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霍山村地界开阔, 其实却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百十口人常驻。
村里闲置的土地还有大把, 但真正的上田却一早就被村里殷实的人家买走了。
其中占得田地最多的, 还要数里正方家和村东头胡家。
沈庭需要良田种蔗, 首先想到的, 是从这两户人家手里匀些, 今年不得用还有明年后年, 回头再买些中田将就应付过眼下,也是个折中的办法。
襄桐便在一旁建议,“要不先去里正家说说看吧,也正好把你想带挈乡邻的想法先透个信儿。”
沈庭觉得霍山的出产比他先头预想的要多得多,心里感激胡大牛的谦让, 不免有些摇摆, “我想着,胡大哥他家,咱也要表示表示吧, 毕竟是他选了铺子把山地让给我。”
襄桐也不是刻意想排斥胡家人掺和到霍山的事里来,只是他家里那位翟大娘子实在是个不省心的,眼下不知情没闹出什么乱子已算庆幸,再主动招惹只怕不妥。
“胡大哥和郎大人同来的时候是知道霍山有硝石和野菜的, 余下诸如药材和林木,也不是眼下能看见成效的,说出去倒像是显摆托大之辞。至于从他家买田种蔗的事,我只怕他娘子不会点头, 搞不好争执起来还要闹得他夫妻失和,反而不美。我知道你有心回报胡大哥一二,也不想拦你,要不到时等咱家和他娘子理清了往日是非再说?”
沈庭听出襄桐顾虑,也明白她说得有道理,只得暂时放下报恩的打算。“那咱就去方家先问问。”
两个人登门的时候,里正一家正在院子里晒干菜,连门都没关,地上和窗下挂着的摆着的,俱是前些时日在宝石山摘挖来的,其中多是菌蕈和笋干。
里正娘子直腰的功夫,见沈家两口子在门口欲叫门,忙起身笑道,“今日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我可听说你家近来买了驴,正忙着进城贩菜呢。”
襄桐知道,霍山村这几十户人家,东家长李家短的事根本就成不得什么秘密,沈家和崔家见天拉着山货打村里过,早就被人看个遍了,索性也大大方方承认,“方娘子您就别打趣我们家了,不过一头笨驴拉些野菜进城换些零花,哪能入您家的眼。谁不知道您家是村里积善成福的门户,家里一头牛就能抵得上我家三四头驴子,更别说还有近百亩的田地,一辈子都不愁仓里粮断的。”
但凡是人,总是喜欢被人捧着说,方娘子也笑着上前搀住襄桐,“瞧你这张巧嘴,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我就是想眼热一回,都张不开嘴了。”
里正见两家妇人聊得火热,也忙招呼沈庭,“二郎可是稀客,今日怎想着来看我们?”“屋里的,别光顾着说话,还不去灶下备茶。”
沈家有求于人,襄桐哪好意思劳烦里正娘子,忙拦着她,“大娘子别忙了,我们就些微小事想问,站站脚就走。”
里正娘子见状,倒愈发感兴趣,“那你们小两口倒是快说啊,知道我是个急性子,一会儿火上房了。”
沈庭便把得了霍山开采权的事简要说了一通,只隐去其中关于山匪的细节。
“我想着,既得了蔗种,凭白耗在山里未免可惜,就打算先试试在咱霍山村的闲田里种些,若真能有法子炼成糖霜,不说是一本万利的营生,至少也能造福一方,使咱们乡邻再不愁糖贵不得食。”
里正一向是个严正谨慎的,不免细问,“你说山里有蔗林?可是我们杭州地界,原不该有啊。”
沈庭忙解释,“许是从前山匪得了良种移栽过来的,我瞧着长势不错,想先种个二十亩试试,若实在不成,也只当浪费了大半年光景,也亏不得太多。”
“那若真种得了,你又有几成把握能制出糖霜,其品相比两广之地贩运来的品相又如何?”
沈庭不敢夸大,只保守作答,“即便稍逊色些,总比饴要甜、比蜜要易得,也算是为咱们贫苦人家做些好事了。”
里正娘子是个精明的,知道这沈家得了霍山,往后定会是个了不起的门户,忙推搡了里正一把。
“瞧你,人家好心给你说个拉拔乡邻的好处,你不想着颂扬,反倒问东问西的,要我说,只冲着沈二郎和他娘子大公无私为咱们整个霍山村谋福,你就该敲锣打鼓地帮着张罗张罗。”
沈庭忙说,“不敢不敢。这事成与不成的,我还不知道呢,若真如我所期,明年自然要带上乡邻们一道种蔗。”
里正听他没打算盲目推广种蔗,稍稍安心,“你既有这层想头,我也不多问你,只一点,这种蔗虽是生财之道,但毕竟粮食关乎天下民生,不可荒废。”
襄桐见沈庭一时接不上话,赶忙替他保证,“您放心,到时咱只限定,若想种蔗,须得种上同样面积的粮食,我们家再给放蔗种,这样大约就可行了吧?”
