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巡山】

小说:寒门典妻(种田) 作者:舴舟
    01

    通往北峰的树林不算茂密, 其间多以各种落叶乔木为主,经过几场春雨滋润, 已然挂上满枝翠绿, 喜煞人眼。

    沈庆赶着驴车打树下经过, 一边留意着前头的路, 一边询问身后的襄桐, “二嫂, 方才那些长了一簇一簇白花的,是什么树?香味可真浓。”

    “那些都是野梨树,等到了秋天咱再来,就有梨子可吃了。”

    沈庆默默咽了回口水,继续赶路。

    过了一会, 途经一片银杏林, 沈庆又问道:“二嫂,我见方才那片树的叶子长得怪怪的,像是鸭掌一样, 也是能结果子的树吗?”

    “那些啊,是银杏,也叫公孙树,等到了日子会结白果。”

    “白果是什么果?我咋没吃过?”

    “白果是入药的, 能治小儿夜咳。”

    “哦,那我不惦记了。”

    再往前行,沈庆终于不再发问,而是直接停下车大叫。“二嫂, 快看!这儿有片枇杷树,树上有熟果子!”

    襄桐抬起头一看,果然头顶就有黄澄澄的一片,直把树枝压塌了腰。

    沈庭个子高,胳膊也长,直接站了车上,扯过个枝丫一抖落,几番下来陆续七八个果子掉落在棉被上,他见不够,又上手摘了几个好果下来,先挑了最大的两个分别给沈赵氏和襄桐递过去,余下的通通撇给沈庆。

    “就你一路咋咋呼呼,也不怕烦着你二嫂。”

    沈庆不服气,“二哥不想让我问,还不是怕显出你没二嫂知道的多。”

    沈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知道再多也是我娘子,你少挑唆,是不是近来竹笋炒肉吃的少了?”

    沈庆听完乖觉收了声;襄桐听了则嗔了沈庭一眼,“你倒和孩子计较上了。”

    沈庭顿时蔫了,心里越发委屈,三郎都多大了,还孩子?想他十岁的时候,都已经能一个人犁几亩地了。

    襄桐说归说,还是从沈庆身旁拣起个枇杷递给沈庭:“下回进山咱多带些布袋来,这枇杷叶也能入药,我前阵子听燕二伯说它店里正缺这个。”

    沈庭得了东西终于熨帖,说了声好,把果子接了只偷偷藏在袖子里,却舍不得吃。

    一路欢声笑语,又间或见着了不少果木,可惜大都是入夏或上秋才能见着果实,现在只能白惦记着。

    沿途地面上的野菜倒生的不少,因没人采摘遍地可见,诸如葵菜、牛蒡、鸡头菜、芥菜和蕨菜等,正是采摘的好时节。沈家人不急在一时,也怕上山带着不便,只记了个位置,等着下山时再说。

    比较令人失望的是,这片林子里并没有竹子,也就更没有竹笋竹菇可挖。

    襄桐只得安慰他们:“就算有竹子,到了这时日也该长老了,不好吃呢。”

    众人于是又朝着北峰进发,说话工夫已到了地方。

    北峰和林子接壤的地方,有座废弃的三开间小祠,看样子应是山里道士早年建好供香客临时落脚的,早荒弃多年榻了半边。

    沈庭带着沈庆进去探看了一遭,除了发现地上破败的三清泥胎,只有一些类似打猎的工具藏在供桌的红布下面,他顺手拿出来,打算找铁匠熔了再铸点什么,沈庆则从塌墙根底下拣了个巴掌大的木匣子,匣子没有锁,却说什么也打不开。

    襄桐猜测,“多半是卯榫在内里卡着,寻常也有人家拿木头做了巧宗给家里孩子玩的。”

    沈庆摇晃了木匣,里头果然没有声音,不像装着东西,难免失望,不过还是把东西收了,打算回家再仔细研究。

    过了这做破败山祠,这回才算正式上山。

    山间面貌和山下腹地景色又有不同。

    此间的林木长得更高更密,草木也更加繁茂。

    驴车只往上行了一段,就被一片四人围抱的参天古树拦住了去路,车没法再往前走了,要想继续上山只能徒步。

    襄桐看着四周遍地而生的黄耳蕈,有的大如碗口,有的白如瓷胎,若拿了市集上卖去,比笋可贵了不是一星半点,便下车和沈庭商量。

    “地上的菌蕈长的不错,要不你和娘带着庆哥儿先在这儿摘挖?我再往上走走瞧瞧。”

    沈庭自然不同意,“虽说从前没听过霍山生出什么猛兽,但你也不能一个人山上,万一跌了碰了,或是赶上惊了刚复苏的蛇虫,连个帮手都喊不着。”

    沈赵氏在一旁听了,也连连点头。“就是,哪能让你一个人山上,要去,就让二郎或三郎跟你去。”

    沈庆听了一蹦几个高,“我和二嫂去。”

    沈庭白了他一眼。“就你?真出了事,你还不第一个跑了?你老实留在这陪娘呆着,我和你二嫂上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沈庆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二哥二嫂的背影越走越远,不禁叹了口气。

    看来往后她跟在他二婶身后当小尾巴的日子不多了。

    沈赵氏这边已经把驴拴了喊人。

    “三郎,快别愣着了,这边地上好多蕈,还有上次你二嫂卖了大价钱的那种玉蕈,你赶紧过来给我搭把手……”

    02

    北边的山峰地势不陡,襄桐和沈庭循着山间缓坡慢慢走,并不着急登顶。

    襄桐边走边查看着积年古木的树根,很怕错漏了哪处,一路堪称龟速。

    沈庭先头不解,后来猜她在找些什么,便直言问她。

    “你是在寻什么吗?”

