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杭州城里住着几十万坊郭民人, 其中五成以上都是百十来年间从他乡移居到此谋生的外乡人,这里面一部分人靠着勤奋和天幸, 终能在城里或镇上买房置地挣下一片家业, 当然还有更大一部分人, 终其一生只能勉强混个温饱, 因不舍得杭州城内的繁华气象, 又或是心有不甘, 只在杭州城内的矮屋陋室赁屋而居,却因名下没有房产,得不到坊郭主户的籍贴,只能做为旁家的“附户”或是“客户”而存在。
一旦人分出三六九等贫富贵贱,便自然而然要守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规律自成一派。
就拿杭州城里如今的格局来说, 官和民、富贵和贫贱也有着天然的壁垒。
城北明镜高堂轩屋朱门里住的多是有着公饭吃的达官显贵、城西檐牙高啄、广厦林立的居者则以商贾百工为主, 到了房舍陈旧密集的城东,自然多是赁屋而居的穷苦人和客乡人,而地势起伏不定的城南却是鱼龙混杂, 盖因有几家书院、武馆和道观分别坐落在其间的紫阳山、七宝山和吴山,寻常也有官户富户将别苑置在山里,所以倒不好轻易研判。
襄桐这回为全家选的住处,便是城东普安桥楼、灯花巷里一处极不起眼的小院子, 比起从前沈家在伏虎巷赁的那处院子稍微宽敞,但进深要浅一些。
屋舍有五间,东边两间南边三间,另有灶房和茅房在屋后, 却没有井台,取水要到巷口。
之所以择了此地,一是为着背静,二是租钱低,三也为了方便弟弟柏哥儿求学。
襄桐早先在梁家就打听过,城里有名的大书院多是在城南,蒙学里全是五六岁的孩童,年纪再长却不肯收了,且要的束脩也高。
襄桐搬来当日付过一季的房租又添些日用家什后,手头便不大宽裕,只能量力而行,择了北边一里地之隔、昌乐坊积善名门卓家的私塾让弟弟附学。
就这,每月的束脩和笔墨也要把上四百文钱,节庆里的孝敬自然也得另算。
樊大伯初来那日心里忐忑,便说不教柏哥儿读书,日后只继承他的衣钵,学着伺候药材便得。
襄桐旁的事能够迁就,唯独不能让亲弟弟做个睁眼瞎,便是他真没有读书的天分,起码也要识文断字才行。
最后还是大伯娘卢氏在一旁使眼色,“你听襄桐的吧,她为了家里把房租已经把了一季,如此破釜沉舟还不是为了将来能让柏哥儿出息?你也不用忧心钱财的事,我在来时路上看见两家药行都在招工,你休息两日去试试,便是不成,我给人浆洗也能赚些口粮出来。”
襄桐没把离开沈家的事说得太细,只说她给沈庭冲喜后,沈家人念她的功劳,替她赎身又重新落了民籍,至于两家嫁娶,因门户参差,实难有下文。
樊大吉当日见襄桐做了妇人打扮却没能做了恩主家正经媳妇儿委实愤懑了一会儿,可一想人家本就是为了花钱消灾,也没有婚书为证,闹将出去只怕襄桐越发没脸做人,只好默默忍耐下来。
暗地里他又难免自责一番,要不是他当初摔断腿,急用钱看病,侄女也不至于卖身到梁家,也就更没有后头给人租去冲喜的事了。
因情理上亏欠,襄桐说起要进城谋生的事,樊大吉虽觉得仓促些但也应了,毕竟襄桐未嫁就做妇人打扮,时日久了难免让街坊闲言碎语;且他上工的那家药行近来生意惨淡,已有近两月发不出工钱,如今到了城里也好重做打算,开始新的生活。
种种前因实令人无法开怀,家里就没人愿意提起,总归日子要朝前看,何况襄桐是个有成算的孩子,听她的话准保没错。
所谓破家值万贯,樊家这回从八里铺搬到城里,几乎把经年积攒下的物什全都带了来,因新院子比从前逼仄,东西又多,光是整理就耗费了许多时间。
因考虑到柏哥往后要读书,襄桐单把东边两间先给拾掇干净,又撒了石灰硫磺粉驱赶虫蛇。而南边的三间屋,主屋给大伯和伯娘住,东厢自己住,西厢里间做了存物的库房,外间做饭厅兼待客的地方。
这些都整理完,襄桐便把弟弟拉到他的新屋里说话。
“这间屋往后就是你的书房,隔壁做寝间,书桌和椅子虽然旧了些,但咱们新来一时也准备不齐,往后我再慢慢替你添置。还有这些笔墨,你也暂时将就着用……书本子学里会发,你也要爱惜。等过了晌午,我就带你去私塾给夫子相相,若是能得他点头,往后你也能坐在大屋敞厦里同别家小郎一道读书了,所以待会儿你要记得我教过你的规矩礼数,万万不能让夫子见弃。”
襄柏站在地上,比前头书案只高了两头,只低着脑袋沉默不语。
襄桐不免奇怪,她这个弟弟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历来懂事,且在父母去后对她十分亲近,怎么听说要去读书没见丝毫喜意?
“柏哥儿?是不是姐姐让你去读书,你不高兴了?”
