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襄桐把退路安排得当, 又去了趟菜市,买了鸡鸭并几样菜蔬, 照例在太和楼门口等着, 最后搭着崔家的驴车回了霍山村。
当晚, 她特特做了沈庭爱吃的鸭血羹和沈庆昨日点名的竹笋炒鸡, 因沈赵氏从没表现过有什么特殊喜好, 且据说生辰离得不远了, 襄桐又另给她做了份龙须面。
沈家人上桌,虽然诧异今日菜色如此丰盛,但每回襄桐进城,也多半会买些肉荤让众人换换口味,也没特别疑心。
沈赵氏只照例碎碎念句:“你也太惯着他们, 昨日白说两句, 就要劳动你一回。”
襄桐低着头拿碗掩住脸上表情,“正赶山进城就顺手买了,且也不常做, 偶尔一回不碍的。”
沈庆本想说又想吃百汇煲了,但一想到那菜光是收拾准备就要个把时辰,识相地没提。
沈庭一碗羹汤下肚,也一脸满足, “娘子辛苦了,待会儿我和三郎来拣碗洗刷,你和娘也歇歇。”
襄桐待众人都撂下筷子,忍着心头涩意笑着和沈家母子报备, “今日进城从我堂姐那得知,我那离家多年的兄长竟有了音信,想回八里铺再问个清楚。”
沈赵氏听沈庭提起过襄桐家事,听说原本杳无音信的人突然有了消息,也替她高兴,“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那明日让二郎亲自送你回娘家,也正好该拜会拜会亲家大伯。”
沈庭也连连点头,“那娘回头帮我把存着的那块上好皮料子找出来吧,我头回登门也不好空手。”
襄桐见母子两个兴高采烈,赶忙阻止,“明日,怕是不太方便让二郎和我同去,我长兄离家时曾和我大伯有些龃龉,我怕到时闹将起来,有你在我反倒不好调停,你就在家等我,若事情顺利,我大概两三日就归。”
沈庭虽然急于见樊家亲长,也怕赶上她家里有事闹出不快,反倒弄巧成拙,“那我就送你到门口,不随你进门。”
襄桐轻轻点点头,“那就劳烦二郎刷碗,我回屋收拾一下,带身换洗。”
“也多带些礼吧,总归是我一点心意。”
襄桐没有反驳,独自回了西屋,把柜子里装钱的瓦罐取将出来。
先头攒下的银钱买地用去不少,如今还剩下二十几两,襄桐想想,从里头拿出两个三两的银锭,虽说她本不想从沈家带走一文钱,但到底往后要用钱的地方也多,值当是她同沈家借的吧。
沈庭进屋时,襄桐已经把一件衣服、一只算盘和两锭银子用个包袱皮包好放在炕头。
“我从家里拿了六两银子带回去应急,回头让我大伯出了借据给你。”
沈庭也没多心,反倒关心起樊家的家事来。
“你大伯便是我大伯,若不凑手只管从家里拿。不过方才你说,你大兄和家里闹了龃龉,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初我大伯娘想把她娘家外甥女说给我大兄,我爹也是点了头的,结果我大兄并不乐意,随后就偷跑出家,随人赶海去了。”
这话说的也是实情,而且襄桐在正月里从梁家回八里铺探亲那日,确实也听人提到在外地碰上个极其像她大兄的人,不过这事既没确准,也没有什么手书捎来。
沈庭真心希望襄桐的兄长能早日归家,也能做她娘家的依靠,便主动提起,“若是你家里决定寻人,我也可同去,你千万别把我当了外人。”
襄桐心里对沈庭愧疚,转过身把柜里剩下的一尺葛布取出来。
“二郎的幞头旧了,我再给你重新缝一块……”
02
襄桐去八里铺一晃儿已经三日,到了这一日晌午也没见回来,最先忍不住的人是三郎沈庆。
“二哥,二嫂怎么还不回来?”
沈庭心里惦记,却不肯明说。“怎么,又馋你二嫂做的竹笋炒鸡了?”
沈赵氏这回破天荒没有和沈庭站一头,“你娘子这趟是去的有些久了,要不,你去八里铺看看?万一她家里出了什么事,你也能帮把手不是?”
沈庭见她娘也发了话,便不再压抑心里担忧,“那行吧,我这就去驾车。”
八里铺在杭州城东北二十里,霍山村在城西,这一来回,就得用上大半天时间,沈赵氏担心儿媳,也顾不上沈庭回来要贪了黑,只嘱咐他,“要是襄桐她娘家无事,你也别硬催,回来路上赶慢些,别忙乱。”
沈庭却已经到院子里套好了车,出了门就朝着八里铺樊家急急奔去。
送襄桐归家的那日,他并没有进门,但好歹认得地方,巷子里从西头数第三家就是,且门前还长了一棵歪脖枣树。
沈庭近申时到了地方,连驴都顾不上拴,就要过去叫门。
一把巴掌大的锁将他挡在外头,门板上头还贴了待租待售的字条,让他有一瞬怀疑,是不是找错了门。
他退后几步,看看左右和门前歪脖树,襄桐那日确是进了这家没错。
实在无法,他寻了东边那户叫门询问。
开门的老爹眼神不大好,说话也不太利索,“樊家啊,前日就退租了,说是去外地寻他家里大郎去了。”
沈庭并不死心,又去西家问了。
西家就是樊家房东,答话也一般无二,“听说是去南边寻失散的长男投亲去了,走之前也没跟我提前招呼,真是抬脚就把房子退了,害我都来不及寻续租的人,还要将房子空着白受损失。”
沈庭急的满头汗,“那樊家人有没有说去哪里寻人?是走旱路还是水路?”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收屋的时候是她家姐儿出的面,看意思是往两广一带过去了。”
沈庭忙又追问,“是她家长房的大闺女,还是二房的女儿?”
