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回到霍山村时天色已晚, 沈赵氏却还在院里的菜架子下头坐等,她听见门外驴车刮地皮的动静, 推门迎了出去。
“你们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
沈庭当着他娘的面, 一向报喜不报忧, “有我娘子出面, 啥时有过办不成的事?”
沈赵氏跟着连连点头, “是娘说错了, 咋会问这种糊涂话,再没有什么事能难住咱们襄桐。”
襄桐被这母子两个夸得脸上直热,赶忙出言打岔,“娘,我和二郎白日里进城后, 山上可还太平?”
“太平、太平着呢, 半个进山的外人也没有。我跟着三郎在北边山头又采了不少菌蕈和野菜,还在那几只灵芝附近放了捕兽夹子,省得被哪只不开眼的野物给误吞了。”
沈庭刚想说捕兽夹容易误伤旁人, 但转念一想,外人不知霍山匪患已绝,而崔、杨、薛三家也没有上山的道理,便改作夸奖, “娘果然想得周到。”
沈赵氏一愣,从前她做什么,家里大郎二郎就鲜有认同的时候,如今二郎都会说软和话了, 一看就是他娘子的功劳。
“你和襄桐也在外头辛苦大半天了,赶紧进屋歇着,我想咱明天早点进山,也好再去南边的山头看看。”
沈庭没得到郎大人给出的消息,始终心里不安,便连声劝她,“明日恐怕不行,我想着头午要抽空去趟临平镇,也好寻梁家人把襄桐的身契要回来,再顺道去衙门里重新挂户。”
沈赵氏赶忙表示,“你带着襄桐去忙正事要紧,我带着三郎上山就行。”
“那可不成,南边山头有从前土匪留下的匪窝子,听说还不止一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埋下过什么铁夹子铁刺之类的。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沈赵氏这才歇了心思。“那我就还在北边寻芝吧。”
次日一早,是个晴天。
沈庭和襄桐临出门前,特意先到崔家知会一声,“崔大伯,我和我娘子今日还得去城北办点事,先拉上昨日午后采的山货给柳桥楼那几家店送去,你白日要是送菜,只管先往鹿鸣斋去,太和楼则缓缓。”
崔家自是没有异议,又把沈家驴车头午不在的消息转告给杨、薛两家知道。
那两家却一个劲的担心是不是沈家要寻了旁人分租,“他崔大伯,咱那租地的契书还没签呢,我们心里没底呢。”
崔大伯想岔了笑话他们,“瞧你们点出息,不就从昨天菜款里扣了你们不到一贯的租钱吗?难道还担心沈家人不认账?”
薛老四忙辩白一句,“那哪能啊,我们这不是,怕没立字据,回头沈二郎再不租给咱了,被别家抢去。”
“这时候知道贪着便宜了?那就好好报答人家,咱能左邻右舍住着是前世修来的,至于能不能走长远,还看这辈子修炼。”
那两家人忙不迭点头,均决心往后跟着沈家好好干。
尤其薛家,连家里六岁大的女娃都背上山来,只让守着竹筐专管分菜。
杨家也不甘示弱,全家祖孙三代,老少五口齐齐上阵,不觉一上午过去,三家人摘挖的菜比昨日头午还多上不少。
薛大伯看攒下了许多,叫来了北边山头的沈赵氏和三郎沈庆,四家人当面把东西称重记录,先拉上一车往城里贩运。
鹿鸣斋的管事一早得了东家吩咐,往后菜蔬尽可能收这霍山来的,一是为了卖太和楼掌柜的面子,二也是卖个噱头,眼下戍兵去霍山剿匪的消息才刚刚在市面传开,那处的出产也算是奇货可居,再让说书的人鼓吹两句,更能吊人胃口。
要是沈庭知道鹿鸣斋心里有这些弯弯绕绕,大概根本不会担心霍山的出产愁销。
02
再说沈庭和襄桐,一早赶车出门,先从钱塘门入杭州城内,在城西把菜送到之前常往来的几家,随后便一路往北,直奔西北二十里地外的临平镇。
襄桐还好,只当这是个寻常过场,没有太多心思,反倒是沈庭,心里急切得连抽了几下鞭子。
襄桐嗔他,“你这个赶法,回头给三郎知道了定要心疼‘银子’,往常他都不舍得打一下。”
等真到了临平镇,已近晌午,因梁家所在的蒲苇巷颇窄,且里头还堆放不少杂物,只容两个人并行,实在进不去车,两个人只能把车停在巷口。
沈庭怕梁家仗着从前身份羞臊襄桐,便把驴绳交她手里,“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咱们,咱们……”他吞吐了半天,想说咱们销了身契,就正式过礼成亲吧。
可怕襄桐当场拒绝,到底没敢说出口。
襄桐被他盯得怪不自在,直推他,“你快去吧,一会儿有人进出巷子,咱的车碍事呢。”
“嗯,那你等我。”
“嗯,快去吧。”
这场面要是被别个瞧见,定要被说上一句腻歪吧?沈庭一边脑补,一边裂开嘴憨笑着一步一回头。
襄桐也朝他挥挥手,用口型告诉他“我等你”。
沈庭越发心急,一鼓作气扯开腿跑出老远,片刻后终于站到了襄桐说的,把西山榆木门板的那家。
咣咣咣,沈庭气势十足地在门板上叩了三响,隔了好久也没有个响动。
他又加大气力连扣了七八下,还出声唤人,“家里有人吗?”