柏哥摇摇头,又点点头,“姐,我不想读书,我要跟着爹学炮制药材,将来开间药铺子,养活爹娘和你。”
襄桐没有立时反驳,而是让他坐在椅子上,扳正他的肩膀让他和自己对视。
“你和姐说实话,你想开药铺子,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柏哥不敢看她,垂着眼点点头。
“那柏哥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这个年纪再不入学,往后就再没有机会做个受人尊敬的读书人了,哪怕赚了钱也不许穿绸衣、出门不许坐轿,连住房子都不能带藻井修门楼……我也不是想迫你做那起不喜欢做的事,而是怕你将来后悔。”
柏哥儿咬了牙抬头,“我不后悔。”“二叔父读了一辈子的书,到头来还不是没有当成官,走时就连婶娘生病的药钱都付不起,读书有什么好?”
柏哥自满周岁就过继到樊大吉名下,口中的叔婶其实正是他和襄桐的生身父母。
襄桐听完没有反驳,而是从掉了漆的书案上拿起一本书页已经泛黄卷边的《三字经》来,她用指腹细细摩挲着早已脱线零散的卷脊,幽幽叹了口气。
“原来是我想错了。我原以为,你日日捧着这本我亲手给你抄的启蒙手稿是因为喜欢读书明理,现在看来,留着它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说着,劈手将原本散乱的书页撕做数片,泛黄的碎片如蝴蝶拍翼飞舞旋落,让原本低着头的柏哥立时惊醒过来。
“不能撕,姐你别撕我的书,别撕……”
他个子小,伸手也够不到,情急之下站到椅面上手去夺,可到底晚了一步。
薄薄的一册已经化作蝶衣扑落满地,襄桐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也不觉挂上了泪痕。
她侧头抹了把脸。
“不读就不读吧,我爹他,应该也不希望你步他的后尘。”“我这就去书院回了先生,我再不逼你了。”
02
襄桂从城西过来刚过巳时,她先往身后瞧了瞧,确定没被人跟梢,这才入了灯花巷到娘家叫门。
来开门的是她娘卢氏,把人让进门就拉着她诉苦,“你来的正好,我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襄桂本是来找找襄桐替沈家二郎传话的,见状不免问一句,“娘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你弟弟,说什么也不肯去读书了,还和桐娘闹了一场,我进东屋时,书本子都撕碎了……”
“那桐娘呢?就没有拦着些?”
“桐娘说去北边菜市买菜了,我瞧着是被气得躲出去了。”
襄桂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先安抚。“娘先别慌,我去东屋看看。”
两人进屋时,柏哥正蹲了地上把些纸张的碎片往一处拼合,一边拼还一片抹眼泪。
襄桂见他这样,原本责怪的话也只能拐个弯,“柏哥儿,你这是做什么呢?”
襄柏听见动静抬头,原以为是襄桐回来看他,见认错了人难免失望。
“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怎么把书都给撕了?我记得这是桐娘亲手给你誊抄的吧?你每晚上睡前不都要读吗?”
襄柏本能地反驳出声,“才不是我撕的……”
说到一半收了声,不想告二姐的黑状。
襄桂和卢氏面面相觑,书不是柏哥儿撕的,那不就是襄桐了吗?
襄柏已经捧着碎纸从地上站起来,朝着两个人宣告,“我和二姐说过了,我不去读书。”
襄桂不知道事情前因后果,还当他小孩子闹脾气,也顺着他安抚,“好好好,柏哥儿说不读就不读,省下的束脩都给你割了肉吃。”
柏哥十分不服气,“我才不是为了省钱吃肉,我往后能赚钱的,我要赚钱养活家里人。”
卢氏听他的孩子话越发好笑,“我们柏哥儿有孝心呢,娘相信你能成,不过你要是不想读书,也得和你二姐好好说话,你从前不是和她最好吗?方才你和她吵,都给她气跑了。”
柏哥儿想到襄桐方才说要找夫子的话,心里又是解脱又是难受。
“二姐是寻夫子给我退学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看到有读者说女主作,说她圣母,又或者觉得她离开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的,
我统一再解释一下我的设定。
首先,女主到男主家时的身份是被租去冲喜的仆役之流,不管男主家人是不是嫌弃,只要女主以这层身份不明不白得过且过下去,一辈子也洗脱不了卑贱的出身;唯有离开,才能挣一种和男主平等再见的可能;
其次,丛姨妈把嫌弃女主的事摆在台面上,并以沈家大郎的仕途名声要挟,女主不管怎么选择,都不会改变沈家人对丛姨妈甚至白氏的嫌恶,所以两家反目的这个锅女主不能背也不该背。
换言之,女主离开,不是为了化解沈白两家恩怨,而是避免自己成为两家结怨的焦点,同时顺带解决白姑娘被悔婚的危机。
而且,读者们忽略了一层,女主和男主之间始终是一种半逼迫的附属关系,女主和男主没有两情相悦,也不是三媒六聘的正经娘子,别把她看作是个感情骗子。
综上,女主离开沈家,为自己打算居多,同时也算成全沈家,最大限度避免沈家失和。
好吧,我说了这么多,也不否认,我其实安排这样情节,属实有点后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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