“是樊大伯他外甥女,好像已经嫁人了,梳了妇人头。”
沈庭见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想到樊家在城里还有门亲戚,赶忙又奔了石板巷的郑家米铺。
等着他的,却是襄桐的一纸离断书。
03
“我爹娘并幼弟确是跟着桐娘南下去寻人了,她早想到你势必会来城里寻我问个究竟,已留下交待,这便是她临行前当着我的面亲笔写给你的告书,你拿去看了吧。”
沈庭接过薄薄的一张纸,感觉此刻手都是抖的。
上头娟秀的蝇头小楷,和家里账簿上的字体如出一辙,确是襄桐亲笔无疑,可上头内容,却让沈庭如遭雷击。
沈家二郎见字如晤。
话有千头,提笔之时却不知从何述起,只得先论事再陈情。
日前我樊家长兄传来音信,言他海上遇险被渔人救起,之后为仆数载以还报大恩。
如今他恩情已还,定家于两广之地,欲唤家人相认相从,以期手足相聚、骨肉团圆。
我樊家思量再三终有决断,即日便要南下寻人,归期未定。
我深知沈家于我情深义重、救我脱离苦海,恩情使然,奈何我遇事不得两全,眼见沈家发迹,而我大兄尚不知冷暖,唯有南下相就。
此行道路阻长,归期渺茫,我一未嫁之身不敢让沈家房院长空,唯有以此书凭决断。
你我本无媒妁,也无婚证,过往种种,虽面上和美,却始终不容礼数。
沈家大恩,我恐难报,唯有铭刻心头,日日祝祷。
沈郎许会痛在一时,但世间佳妇千万,唯我不是良配,便请君万万以阖家老小生息为重,勿要动念寻我。
往后山高水阔天各一方,未见得有再会之时,唯期望您家事事顺遂,蒸蒸日上。
樊氏桐娘亲笔。
……
沈庭一双赤目把薄薄一张纸笺从头至尾又从尾至头足足翻看了数回,似乎想从字里行间找到些许破绽,好证明这书信不是襄桐留给他的。
襄桂见他这样,且天色也不早,只得狠心打碎他的妄念。
“我堂妹是个什么脾性,我想也不须我多说,是凡她决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她既已下定决心和你离断,你便也像个男儿那般硬性一回,索性丢开手吧,左右,你们不过是段露水姻缘,没上了祠堂供案……”
“是啊,为什么我就没早早地去樊家求娶,非要等着她心甘情愿呢?”“是我太蠢、太蠢了……”
襄桂本以为沈庭还要再追问一番樊家人的具体去向,但见他就这么失魂落魄地拿着手书往外头去了。
她赶紧又上前几步把人拦下,“我这里还有一份借据,是我爹同你沈家借的六两银子,日后,便由我代他还你。”
沈庭失焦的眸光稍稍凝聚,“借据?什么借据。”
“襄桐说离开你沈家时,她随身带了六两银子的应急钱,如今给我樊家做了路资,暂是还不上了,往后就由我来继续还债。”
“呵呵,六两银子的借据?我沈家赚下的大把银子,哪一笔不是她用心谋划来的?如今如此撇清,不过是打算自此和我断个干净罢了。”
襄桂见沈庭随手撕了借据,头也不回冲出门外,忙追了出去。
“沈家二郎,你听我一句,别去寻她,也别再念着她,她同你,不合适。”
沈庭缓缓转过身来,“我知道你一定清楚襄桐的的去向,我不怨你隐瞒,也不怨她狠心。总归是我们遇见的时间和契机不对。”“你让她放心,我不会寻她,也不会打扰她,我就在这里等她回来。”
“你这又是何苦?”
“还劳烦您帮我给桐娘她传个话。我在家里院墙边种下了两颗枇杷果,是我伤后初愈进霍山时,桐娘她亲手递给我的。我那时候没舍得吃,直到果子烂了还污了衣兜,只能种在地下,本想和她一起等着枇杷破土发芽再和她一起在树下纳凉摘果。如今她走了,我就一个人等着枇杷长成,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行五年,总有一天能让她回来看见,我有的是耐心。”
襄桂听完倒吸了一口气,这沈二郎不会是已经猜到,襄桐的离开只是设下的一个局?而他也并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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