    “上回和三郎在禅光寺后山寻见一小株灵芝,我想着,那么浅的林子都能长成灵芝,霍山无人踏足这么多年,说不定还要更多,所以想碰个运气。”

    沈庭从前跟着猎户学武艺,曾在山间见过灵芝,这回不需襄桐多说,也跟着她寻摸起来。

    心里想的是,庆哥儿都能找到一株,他定不能被那臭小子比下去。

    两个人走走停停,好大工夫,才行了一里地。

    沈庭以往和襄桐也多有独处机会,但大都是在家中,且还是晚间灭灯以后,甚少有什么交流。今日难得能互相搭伴,沈庭自觉是个交心的好时机。

    “山里树木长的都仿佛一个样,倒似鬼打墙,要不咱边走边聊打发时间,也提提神吧?”

    襄桐正在一棵老松底下低头查看,闻声漫不经心答了句“好”便没有下文。

    沈庭想想,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遂主动寻找话题。

    “你我相处也有月余,倒很少听你提起家里人,如今你得了放奴文书,就不想着归家看看吗?”

    襄桐闻声手势一顿,随即起身。

    沈庭看她脸色有些不快,还当他触了什么逆鳞,赶忙解释,“我就是随口问问,没有窥探你家私事的意思,你别多想。”

    襄桐点点头当时释然,抬头见沈庭一脸懊恼,反倒主动开口说起来。

    “我家里人啊,乏善可陈。你要想听,我就给你碎碎念着。”

    沈庭赶忙赌咒一般应承:“我想听。”

    “我家里早先是北地盛州人氏,家里祖辈一代去的早,只余下我大伯家和我爹两房血脉,我爹生前一直想走科举仕途,后来屡次落地感觉无望,遂仗着笔杆子和口舌利落做起了讼师的行当,可惜我十岁那年,他害了场病去了,到了也没能挣身大红官袍回来。”

    “至于我娘,本是我爹的续弦,听她说,我外祖父曾做过县令,但受人构陷被罢官免职,才致使我娘被原来的人家退婚,辗转成了我爹的填房。我娘嫁给我爹时,我爹和前头那位娘子已经有了长子,我娘是个贤惠的,一向视他为己出,有时,连我和我亲生弟弟都比不上,一家人也算和美。只可惜我娘她身子弱,在我爹过世的半年后,也撒手去了。”

    沈庭听到这里,不禁疑惑,“你家中既然有兄长,也有亲弟,怎么先头还提要立个女户?”

    女户都是家里没了男丁的绝户才能设的,她一个有兄弟的人,没嫁人前只能附了他们的户籍。

    襄桐接着又解释,“我大伯一家这辈子只生了我堂姐一人,到我大伯三十好几也再无所出便和我家提出过继,于是在我弟弟出生满一岁后,我爹便做主将他过继给我大伯一脉,至于我大哥,在七年前同人出门赶海,此后再没有回来。听人说,他搭坐的那艘海船出了事,船上的人大都触礁没了。我家里也曾抱着希望,有一日他能归家再看上一眼,可始终杳无音信,所以如今在八里铺的户帖里,樊家二房便只剩下我一人。”

    “原来是这样。”沈庭点点头,又问了个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你爹娘去世后,为何你会卖身到梁家?是你大伯一家对你不好,胁迫于你吗?”

    襄桐摇摇头,“我大伯和我大伯娘对我很好,和待亲闺女也差不多,是我自己做主去梁家的。”

    “那时候,我大伯上山采药摔断了腿,我弟弟柏哥儿又害了风寒,我大伯娘一个人出门给人浆洗,从早忙到晚,工钱却还不够一个人一顿汤药钱。我当时不过十一岁,除了那些脏地界肯收或是给人做奴仆,再难寻个立竿见影的法子。”

    沈庭听完心下几多感慨,原来他的桐娘也是受生活逼迫至深才养出如今这副风霜无侵的性子。

    他自知笨嘴拙舌,说不出太多体贴的话来,但下定决心,往后再不让她吃丁点苦楚。

    “桐娘,往后有我,有我沈家在,便是不能给你天下最好的日子,也绝对能做到同甘共苦、荣辱与共,也希望你仔细考虑,不要再提离开我、离开沈家的话了。我们如今一家人欢欢喜喜,靠着一双手脚,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把日子越过越好,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期待呢?”