里正点点头,“你们想得周到,我也就不推三阻四了,说吧,是想让我做什么?”
沈庭抱拳一揖,“想从您家手里,匀上些良田。”
里正和他娘子均是一愣,没想到这羊毛都薅到他们头上了。
襄桐看出他们心里不舍,只在一旁保证,“也不会尽占了您家好地,只为了日后研判如何能让蔗林丰产。若您家实在不舍得卖地,到时算做租给咱家也成。”
里正娘子确实肉疼,但也不想眼下得罪人,最终提议,“我看不如这样吧,我家匀出十亩良田给你,你再把靠近霍山的那片荒地买下,到时我家官人给你家出了保书,这垦荒的地至少能贱上三成呢。”
沈庭之前倒是没想过这茬,“霍山脚下的荒地?”
襄桐也有顾虑,“只怕地力不厚,出息不好。”
里正摆摆手,“也未见得,我去岁打那边走过,地里的草甸长得恁高,待烧上两日,便是上好的肥。”
沈庭想想,既草能生得好,就不会是旱地、贫地,“那我去看看,若地力不碍,今日就买下来。”“您家那十亩良田,我也厚颜耗下,今日就立契过账,待入秋地里稻子收了,再做交割。”
02
沈家又是买地,又是雇人开荒,一时间成了霍山村炙手可热的人物。
有些人家主动上门道喜,顺道打听种蔗制糖的事;
有些人家安于现状,只一心种好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不打算凑趣,也不指着发财;
还有一些人家,举棋不定,想等看到些收效再下水一试;
这些反应都实属正常,毕竟凡事都有两面,是福是祸,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还是昙花一现水里捞月,全凭各自运道。
但也有那么几户人家,揣着颗酸梅子的黑心肝,自己不想出人出力,反倒嫉恨旁人走了时运,恶语相向。
这里头,最为显眼的,要数村东头的乔家,以及,前些时日才从霍山退出来的杨家,确切说,是乔寡妇和杨老太两人。
乔寡妇之前和沈家交集有限,顶多是看沈家不过眼,但到底不知道什么内情,杨老太则不同,她一路跟沈家人相处至今,连沈家每日从地里得了多少出息都摸得门清儿,且见沈家如今愈加发迹了,心里哪能顺意,甚至觉得沈家是挖好了坑逼着她主动退出,于是没事便在村头户尾讲沈家人的是非。
尤其是关于沈家那个能干又漂亮的二儿媳,更是她泼脏水的重点。
这一日,村里几个妇人在村口的古井边排队打水,正巧有人谈到崔、薛两家人跟着沈家走了大运的话题。
“那沈家从前平平无奇,也不知怎的走了大运,可见她家那个才进门的二儿媳是个有福气的,既旺家又旺财。”
杨老太听了就不顺意,“你们看着那是个周到良善的,却再想不到原是个偷儿,连那树上的破枇杷叶子都要捞上一把,真真的两面三刀、口蜜腹剑。”
先头说话的申家人不免奇怪,“不能吧,我那日从她家借灶眼使,他家二儿媳妇还帮我看火呢,不像是个贪占旁人便宜的人啊。”
一旁的乔氏自然要帮腔,“要不怎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我先头也以为沈家人历来良善,娶来个妇人也差不到哪去,谁知头回见面就踩了我的脸,说我不配跟她攀交。天爷啊,我这把年纪,被她个牙口没长齐整的小辈指着鼻子寒碜,也不知她是跟谁学的道理,日后沈家声名还不让她败尽了去。足见这种自小没了教养给人做仆役的,千万不能娶进门,不然定要祸及满门呢。”
这闲话闲话,闲时听听,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但有那从沈家尝到些微好处的,自然要帮着说话,“你们说的我不知真假,但昨日我跟着沈家进霍山砍蔗做种,一日就得了一百文的工钱,他家郎妇亲自剥了十几杆长好的粗蔗给我们尝鲜呢……”
杨老太听得跳脚,“你懂什么?她那是假大方罢了。还有,你当自己一日百十文工钱挺高呢?其实不足人家日进斗金里的一个零头,这是拿你们当驴使唤呢。”
两边人各执一词,争辩不下之时,一个身穿素面褙子的年长妇人默默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她原本是来霍山村寻人的,只想问声沈庚家的位置,哪想听了一脑门官司。
要是沈家的二儿媳真是个厉害的,她可怎么舍得亲外甥女嫁入这样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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