门里还是鸦雀无声。
他有些急了,又用力砸了几回,“梁家人可在家,有急事寻你们。”
这回没从梁家惊动个人出来,反倒是隔壁邻居一位大娘探个头出来。
“你别白费气力了,你就是把门板卸下来也没人睬你。”
沈庭听这话音儿不对,赶忙抱拳。
“这位大娘,敢问这家住的是不是梁家人,就是一个寡母带了双儿女的,从前家里还有个仆役。”
那邻居见沈庭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禁好奇,“隔壁从前住的确是姓梁,不过你又是他家什么人?”
“我姓沈,是她家从前使女樊家大姐儿的官人,这趟过来,是想取回我娘子的身契。”
那大娘眼睛一亮,“是桐丫头的官人啊,我说是哪个得了大运,娶了她家去。”那人从头到脚打量起沈庭,又啧啧赞了句,“倒是般配。”
沈庭哪有心思听她的夸,只抱拳又问一回,“请问大娘可知,这梁家人去哪了?”
“她家啊,听说被亲戚接去享福了,走了有半个多月了。”
沈庭听完眼睛都急红了,直抓住那大娘的胳膊肘,“您可知道接去哪儿了?”
“好像说是去汴京,投靠她小姑去了。”
03
襄桐没等太久就见沈庭垂头丧气打巷子深处走过来。
她见他空着手,脸上没半点喜色,就隐约感觉不对。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梁家人为难,不肯拿身契出来?”
沈庭摇摇头,“隔壁邻居说,梁家人搬走了。”
“搬走了?”襄桐听完也是懵的。
“说可能去汴京投亲去了。”
“从前没听说梁家有汴京的亲戚,不过也说不定是托词。”
沈庭愈加懊恼,“我要是早些时日过来就好了。”
襄桐见沈庭十分难受的样子,倒不好深究了,往前论些时日,沈庭还在炕上躺着呢,而她自己也没觉得太着慌,真怨不得旁人。
“多大点事,也至于让你犯愁,大不了,咱拿了放奴文书去找个保山,到时照样能销了底档。”
沈庭闻言眼睛一亮,“真的?”
襄桐笑他,“我爹可是讼师,论大颂律令,只怕寻常的读书人还不比我知道的多。”“再说,我自个儿的事,我骗你作甚?”
沈庭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也是我的事啊。”
襄桐见今日无论如何也拿不到身契,本意劝了沈庭直接回霍山村从长计议,沈庭吃了回拖延的亏,立时决定,“放奴文书我随身带着呢,咱马上就去府衙销档。”
襄桐见他上心,也不再犹豫,“那就趁便去吧,不过这保山得须寻了城里的主户,或是乡村的上户。”
沈庭闻言倒有些难住了,所谓坊郭主户,是在杭州城内有房产的本地人士,或是房产购入名下满一年且在官府重新落户的外地人家;而乡村里上户,则至少有百亩田地。
这么一论起来,沈家,连着整个霍山村都拎不出一个上户。
再看沈樊两家的亲朋好友,也多是赁屋而居的贫苦人家。
唯一算是有旧的顾郎中,虽有房产,但来杭州不过数月,两个人暂时陷入了僵局。
至于生意上认识那些主顾,更不好无端上门让人做保,且襄桐身世在外人眼里多少有些不美,也没必要同外人说道。
左思右想无法,襄桐咬咬牙,“实在不成,我就去花市桥的百草居求燕二伯帮个忙,虽说有些挟恩以报的嫌疑,但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沈庭想到那日燕小武对襄桐含愁带怨的凄恻目光,本能大叫一声,“不行!”
襄桐看沈庭反应如此过激,不由纳闷,“嗯?为什么不行?”
沈庭不愿解释,也解释不清,“总不好假手不相干的人。”“这事你别管了,就全权交给我来解决。”
襄桐看他一脸信誓旦旦,不好拒绝他好意,“那行吧。”“那就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留言区有的乡亲们觉得女主言谈举止不太符合身份和年龄,我简单解释一下。
一个人被塑造成什么模样,首先看社会的大环境。
就宋整体而言,程朱理学倡导的“三从四德”,和士大夫畸形审美的“裹脚”等积习对女性实在算不上友好,但江南一带又不同,由于养蚕、织造业的昌盛,导致女性家庭、经济地位大幅度提升,也就给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创造了有利条件;女人,尤其是贫民小户中的女人,不再囿于内宅,而是广泛参与到社会经济生活中。这是女主能接受正常教育和愿意闯出一片天地的先决条件;
然后,行文中提到,女主外祖父做到过县令,也就相当于现在的区县一把手的位置,统管辖区内的方方面面,可推测女主的娘自小耳濡目染也不会太过短视;而女主的父亲科举无望转做讼师,见多了世间百态,暗笔又写过樊家在汴京停留过,所以女主现在的人格基本形成于十岁以前,得感谢她生在一个有底蕴有见识的家庭。
再经过父母先后去世,卖身到尖酸刻薄的梁柳氏手里,又渐渐磨平了女主棱角,让她越发坚韧圆融,以后经过沈家人的感动,可能又有新的变化……
所以我觉得,女主现在的心智仍是符合自然成长规律的,不能单以社会上的大多数的心智水平去衡量,况且古代人大都十分“早慧””。
再以沈家为例,沈庭十岁出头就已经下地务农,逐渐成为家里的顶梁柱,而沈庆现在马上十岁,还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皆是因为被亲人们保护的太好,没有外力逼迫他迅速成长。
也有的乡亲们说更喜欢三郎一些,其实这样率真可爱的性格,是需要旁人付出代价来成全的,所以也请大家多爱沈二憨一下吧~
(咳咳,突然歪楼_(:」)_替二郎拉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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