    襄桐本想说她有什么事习惯自己面对自己解决,从不想着指靠旁人,但看着沈庭满脸诚恳,眼中放着光华,竟一时语塞。

    “我……”

    “桐娘,你还没看出来吗?如今这个家,早离不开你了?你就算不是我沈庭的娘子,也是沈家不能割舍的一员,你扪心自问,要是我现在就同意放你归家,你能舍下我娘,能舍下三郎吗?”

    襄桐实在无法面对这样的逼问,只得转过身冷静一下,复又深吸一口气。

    “这件事,我没法立时应下,你容我仔细想想。”

    沈庭见襄桐比先时已有松动,不过多逼迫,只信誓旦旦拉住她手。“我会一直待你好。”

    襄桐慌忙把手抽出,“咱们快点走吧,娘子和三郎他们还在等着呢。”

    经过方才一番交心,两个人之间难免有些尴尬。

    襄桐只闷头在前头走,沈庭几乎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

    走出没有多远,沈庭眼尖发现东边的草木里似有什么不对。

    “桐娘,你先在这等我,我去那头看看。”

    襄桐顺着他的视线也望过去,果见草稞子里有什么在动。她拉住沈庭胳膊,用口型示意他:“别去。”

    沈庭反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回了句“放心,这山里不会有猛禽。”,然后把腰间的竹刀擎在手里,慢慢走了过去。

    襄桐放心不下,没听他的等在原地,也从地上拣了块棱角锋利的大石,悄声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接近那处的时候,草稞子里的活物似听见了动静,呼啦一声朝着更远处散逃而去。

    沈庭快走几步,在浮草掩映下,赫然是只死了多时的野兔,血迹已经干透。

    “桐娘,无事了,方才是有两只野狐在吃野兔,被咱们惊走了。”

    襄桐闻声也凑近了瞧,却意外发现,这兔子不是被狐狸咬死的。

    “二郎,你看,这兔子身上有箭。”

    沈庭听完用脚把兔子踢翻,果然露出老大的箭头,从耳入腹,但箭却很不一般,不仅箭身比常见的短粗,还似是拿精钢铸的,因几乎贯穿了野兔,不细看还真难发现。

    他突然想到什么,面色随之也凝重起来。“这不是箭,而是弩,并且看材质,不是咱们寻常百姓能制成的。”

    襄桐闻言也起了疑心,“霍山之前才出过匪患,也不知从前藏匿过什么人,我看,我们把这弩,还有方才发现的木匣等物一并拿给郎大人,等他过目之后,说不定就有答案。”

    03

    沈庭和襄桐知道事关匪患,不容拖延,再没有心思继续在山里盘桓。

    他们先和沈赵氏与庆哥儿汇合,襄桐想到待会儿要进城报信,只临时想了个由头。

    “我方才在山上突然想起,年节里听我堂姐提起,她婆母今日正该做五十岁的整寿,我想着在杭州城里,咱家得我堂姐婿照拂颇多,既赶上正日子,也该表表心意,就想让二郎陪我进城一趟。”

    并不把发现弩的事告诉他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沈赵氏和庆哥儿正忙在兴头上,只半个时辰就采了百十来斤的菌蕈,听说两个人乍然要进城,虽有些突兀,但也没有过多怀疑。

    “那让三郎驾车送你们去吧,我在山里再多留一会,这处的玉蕈还不少呢,别过两日被人挖了去。”

    沈庭摇头。“娘也跟车回家去,这满山的物产,想要采摘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况且我们把车赶走了,您待会儿采多了也不方便倒腾下山。”

    “那成吧,就听你们的。”想想又道,“一会儿你们去贺寿也别空着手,带些山货,再多买些点心和酒肉,这是你头遭正式见襄桐她娘家人,可千万不能失礼。”

    襄桐和沈庭面面相觑,发觉这个谎还扯出了这等后续,可以预见等他们回来,沈赵氏还得再问问亲戚们对沈家女婿的态度。

    值得庆幸的是,沈赵氏轻易不去城里,不然见了李家人很快就要被拆穿。

    归程照样是沈庆驾车,他们先把沈赵氏送回家,随后一路赶赴杭州城里。

    既要带着沈庆,在山上看到□□的事就瞒不住。

    沈庆听了,也没觉得多害怕,只可惜那木匣子他不能留下了。

    “二哥二嫂,咱进了城往哪去?”

    按道理郎琛这个提辖是管着统领、训练守兵的,兼管缉凶捕盗,他寻常不是在府衙里落脚,便是在军营。

    “直接去知府衙门先看看吧。”便是不在那处,报给知府大人也是一样的。

    沈庆去知府衙门后巷送菜的时日不短,闭着眼也寻得到路,驴车赶得更是顺溜,连路上哪处有墙,哪处有沟都摸得一清二楚,倒让多日没出门的沈庭颇有些刮目相看。

    “想不到我家三郎也有了大能,连二哥都要甘拜下风了。”

    沈庆顿觉底气硬实不少:“那是,二哥往后也别再小瞧了我,等我再长上两年,也能被人叫声好汉。”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应该还有一更,手残作者爆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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