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少女打廊道行来, 不似旁家闺秀莲步轻移,而是行得大步流星。若不是她裙幅所限, 真要抖起朵朵浪花。
再低头一看她裙褶之下, 果然一双天足曝露于人前, 绣鞋前头还分别缀着指肚大小的珍珠, 莹莹可爱。
她行得潇洒恣意, 可惜苦了跟着她的小丫头, 只一边紧赶慢赶,还出声唤,“姑娘慢些走,圆儿快追不上您了。”说完提起裙角就是一路小跑。
前头的少女稍稍顿足,回头笑她, “出来时让你少食几个肉丸子你偏不听, 这会儿肚皮撑涨走不动反怨我走快了,回去看罚。”
圆儿银盘似的脸庞顿时一皱,“姑娘不会又要裁了我三日的茶点吧?我昨日才解了禁制, 求姑娘抬抬手吧……”
“我看啊,不止茶点,连你一日三餐两顿点心并宵夜都要改做只食两顿,不然下一趟出门可不敢让你跟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状元楼的白面馒首成精了呢。”
那圆儿一脸憋屈,“还不是姑娘当初给我赐的名意头好,您叫我圆儿,我可不就朝圆了长……”
“哦, 那从今儿个起,你就改名作瘦儿,我过几日瞧瞧,到底你那点心裁撤的冤是不冤。”
“唔……”
对面主仆两个还在边走边打那口舌官司,并没留意贴着廊道逼近的三人。
郎琛无意间听了半晌热闹,尤其看那叫圆儿的丫头长得白白胖胖,身形圆润,果然真如那薄皮馅大的菊花馒首一样雪白圆润,实在忍不住竟破功乐出了声。
对面那对主仆听见动静,也将将行到附近,这才发现有旁人在。
做主子的胆色颇大,只见眼前有个穿了软甲的年轻郎君掩唇低笑,他身后一双金男玉女也噙着笑意看过来,脸不红心不跳,只仅仅表情僵了那么一瞬。
她心里哀叹出行不利,这是丢人丢到国姓爷府里了。
她回头又嗔了一眼满脸无辜的圆儿丫头,随后若无其事转过头,朝着郎琛等人颔首,“对不住了,还请诸位借过。”
竟是直接带着她家胖丫头落荒而走了。
郎琛见那做主子的眼波流转,灵秀机敏,且还不忸怩呆板,他那二十几年也没开花的铁树老皮似是被什么挠了一下,心头一股痒痒从头蔓延至脚,呆呆地回味半晌也没能缓过神来。
“郎大人,郎大人?您在想什么?”
沈庭轻唤两声,总算让郎琛又回了魂。
“哦,走吧,咱们去见我姑祖母去。”
02
郎老安人住的院子叫荣寿堂,院里除了几个年轻丫头,剩下都是积年的旧仆,有好些个,还是当初从郎府里出来的,所以对郎琛这个旧主家的小公子颇礼遇。
庆妈妈方送了回客,听见郎琛登门,亲自代老安人迎了出来,见他今儿个不是独来,还引了两个同行,颇为意外。
“表少爷来了,快请屋去,老安人已吩咐厨下备了您最爱吃的汴京菜,今儿个可一定用过膳再走。”
说完,又特意凑近了小声嘱咐,“国姓爷和夫人早起出门前不知因何惹了老安人不快,小郎君直当发善心,一会儿席上多陪她老人家笑闹几句,也好哄她多吃几口饭菜。”
郎琛连忙表示,“庆妈妈放心,我今日带来的朋友,最会讲书,准能让姑祖母她老人家开怀。”
末了,他又忍不住问上一句,“方才我进门时,见两个眼生姑娘打门里出去,还不知是府里哪位贵亲?”
庆妈妈稍一回想,便知道他问的是谁。“那主仆两个啊,是咱报恩坊里最大的正店‘状元楼’的少东家和她家使女,原是之前受了二夫人的恩来答谢,却没想扑了个空。咱们老安人好热闹,这才请进门多叙了几句。”
庆妈妈想想又觉不对,这位表少爷之前推拒了老安人安排的诸多人选,于成家之事从来视之为洪水猛兽,怎么今日倒转了性子,询问起姑娘家的事来。
“表少爷,那家人跟咱不是一路,您下回遇上了也甭理会。”
郎琛奇了,不是一路还往姑祖母屋里领?
“那状元楼是匪窝子不成?怎么听您的话,似不待见?”
