任何问题,他是蒋幼娘的亲爹,他想把蒋幼娘卖给谁做养女,就把蒋幼娘卖给谁做养女,想把蒋幼娘嫁给谁,就把蒋幼娘嫁给谁,天王老子都管不着。
谢青鹤再生气也不能把蒋占文打一顿,气咻咻地走出去两步,又突然回来“娘,我饿了。”
蒋占文和张氏都以为儿子是想通了,张氏连忙起身“诶,我这就给你做吃的。”
蒋二娘很老实地跟着张氏去了厨房,给张氏打下手。
蒋占文则有心笼络安抚儿子。张氏先端了花生米,拿了酒上桌,蒋占文纡尊降贵给儿子亲自斟酒,拍胸脯打包票说给儿子买两个手艺极好的厨下婢,又问在羊亭县的生活如何。
谢青鹤压根儿不跟他说羊亭县的事,径直问道“叫三姐姐去给赵家当养女,赵家给了多少礼钱”
蒋占文打个哈哈不肯说个准数,去屋里拿了三十两现银出来,说是给儿子的零花钱。在他看来,把女儿的卖身钱分一部分给儿子,足以堵住儿子的嘴,让儿子一起当获利者。
谢青鹤也没拒绝,就把钱收了起来。
父子俩喝了两杯,谢青鹤又问“赵小姐脾性如何,好不好相处”
蒋占文端着杯子看着儿子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那是千金小姐,性情好不好,外人哪里知道你三姐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在哪里都活得好。”
她聪明个屁。谢青鹤想起憋不住脾气总要“仗义直言”的蒋幼娘,慢慢吃了颗花生。
张氏把饭菜端上桌之前,谢青鹤就从蒋占文嘴里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赵小姐婚期在什么时候,蒋占文咬得死紧,坚决不肯透露。单从这一点来看,谢青鹤就知道赵小姐应该还没出嫁若是木已成舟,蒋占文还死咬着婚期做什么
至于赵小姐的未婚夫,谢青鹤问的时候,口吻更类似于盘算卖姐姐是否划算。
蒋占文就得意地告诉他“你那三姐夫,是未来迁西侯府的侯爷,如今的世子。”
谢青鹤心说,那可真是巧了啊。
他也认识一个迁西侯府世子,就是刚刚告假回京成亲的学生,原时安。
谢青鹤吃饱了饭,擦擦嘴出门。
看见蒋二娘在厨房里的小板凳上坐着,他问道“二姐姐,吃饱了吗”
蒋二娘下意识地点头。
“走吧。”谢青鹤说。
蒋二娘马上就放下碗筷,跟着他出门。
张氏很意外地从厨房追出来“干什么去啊碗还没洗呢”
谢青鹤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条长街。
干什么去
去京城见三姐姐。
谢青鹤没打算二话不说就抢人,他要去问问蒋幼娘,是想给赵家当养女,给原世子当小妾,去攀侯府的高枝儿,还是和从前说好的一样,去羊亭县,与弟弟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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