“嗐,她家倒也不是歹人,就是寻常商户人家,且绝了嗣,竟让家里独生女儿立了继,做那抛头露面的少东家,在咱们坊里也算是显了大能的。”
庆妈妈话里暗藏褒贬,相信郎琛自能分辨。她所虑者,是怕郎琛误以为那姑娘是老安人故意给他安排的相看人选,这才急急撇清,省得到时拴错了姻缘,惹郎家本家不快。
郎琛面上还是片淡然,也不再多问,便由着庆妈妈把他们引进内堂。
郎太夫人见郎琛进门,不等他问安便兜头盖脸数落他一顿,“你说你个猴崽子,上回我请了费家夫人并她家女郎到我府里饮宴,不是说好让你趁着请安入门一见,也好让人相看相看,你倒好,一听说我传唤,竟翻出墙去逃散,真真是想要气死我个老棺材楦子啊。你不体恤我我也认了,我那入了土十年的亲弟弟在地下见你这不肖子孙,该是也要从棺木里坐起来。”
沈庭和襄桐站在郎琛身后,看他挨了骂,还滚刀肉一样上前去搀郎老安人的胳膊,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郎琛倒一改往常,乖觉的很。
“我知错了,下回准保不再翻墙跑了。”“今儿个当了外人的面,姑祖母您多少给侄孙我稍稍留点脸面,回头等谢了客,你想把我蒸熟煮烂我也认了。”
郎老安人这才留意,还有两个没见过的陌生面孔跟进屋来,用手指了指郎琛,“合着你是故意搬了救兵,要是今日不给我个说法,定下你未来娘子的人选,别说我将你父亲亲自请来。”
“别别别,父亲日夜操劳的,让他来不合适。”郎琛为让她罢休,又信誓旦旦保证,“姑祖母放心,我心里已初初有了人选,只眼下不好说破。”
郎老安人看了看同样一脸无辜的庆妈妈,简直不敢相信,“有了人选?是哪家闺秀,是打咱们府上结识的,还是经外人说和?”
“您老人家就别多问了,回头八字有了一撇,我再跟您细说。”
郎老安人知道她这个侄孙是个内里执拗的性子,但也不会打诳语,他不同意的事不会出言诓骗。既然当面得了他保障,这才稍缓了脸色,复又问上一句,“跟你同来的两人又是哪个,也是你军中结识的朋友?”
沈庭这才带着襄桐上前行礼,郎琛且还帮着引荐,“姑祖母,我今儿个给你带来的,可是两个有福运的人,知道您今日在府里受了冷落,特特寻了来博您开怀一乐。”
“这位是霍山村的沈二郎,前阵子护送我表婶归宁,在双驼岭徒手勇斗两个悍匪的那个少年英雄。旁边这位,是他患难与共的娘子,樊氏。”
郎老安人先头见两个人低眉顺目规规矩矩,还没觉得如何出奇,但一听郎琛提到双驼岭的事,顿时睁大了眼睛。
“是那个孩子啊,快走近些给我看看。”
沈庭见那太夫人长得慈眉善目,且还是从前东家,就拉着襄桐往前凑了几步。
“当不得老安人的夸奖,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且后来楚先生替府里给我送了恤银,使我活命,这才使我有命重来府里给您请安。”
郎老安人点点头,“你遭了难吃了苦,还能对我家心怀感恩,足见你果真是个好的,不过你也别过分谦逊了,我那二儿媳归宁那日,多亏你探路时灵醒也有手段,将那两个落单的匪类当场绝断,不然将上山更多悍匪引下山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说完又想起来关心一句,“身上的伤可大好了,还打不打紧?”
“多亏我娘子对我悉心照料,如今我已能独自驾车了,已大好了。”
郎太夫人有些讶异,“我那日怎么听说,你未曾娶亲?”
沈庭看了襄桐一眼,并不遮掩,“我娘子本是旁家使女,彼时被她从前主母典卖到我家,原是为我冲喜,我命悬一线时,她对我不离不弃,衣不解带不离左右照顾月余,如今我们虽然六礼未完,但我正打算拿了放奴书去府衙里替她销了附籍,做成个正经夫妻。”
郎老安人拉上郎琛作比,“你瞧见了没,这世间夫妻就当如此患难与共,你身边既有如此鹣鲽情深之人,怎么就没把你感化了去,也动那凡念早早娶妻?”
郎琛嘿嘿一笑,“谁说没动,我刚不是和您打了包票了吗?”
郎老安人见他狡黠,也不深究,“既今日得了旧家人登门,咱晚间就好好热闹热闹,回头也再给我这老婆子仔细讲讲你们故事。”又同郎琛说道,“你也好好听听,看人家是如何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郎琛恨不能立时走脱,只找个由头敷衍,“我刚答应了沈二郎,一会儿去衙门想法给他寻个保山,也好将樊娘在旧主家的籍契销了,省得耽搁摆酒的好日子。”
没有正常籍帖,在衙门里是立不成正经婚书的。
郎老安人听了不免奇怪,“不是已经赎买了吗,怎还要保山。”
沈庭上前解释一句,“当时因梁家人客居在外,没将我娘子身契随身携带,只拿银子换了个放奴文书,我今日到临平镇寻梁家人讨要旧时身契,哪想到,梁家半月前就已搬走,我实在没法,这才想要寻个保人,也好能顺利完婚。”
襄桐在一旁咬唇不语,她几时答应过要真个嫁他?可是在外人面前,总不好当场撕破脸皮,只得暂做隐忍。
而郎老安人听了,也深以为然,“这事是要抓紧了半,最近几个月的黄历我都翻遍了,好日子属实不多。”
郎琛顺杆爬,“那侄孙就带他们去衙门口把事办了,今儿个就不留饭了,等改日再登门拜望您老人家……”
郎安人看他是想脚底抹油借机开溜,拿眼夹他,“这事只你能办了不成?庆妈妈,拿了国姓爷的帖子去知府衙门一趟,就说我们家给沈家娘子做个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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